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敏慧1,張 航
(1.武漢大學 社會學系,武漢 430072;2.華中師范大學 中國農村研究院,武漢 430079)
消除貧困是人類自古以來的愿景和追求。自新中國成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黨和國家高度關注貧困人口生產生活,采取了一系列重大措施推動扶貧開發進程,7億多農村貧困人口擺脫了貧困[注]《中國40年扶貧歷程譜寫人類反貧困史上輝煌篇章》,(2018-12-13)[2019-03-07],http://www.scio.gov.cn/xwfbh/xwbfbh/wqfbh/37601/39447/zy39451/Document/1643540/1643540.htm。。黨的十八大以來,扶貧開發被納入“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并將教育扶貧作為扶貧開發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教育扶貧將教育與扶貧相聯動,既能幫助人們擺脫貧困,又為區域經濟社會長遠發展打下基礎,肩負著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歷史使命,其推進順利與否關乎脫貧攻堅的成敗。
我國的教育扶貧主要圍繞基礎教育、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繼續教育等幾個方面,在取得了顯著成就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供給主體單一、受益主體認知不足、政策供需錯位等問題。本文試圖從貧困人口視角了解教育扶貧政策的實施效果,準確把握影響政策滿意度的關鍵要素,著力提高脫貧質量和實效,推動教育扶貧落實落地。
回顧學界當前對教育扶貧政策評價的相關研究,主要分為四種進路。第一,教育扶貧政策的評析。鐘秉林認為注重教育扶貧政策的關鍵是延續性、一致性、系統性以及明確責任主體。[注]鐘慧笑《教育扶貧是最有效、最直接的精準扶貧——訪中國教育學會會長鐘秉林》,《中國民族教育》2016年第5期,第22-24頁。吳霓和王學男對教育扶貧政策類型模式轉變、目標調整及文本表達與知曉進行了審辨性反思[注]吳霓、王學男《教育扶貧政策體系的政策研究》,《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17年第3期,第76-84頁。,并對十八大以來教育扶貧政策在價值取向、目標定位、戰略理念、工作機制和全球視野等五大特征進行了評析。[注]吳霓、王學男《黨的十八大以來教育扶貧政策的發展特征》,《教育研究》2017年第9期,第4-11頁。第二,教育扶貧政策實踐評價。張琦和史志樂對教育扶貧政策的實施過程進行了評價,認為教育扶貧政策制定了合理的實施方案和操作性較強的項目工程,取得了初步成效,但因尚未形成系統完善的機制,仍存在種種問題和困難。[注]張琦、史志樂《我國教育扶貧政策創新及實踐研究》,《貴州社會科學》2017年第4期,第154-160頁。代蕊華和于璇分析了教育精準扶貧在思維理念、扶貧方式以及社會力量參與等方面存在的矛盾。[注]代蕊華、于璇《教育精準扶貧:困境與治理路徑》,《教育發展研究》2017年第7期,第9-15頁。第三,教育扶貧政策困境成因分析。劉長庚和鄭品芳將教育扶貧實踐未達到預期成效的原因歸結為對教育精準扶貧認識不到位、教育理念偏離教育本源、“內卷化”嚴重、職業教育整體水平較低、對接市場需求不充分等方面。[注]劉長庚、鄭品芳《論習近平精準扶貧思想對教育精準扶貧實踐的指導》,《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第1-6頁。付先全從理論認識不到位、實踐上輕視“造血功能”、過于注重治標忽視治本、關注眼前效果缺乏長效機制等方面闡述了我國農村教育精準扶貧中存在的問題。[注]付先全《當前農村教育精準扶貧的困境與破局》,《繼續教育研究》2018年第10期,第41-47頁。第四,第三方視角的政策效果評估。陳平路等利用描述性統計分析,通過政策目標對象受益程度和政策影響效果等六項指標,評估了“雨露計劃”職業教育專項扶貧政策效果。[注]陳平路、毛家兵、李蒙《職業教育專項扶貧機制的政策效果評估——基于四省雨露計劃的調查》,《教育與經濟》2016年第4期,第56-62頁。阿海曲洛以政策實施的投入、產出和滿意度為教育扶貧政策績效評估的目標內容,建構起適合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教育扶貧政策績效評估指標體系。[注]阿海曲洛《西部少數民族地區教育扶貧政策績效評估指標體系構建研究——以涼山彝族自治州美姑縣為例》,《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第103-112頁。王林雪和殷雪建立了一套教育扶貧績效評價指標體系,分別包含扶貧對象的識別、資源投入、教育扶貧的產出與成效四個方面,并構建基于灰色關聯度分析法的評價模型。[注]王林雪、殷雪《精準扶貧視角下教育扶貧績效評價體系構建》,《統計與決策》2019年第3期,第65-68頁。
