數字化公共藝術的生態取向研究

張蘇卉

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近年來，互動裝置藝術、LED藝術等不斷介入公共藝術的領域，這推動著公共藝術中出現一種數字化傾向。人們通常將這些藝術形式稱為數字化公共藝術或數字公共藝術。公共藝術的一個重要價值取向在于其對社會問題的關注與探討，數字化公共藝術也不例外，在人們對生態問題普遍關注的時代背景下，它們也被賦予了一種生態取向。其所具有的直觀動態的形象、互動參與的形式，能夠加強觀者的視覺感受和心理體驗，有助于生態理念的傳達與接收，一些生態理念正是憑借著數字化公共藝術的形式而深入人心。此外，還有一些數字化公共藝術本身即賦有節能環保的屬性，這都使之與當代社會和未來城市的可持續發展之間建立了密切的聯系，也獲得了廣闊的發展空間。

一、藝術與科技的交匯推動數字化公共藝術的生成

數字化公共藝術的出現較好地回應了多年來關于藝術與科技之間關系的探討。自人類進入信息時代，各學科之間融合的頻率加快，各種交叉學科、綜合學科不斷涌現，藝術與科技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集合到一起。數字技術的介入，改變了藝術的思維和存在方式，造就了數字化公共藝術多媒體融合、實時交互的特征，使之成為藝術與科技交匯的產物，也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藝術與科技的邊界。

較之于傳統公共藝術創作主體的單一性，數字化公共藝術更多是一種群體作業，匯聚了科技的智能和設計師的創造力，集結了藝術設計、計算機、多媒體技術等綜合的知識視野，并創造了一種交互式的展示方式。這打破了傳統的點對點、單向度的藝術觀看與接受方式，公眾甚至可以共同參與作品的創作，借助鼠標、鍵盤、觸摸屏及各類傳感設備，即可對虛擬環境中的對象進行操作和控制。多媒體融合與實時交互的特性不僅使作品有著更強大的吸引力和突出的觀念傳達作用，也因強化了公眾參與的特征而使其倍受歡迎。

可以說，數字技術為藝術帶來的變化是空前的，不僅在一定層面上改變了藝術的思維與存在模式，也很大程度改變了藝術的創造與接受模式。同時，多媒體的融合、實時的交互及作品展示形式的變化更將藝術與科技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數字技術的介入使公共藝術添上了科技之翼而獲得更多元的表現力。

圖1：上海世博會韓國館多媒體互動裝置

二、數字化公共藝術中的生態主題日趨增多

在數字化公共藝術中，各類交互技術的引入改變了人們對于藝術的體驗和感受過程，公眾無意識動作和有意識選擇都可能使作品呈現出不同的過程和結果，這使其參與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得到激發與強化。而在一種交互的情境中，觀念的傳達往往更為直觀有效，尤其是對于一些生態主題的作品，如環境污染、全球氣候變暖、物種瀕臨滅絕等，這些生態危機因多媒體的展示與實時的交互而變得更直觀、形象、真切，由此帶給觀眾一種沉浸式情感體驗和更為強烈的緊迫感，從而有助于生態保護意識的激發。

2010年上海世博會韓國館有一個生態主題的多媒體互動裝置（圖1），通過一個個觸摸屏，公眾可以根據預設的計算機程序設計一個海洋生物，如海龜和各種魚類，隨后可點擊將其放生，它們就會自由地游向大海深處，并能監測水質變化。在這一互動參與的過程中，往往伴隨著公眾一系列內在情感的激發過程。公眾首先體驗了親手創造海洋生命的興奮感，隨后產生了保護它們的意識，并進一步產生保護其生存家園的愿望，這一系列情感體驗從與作品的互動中產生。計算機和多媒體技術為作品創造了形象的逼真性、互動的即時性及臨場的真實性。而作品所具有的數字化敘事手法也能在公眾參與互動的過程中引發聯想與思考，潛移默化地實現生態理念的傳達與接受。

