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國學那么大的籮筐,什么都往里面裝。老子是無為而治,莊子是出世不跟世俗玩,孔子是入世實現改造社會夢想,諸子百家相互看不順眼,唐詩宋詞另有乾坤,周易、術數、中醫,佛道雜燴……本身就是大亂斗。較真國學是什么就是犯傻,根本不需要劃分什么是國學,什么不是國學。因為在家長心里,國學就是可以幫他們管好孩子,讓孩子優秀的中國學問。這就是時下“國學熱”的秘密,國學不是一門具體的學問,而是一種總的價值觀,那就是中國人的實用世俗化,一整套的經世致用。
比如《弟子規》,說起來不過是清朝不入流的落第秀才李毓秀編寫的,但是,現在如此流行,無非是滿足了家長們的心理需求。現在的家長實在管不好孩子了,也跟不上孩子的知識面,所以迫切需要一個“權威讀物”來代替自己管孩子。哪怕這個“權威”教育家李毓秀,在專業人士看來根本不靠譜。試問考得上名校,自己有想法的家長,怎么會瞧得上落第秀才的手藝活呢?
言傳身教,把道理講得通透、有趣,令孩子心悅誠服,是“高難度的藝術”。大多數家長限于自身條件不足,沒法為孩子甄別讀物,選擇人生道路,辨認世道人心,更加談不上自成體系的家學熏陶了。李毓秀恰好滿足這樣一大批無能為力的家長的需求,讓這些家長可以去依賴《弟子規》之類的讀物,完成最基礎的訓誡。條件好點、眼界高點的家長,可以選擇南懷瑾、于丹,再高點的,就開始搞什么民國啟蒙讀物。
其實,真學問是融會貫通,不是瞎崇拜。
直到現在,這幾十年累計畢業的本科生,算下來也不到總人口的4%。高等教育的價值,其實就在于掌握認識世界的一種專業知識,是一個入門的機會。知道了有門的存在,就知道了世界上存在成千上萬種門道通往知識與真理。
除了接受教育,還有個渠道是終身學習。讀書、積累人生閱歷和經驗,也是好辦法。但是,2018年我國成年人人均紙質圖書閱讀量為4.67本,成年人人均電子書閱讀量為3.32本。人均讀書量,紙質書和電子書加起來都不到10本。平時忙于上班賺錢吃飯,何談高素質及自我教育?再傳導給孩子?
時下的國學班,只不過是內容更多點的“廣義弟子規”,截取了其中用來訓導管教的部分來教導學生。
在華中師范大學里開講座的“國學大師”被學生們懟,其實是因為這個“大師”干的活,是企業培訓的活,為精明的老板服務,為無能為力的家長服務,跟學術無關。加上臺下坐的又是歷史專業的學生,且女生居多,聽到傳統文化里最糟粕的“女德”那一部分,怎么會不炸毛呢?
愛讀書的成年人心知肚明,因為時下國學的核心是規矩,無限說教,喋喋不休。懂行的人,表面上點頭稱是,心里卻道“放屁”。
道理和經驗,本身是好東西。當我們遇到難題,無從判斷,陷入困境,自然會主動尋找認識事物和解決問題的辦法。
都知道中華傳統文化有精華有糟粕,問題是,精華和糟粕可不會在自己腦門上貼上標簽。糟粕會偽裝成精華,精華也可能看起來像糟粕,這取決于具體場景的運用。而且,區分精華和糟粕的學識,一般人根本接受不了,很可能跟他們腦子里的固有觀念是相反的。
人有個成長過程,靠家長養的時候,看人臉色吃飯不爽快,所以推崇反抗叛逆,鄙視功名利祿。等到靠自己勞動吃飯,就明白一絲一縷來之不易,仕途經濟和社會化才是生存之道。富貴閑散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都難逃這樣的成長規律,何況普通人。賈政沒能教育好寶玉,寶玉什么都明白,他只是叛逆。
還有一點,也可以挑明。有些明明自己讀了大學,接受過高等教育,卻還在讓孩子接受管教形式的國學,也是出于一種藏得很深的意識:比起不讀書,家長其實更加害怕孩子讀書讀到半懂不懂,似通非通。讀傻了腦袋瓜,變得擰巴,或者徹底厭世。
國學還會熱下去,直到更多掌握了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家長們,懂得判斷優劣,找對高手,再為孩子正確買單。
刨根問底到最后,其實學問哪里分什么中國外國呢。學問就是學問,世上沒有終南捷徑,只有一條道:書讀得足夠多,足夠雜,書里書外對照比較,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正看反推,讀通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