綜上所述,已有研究為全面認識教育扶貧政策問題奠定了重要基礎。但這些研究著重于教育扶貧政策本身探討政策價值、成效、問題、成因,缺乏對政策的直接受益者——貧困人口的關注,從而對教育扶貧幫扶措施的精準程度把握不足。針對相關研究的不足和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重要性,本文將立足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視角,建立合理分析框架,運用最優尺度回歸分析對貧困人口家庭資本、政治信任與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關系進行研究,以期為教育扶貧政策推進提供參考,進而提高教育扶貧政策的實施成效。
基于貧困人口主觀感受視角能夠客觀衡量并反映政策效應[注]汪紅梅、魏思佳《基于農戶滿意度的農村環境綜合治理政策效應研究》,《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0期,第59-66頁。,諸多學者將農戶滿意度作為政策執行效果的衡量,認為滿意度側面反映了政策落實情況和效果,對政策的完善具有重要參考價值。隨著滿意度理論及其評價分析方法的完善,越來越多的學者將滿意度理論運用于農村扶貧政策研究。然而,目前尚無針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影響因素的研究,但精準扶貧政策滿意度研究所取得的豐碩成果可為本文研究提供重要基礎。劉裕和王璇從個人、家庭、政策和環境特征考察貧困人口對精準扶貧滿意度影響因素,發現年齡、文化程度、家庭收入來源、致貧原因、政策了解程度、人均收入增長及退出精準度是滿意度的主要影響因素。[注]劉裕、王璇《貧困地區貧困人口對精準扶貧滿意度及影響因素實證研究》,《經濟問題》2018年第8期,第98-103頁。石靖等研究認為,人口和家庭特征對精準扶貧政策滿意度的預測作用較小,代際支持、干群互動及政策了解和參與顯著提升政策滿意度。[注]石靖、盧春天、張志堅《代際支持、干群互動與精準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第49-56頁。曹軍會等將個人因素、家庭因素、貧困狀況及政策相關程度等變量納入扶貧政策滿意度相關分析,發現政策知曉度、參與度及收益度與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呈正相關。[注]曹軍會、何得貴、朱玉春《農民對精準扶貧政策的滿意度及影響因素分析》,《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4期,第16-23頁。
總的來說,當前精準扶貧政策滿意度及影響因素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個人、家庭和政策三個層次,但缺乏合理的理論分析框架。在以往研究基礎上,結合教育扶貧的特殊性,本研究擬從人口特征、家庭資本和政治信任三方面出發,重點考察家庭資本和政治信任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機制。
資源稟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個體行為決策的方式和結果,表現為個體在應對外部不確定性過程中以資源為基礎進行的理性選擇。[注]Jay B. Barney, “Firm Resources and Sustained Competitive Advantage”, Journal of Management,Issue 1, 1991, pp. 99-106.家庭資本為個人行動提供各種有用資源,進而影響到他們的認知和心理過程。貧困人口作為教育扶貧政策的行為主體,其對教育扶貧政策的認知、參與決策、參與成效及評價等行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家庭資本存量,即家庭資本影響著貧困人口的行為決策、行為過程和行為結果,進而決定其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評價。由此,提出假設H1:家庭資本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正向影響。
進一步界定家庭資本這一概念。貝克將家庭資本認定為一種家庭收入、教育、職業、社會關系等指標的綜合衡量,布迪厄把家庭的社會資本分為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三種類型。[注]皮埃爾·布爾迪厄《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布爾迪厄訪談錄》,包亞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92頁。科爾曼則建構了經濟資本、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的多維框架,他指出:“社會經濟背景的測量只抓住了家庭資本的形成和傳遞的一種維度,而其他如社會資本維度在傳遞過程中同樣施加了獨立的影響。”[注]James S. Coleman,“The Concept of Equality of Educational Opportunity”, Harvard Educational Review,Issue 1,1968, pp. 7-22.國內學者鄭雅萍將家庭資本劃分為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政治資本。[注]鄭雅萍《家庭資本對教育機會平等的影響研究》,《東南學術》,2017年第5期,第220-225頁。在此基礎上,本研究將家庭資本劃分為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H1.1 家庭經濟資本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積極影響;