這樣的例子并不鮮見，在各種展會活動和各類城市公共空間中，生態主題的數字化公共藝術不斷增多。這種對生態的關注暗含了公共藝術的社會性內涵，因生態問題本身即是當代社會的核心話題。從當前的現狀來看，由于生態問題的頻發，以及全社會范圍對低碳、節能、環保的需求越來越迫切，各個領域都在探討如何回應這種需求。在數字化公共藝術領域，以生態為主題的作品和活動也因此日趨多見，它們綜合利用數字技術和藝術創意之長，使生態問題聚焦于公眾的視野并引發廣泛地關注與探討。

三、互動裝置藝術的生態取向

互動裝置藝術是一種新興的藝術形態，通常指一些可以通過手勢、動作、聲音、凝視、呼吸或大腦活動等方式使公眾與作品互動，并通過顯示屏、燈光等將人的互動過程和結果以藝術化的形式呈現出來的作品。互動裝置藝術近年來在公共空間的影響力不斷增強使其逐漸介入公共藝術的視野，并逐漸成為數字化公共藝術的一種重要形式。互動裝置藝術通常以一種面對面的交流與互動形式引發公眾的思考與感悟，在互動過程中，公眾由以往的被動觀看轉為主動參與、共同創作、乃至成為作品的一部分。加之一些互動裝置藝術所具有的敘事性特征，這都有益于加深公眾對作品內涵的理解，從而使其成為一些藝術家、設計師表達生態理念的有效載體。

互動裝置藝術展現出的多種多樣的語言形式令人驚嘆，它借助聲、光、電等各種媒介營造出豐富的視聽效果及動態、變化、交互等特性。在與作品互動的過程中，公眾的視、聽、觸覺等感官能被調動起來，并且在互動裝置藝術營造的虛擬空間中，進一步產生豐富的聯想和身臨其境的沉浸體驗。“‘沉浸’是人類精神生態中的一種特殊現象，以當事人將注意力集中于某種境界或思想活動為特征。這種境界通常是當事人高度向往的，這種思想活動則對于當事人有著不同一般的意義。”①沉浸性往往產生于虛擬現實技術及一些輔助設備的應用，如通過三維影像、跟蹤技術、觸覺/力覺反饋等，以提供真實自然和即時的人機交互。這些特性使得互動裝置藝術尤為適合表現節能、環保、綠色、低碳等社會普遍關注的生態主題。較之于單純的宣教，以寓教于樂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實現生態理念的傳達和接受，往往更容易奏效。

此外，互動裝置藝術擅長以互動的情境或敘事性手法將主題內涵加以視覺化，并且通過多媒體的運用來調動人的多重感官，進而使人在虛擬的環境中產生沉浸的體驗。通過敘事性的手法，能夠直觀地表達對生態問題的反思和探討生態問題解決之道。而面對這類關乎人類未來命運與城市未來發展的作品時，公眾的參與性和積極性往往能更多地被調動，從而產生深刻的情感共鳴。由此可見，互動裝置藝術在表達生態理念上有著突出的優勢。

圖2：西奧多·沃森：《時髦的森林》

藝術家西奧多·沃森（Theodore Watson）2007年在荷蘭創作的《時髦的森林》（Funky Forest）（圖 2）便是一件飽含生態取向的互動裝置藝術。作品呈現了一種互動的生態系統，公眾可以憑借身體語言影響虛擬的生態環境和生物，可以制造樹木，也可以將瀑布的水源引向樹木以供給水分。公眾通過和這個生態系統的互動，可以幫助棲息在這個虛擬森林中的生物生長繁衍。在與作品互動的過程中，公眾能夠了解生態系統的運作機制和參與虛擬森林的保護，并且在一種沉浸式體驗的過程中激發保護森林的意識。

互動裝置藝術打通了藝術與其它領域的界限，鏈接了豐富多元的表現因素，并且通過實時交互的方式使人產生身臨其境之感。人們因此能夠通過與作品進行的身體互動，及由感性化形式與內涵所營造的情感互動，感受和理解作品所蘊含的生態理念。

四、節能環保的LED藝術大行其道

近年來，LED藝術作為一種燈光藝術不斷在城市公共空間大放異彩，它不僅可獨立成為燈光裝置藝術，也可依附于建筑，將建筑外墻轉換成一面多媒體墻。LED本身是一種發光二極管，一直用于各種顯示領域，近年來才逐漸進入數字化公共藝術領域，以其豐富多變的動態視覺形象，給城市增添新的活力。