H1.2 家庭社會資本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產生正向影響;
H1.3 家庭人力資本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促進作用。
在政治系統運行過程中,公眾對政治體系的信任是公眾遵從政府政策的心理基礎。[注]戴維·伊斯頓《政治生活的系統分析》,王浦劬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99年,第179-183頁。也就是說,政治信任的水平影響公眾對政策的響應及主觀評價。政治信任與公共政策具有高度互動耦合性,政治信任水平高低與公共政策密切相關。[注]何麗《基于公共政策視域下的政治信任研究》,《湖湘論壇》2017年第2期,第95-99頁。一方面,公共政策信任是政治信任的關鍵和核心;另一方面,政治信任對公共政策評價產生重要影響。本研究所討論的政治信任,主要是指貧困人口對農村基層組織中政策落實主體、過程、結果及未來預期的總體評價。由此,提出研究假設H2:政治信任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發揮積極影響。
當前對政治信任的研究生成兩大分野:一是以理性選擇理論為基礎的制度生成論,二是以社會資本理論為基礎的文化生成論。本文更傾向于制度生成論,即政治信任是公眾對政治體系、政治機構及其運行產生的基本評價與情感取向[注]李艷霞《何種信任與為何信任?——當代中國公眾政治信任現狀與來源的實證分析》,《公共管理學報》2014年第2期,第16-26頁。,是對政府或政治系統運行產生出與他們期望相一致結果的信念。[注]Marc J. Hetherington, “The Political Relevance of Political Trust”,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Issue 4, 1998, pp.791-808.就政治信任的內涵而言,它既是對歷史可靠性的評價,也是對未來的一種預期評估。公眾對政治體系的信任包括執行者信任、執行機制信任、執行績效信任。其中,績效信任一方面體現在對已經產生結果的判斷,另一方面還包括對未來預期結果的托付。在此基礎上,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H2.1 對執行主體越滿意,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越高;
H2.2 對執行機制越信任,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越高;
H2.3 對執行成效越滿意,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越高;
H2.4 對未來預期越積極,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越高。
綜上所述,本研究將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因素歸納為經濟資本、社會資本、人力資本、主體信任、機制信任、績效信任、預期信任等七個方面,從而建立起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分析框架,如圖1所示。

圖1.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分析框架
本研究所使用數據來源于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百村觀察”項目組于2018年暑假對全國31個省240個村莊開展的隨機抽樣調查所獲的核心數據。本次調查共發放問卷3437份,回收3437份,最終有效問卷3437份,有效回收率為100%。為滿足本次貧困人口(建檔立卡貧困戶)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評價研究,遂抽取原始數據中針對建檔立卡貧困戶的“教育扶貧政策專題”部分的有效樣本472份,結合個案訪談資料進行本次研究,以提高調查研究的真實性和有效性。
1.因變量
本文考察的因變量為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本研究通過向被調查者詢問“您對教育扶貧工作的滿意度如何”進行測量,答案設置“非常滿意、比較滿意、一般、不太滿意、非常不滿意”五個,分別賦值1~5。為便于統計分析,本文將選項賦值進行反向處理,分值越高,表明被調查對象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越高。
2.自變量
家庭資本和政治信任是本研究的核心自變量。根據前文對家庭資本的理論回顧,家庭資本分為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結合“百村觀察”調查問卷,將家庭資本操作化為家庭年收入、教育支出一正一反兩個變量。在統計分析時,將家庭年收入由連續變量轉換為五分類有序變量;家庭教育支出為農民培訓費、學生學費、生活費、學雜費和住宿費及其他教育開支的總和,保留為連續變量。家庭社會資本以社會交往對象來表征,篩選出的指標為“經常打交道的人群”。家庭人力資本操作化為教育水平、健康狀況和家庭規模。其中,教育水平為五分變量,由教育年限轉換而來;健康狀況為五分變量;家庭規模由家庭類型進行測量并保留為連續變量。