LED藝術在當代的盛行，源自如下一些特性：變換多樣的外觀，LED光源是一種可隨意控制的“動態光源”，可在計算機程序控制下實現圖案與色彩的豐富變化，可用來營造動態多變的視覺藝術形態；節能，比傳統光源節能70%左右，僅需較少的電量便能實現豐富多樣的視覺效果，符合低碳社會和城市可持續發展的生態需求；環保，無輻射及有害物質；高科技，融合了計算機技術、多媒體技術和網絡技術等，具有在線編程、靈活多變等特點。

在世界各國的公共空間，LED藝術正大行其道，不僅造就了絢麗、多變的城市視覺景觀，也因其節能環保的特性而被更多人關注和利用。LED藝術的出現與全球生態危機的背景和低碳社會的吁求是高度契合的，正當人們在普遍質疑那些大型公共藝術設置過程中的資源及能源消耗，及對環境造成的負面影響時，這樣一種藝術形式的出現是合乎時宜的。當這樣一種既具有絢麗多變的視覺外觀，又有著節能環保特性的藝術形式橫空出世的時候，人們的生態意識獲得了一個有力的藝術載體，LED 藝術由此呈現一種快速增長之勢。

圖3：芝加哥千禧公園《皇冠噴泉》

圖4：布萊恩·哥金、多卡·科恩：《鳥語》

芝加哥千禧公園的《皇冠噴泉》（Crown Fountain）（圖3）是由兩個巨大的LED燈塔構成的數字化公共藝術作品。一面為LED屏，另外三面設有變色LED燈。藝術家事先拍攝了1000位芝加哥市民的面部表情，以每小時六張的頻率在作品中呈現。巨型人臉時而噘嘴、時而微笑，不時有一道水柱從口中噴出來，公眾會興致勃勃地聚集在作品周圍，充滿期待地等著噴水的一瞬間。這不僅是一件能夠引發公眾互動與游戲的數字化公共藝術，還是一個制造快樂的場所，同時，也成為芝加哥的重要城市地標，吸引著眾多的世界各地游客前來觀看，產生了廣泛的公眾效應。夜晚時分，作品還會轉換成森林、瀑布等自然景觀的意象，營造出詩意自然的生態家園。由計算機控制的動態LED藝術及噴水裝置，營造出一個充滿意韻的場所，公共空間因而更富人情味和藝術性。具有啟迪意義的是，其材料本身節能環保的特性關乎城市未來可持續發展的語境，也為生態問題的探討提供了一種藝術的思路。

五、LED藝術與可再生能源的結合

LED藝術在發展過程中逐漸生發出一種新的趨向，即利用可再生能源來驅動，將不可再生能源的消耗減至最低限度。白天吸收的太陽能或風能被轉換為電能，用以驅動LED藝術作品，這種藝術形式能夠通過計算機程序的控制實現作品的自我維持。由此，使本身即節能環保的LED藝術更增添了生態的特性，擴展了低碳、節能、環保的維度。

2009年，一個非營利性的美國藝術機構對全美公共藝術進行評選，共有300多件作品參選，有40件作品被評為年度最佳，其中一件是由布萊恩·哥金（Brian Goggin）和多卡·科恩（Dorka Keehn）共同創作的LED藝術《鳥語》（Language of the Birds）（圖4）。這件作品由舊金山藝術委員會委托，位于舊金山百老匯大街，是城市改善工程的一部分。作品是藝術家們與科學家大衛·席勒（David Shearer）共同合作的，融科技智能與藝術創意于一體。

《鳥語》遠望去就像振翅而飛的鴿群，又形似飛舞的書，正下方的地面上標有各國的文字，仿佛是從書中掉落下來的。在豐富的意象之外更賦啟示意義的是，《鳥語》還是一件使用太陽能作為能源的公共藝術作品，由懸掛在一個幾何形不銹鋼網上的23個太陽能書組成。白天，書頂端的太陽能板不斷吸收太陽能，夜晚，嵌在每本書中的LED燈被點亮，呈現出動態可變的景象，時而散發出一陣微弱的光，時而釋放出絢麗壯觀的光學效果。書的形態融象征性與功能性為一體，賦有藝術感染力的形式承擔著獲取能量的實際用途。書的意象與LED的白光擦出知性的光芒，點亮了城市的夜空，也讓這個城市中的普通廣場增添了人文氣息和詩意。作品設置不久即獲得了廣泛地公眾認可，進而成為一個公眾高度認同的城市地標。《鳥語》是美國首個永久設置的太陽能公共藝術作品，亦是一件杰出的數字化公共藝術作品，太陽能與LED藝術的結合可謂是一種創舉。

除了太陽能之外，風能也逐漸邁開與LED藝術結合的步伐，走進公眾的視野。《風車計劃》（Windmill Project）（圖5）是藝術家帕特里克·馬羅爾德（Patrick Marold）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實施的一件風能LED藝術。這件作品由1000個小型風車和LED燈構成，又像一個充滿藝術色彩的微型風力發電站。風速的變化會使作品呈現出動態可變的外觀，當風速超過每秒5米，便能產生電能，頂端的LED燈會被點亮。風的強度能決定LED燈光的亮度，當微風吹過，風車散發出微弱的光，當風速變大時，風車則會釋放出一陣強光。這些風車詩意化地將風轉變為光的閃耀與律動，呈現出光的視覺舞蹈。同時，也藝術化地呈現出了風在變化過程中的節奏與韻律。這些LED燈隨著風車葉片有節律地轉動忽明忽暗，猶如點點繁星閃爍，讓人有置身于浩渺宇宙之感。盡管風是不可見的，但這件作品戲劇化地呈現了風的流動軌跡與光的舞蹈。

圖5：帕特里克·馬羅爾德：《風車計劃》

風這種易于獲得、且可再生的能源在這件作品中的利用，也引發了人們對于可再生的風能在公共藝術中廣泛運用的關注與思考，以及公共藝術與自然要素之間關系的探討。利用可再生的風能來發電以實現作品的自我維持與運轉，這在公共藝術領域盡管還不普遍，但人們已經感受到這種形式不僅承載著濃厚的生態意識，也與城市未來可持續發展的腳步一致。和太陽能LED藝術一樣，風能LED藝術同樣是基于節能環保的生態理念，并且通過計算機程序來實現作品與自然對話的智能。這也為公共藝術和城市未來發展開辟了一個新的探索空間，對于有著生態意識的藝術家、設計師而言具有啟示意義，今后如能更多拓展這一領域的公共藝術實踐，將會使得公共藝術獲得更廣闊的發展空間，亦能更好地融入城市可持續發展的探討之中。

結語

作為當代公共藝術中的一種重要形態，數字化公共藝術是多元學科交融的領域，也是思想觀念交鋒活躍的領域，在學科交叉的邊緣處往往能碰撞出一些耀眼的亮點。數字化公共藝術的生態取向可歸結為兩點，即觀念上的生態性和手段上的生態性。就一些數字化公共藝術的主題設置及內涵表達而言，相當一部分都是通過作品來探討人、自然與城市，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這些深刻的社會命題。很多藝術家、設計師都帶著一種使命感來創作，這也使得關注和反思生態問題的作品逐漸增多。再者，一些數字化公共藝術本身即具有節能環保的特性，如LED藝術不僅能較大程度減少能耗，且藝術效果也更為出眾。同時，LED藝術又越來越多地與太陽能、風能等可再生能源結合在一起，這又令其節能環保的特性倍增。此外，數字化公共藝術所具備的一些特性，如互動參與、動態多變、多媒體結合、沉浸式體驗、直觀形象等，使之對公眾而言產生了不可多得的親和力與吸引力，種種寓教于樂的手法能夠潛移默化地實現生態理念的傳達和接受，并激發公眾的生態意識。這些方面都可謂是數字化公共藝術中生態取向得以形成的重要因素。對這種取向的研究關系著公共藝術和城市未來的發展方向，可以拓展公共藝術在城市發展的空間，同時，也能對城市的可持續發展產生積極的作用。

注釋：

① 張朝暉、徐翎：《新媒介藝術》，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年，第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