基于政治信任對歷史可靠性和未來預期評價的界定,本研究擬采用“主體信任”、“機制信任”、“成效信任”和“預期信任”四個測量指標進行表征。為便于后續回歸分析,統計分析時將調查問卷中四個變量賦值設置進行反向轉化。
此外,研究還將性別、年齡和民族作為控制變量。其中,年齡由原來的連續變量轉換為了五分類有序變量。研究所涉及的所有變量及其賦值如表1所示。

表1.變量定義與賦值
本文的因變量是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評價,是一個有序多分類變量,因變量主要是以有序多分類變量和無序多分類變量為主的離散變量,適合使用最優尺度回歸模型進行分析。最優尺度回歸分析是專門針對突破分類變量對分析模型選擇的限制,解決在統計建模時如何對分類變量不同取值進行量化處理的問題,能夠準確地反映分類變量不同取值的距離。其基本思想是基于希望擬合的模型框架,分析變量各類別對因變量影響的強弱變化情況,在保證各自變量間的聯系為線性的前提下,通過一定的方法進行反復迭代,為原始分類變量找到一個最佳的量化評分,用這個評分代替原始變量進行后續的分析,并擬合出最佳回歸方程。[注]張文彤、鐘云飛《IBM SPSS數據分析與挖掘實戰案例精粹》,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09-214頁。最優尺度分析所得出的結果中,各變量系數是標準化系數。最優尺度回歸模型的一般形式如下:

其中,Y為標準化后的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χi為各個自變量,n為自變量的個數,βi為自變量的標準化回歸系數,ε為隨機誤差項。
對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進行描述統計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當前,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處于中等水平。一方面,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評價不低。僅有4.4%的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持否定態度,且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均值為3.53,大于中間值2.50,說明教育扶貧政策的持續推進取得了一定成效,獲得了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一定程度的支持和認可;另一方面,教育扶貧政策還有待進一步提升,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持明確肯定態度的比例為45.1%,不足50.0%,持“一般”評價的比例達50.5%,表明有相當一部分貧困人口因認知不足或需求未得到滿足而對教育扶貧政策持保守態度。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貧困人口自身的人口特征因素和家庭因素,以及該群體對政府、政策、制度等方面的信任因素,共同影響了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評價。

表2.樣本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現狀
本文利用SPSS20.0分析軟件,將人口特征、家庭資本和政治信任各變量納入最優尺度回歸分析模型,得出結果如表3所示。首先,回歸模型ANOVA分析結果中F=9.509,P值趨近于0,小于顯著性水平臨界值0.05,說明該回歸模型具有統計學意義;其次,調整后R2等于0.320,模型對變量總變異的解釋能力為32.0%,說明所建立模型整體擬合效果較好;再次,各自變量轉換前和轉換后的容差值均大于0.1,表明自變量通過多重共線性檢驗,各自變量之間沒有明顯的共線性。

表3.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影響因素的最優尺度回歸分析結果
注:(1)***、**、*表示自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分別在1%、5%、10%水平上顯著;(2)對樣本中的缺失數據,納入回歸模型之前進行了缺失值分析并進行了合理替換處理。
從表3的模型分析結果來看,人口特征、家庭資本和政治信任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均表現出不同程度的顯著影響。從各自變量在模型中的重要程度來看,重要性數值越大,表明變量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預測越重要。模型分析結果顯示:政治信任變量在模型中的重要性最大,其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較高的預測作用,所占比例為77.3%;其次是家庭資本變量,其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預測作用占比為14.4%;重要性最低的是人口特征變量,其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預測作用十分有限,僅為8.3%。
首先,家庭資本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一定程度影響。第一,家庭年收入和家庭教育支出的sig.值大于0.1,表明家庭經濟資本對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不具有顯著影響。假設H1.1未得到驗證。第二,社會交往對象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回歸系數為正,說明家庭社會資本對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即隨著社會交往對象由近及遠,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相應表現為由低及高。一般來說,擁有社會關系網絡越大的家庭往往能夠獲得更多的政策認知途徑,越有可能采取主動參與行為并獲得更多的教育扶貧資源和補貼,進而影響其對教育扶貧政策做出較高評價。假設H1.2得到驗證。第三,人力資本變量中的教育水平與家庭規模分別在5%和1%水平上顯著影響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且回歸系數均為正,說明教育水平越高、家庭人口數越多的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越高。不難理解,較高教育水平的家庭,其對政策認知和接受能力也更高,從而促使其對教育扶貧政策作出較高評價的可能性相應提升。家庭規模越大的貧困人口對包含基礎教育、職業教育、高等教育和技能培訓在內的資源需求也隨之增強,因而傾向于對教育扶貧政策作出肯定評價。而健康變量的sig.值大于0.1,表明健康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不具有顯著性影響。假設H1.3得到部分驗證。
其次,政策信任因素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影響。在政策信任變量中,主體信任、機制信任、成效信任及預期信任均在1%水平上,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顯著,且回歸系數均為正,說明貧困人口對政策執行主體越信任、對執行公平越認同、對執行成效越滿意、對未來預期越積極,越可能促使其對教育扶貧政策做出肯定評價。也就是說,政治信任越高,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也越高。由此,假設H2得到驗證。
最后,在控制變量中,民族和年齡變量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顯著影響,而性別變量均對教育扶貧滿意度不具有顯著影響。具體來看,民族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顯著,回歸系數為正,說明相對漢族而言,少數民族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更高。可能原因是,少數民族地區因地處偏遠、自然環境惡劣、經濟發展滯后,成為我國實施教育扶貧政策的重點關注對象,大量教育扶貧資金、項目、舉措向該地區貧困人口傾斜投入。年齡對教育扶貧政策顯著,但回歸系數為負,表明年齡與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成反比,即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不會隨年齡增大而上升。此結論與以往研究結果有所出入,普遍觀點認為,年齡越大越容易滿足,對公共政策更傾向做出積極評價。該結果的可能原因是,教育扶貧的直接受眾主要是中年群體和青少年群體,老年群體并非是該政策的直接受益群體。此外,性別變量對教育扶貧政策不具有統計學顯著意義。
本文利用2018年“百村觀察”教育扶貧數據,運用最優尺度回歸分析對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評價及其主要影響因素進行了實證研究。研究結果表明:第一,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評價處于中等水平,教育扶貧政策效果還有待進一步提升;第二,家庭經濟資本對教育政策滿意度不具有顯著影響,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評價并非主要源于經濟因素,而是他們對政策的認知、認同以及參與過程中獲得教育資源的能力;第三,社會資本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顯著提升作用,貧困人口社會交往網絡越大,其獲取政策信息和政策資源的可能性越大,對教育扶貧政策的評價越高;第四,人力資本中教育水平與家庭規模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促進作用,教育水平越高、人口數量越多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越高;第五,政治信任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具有尤為顯著的積極作用,主體信任、機制信任、績效信任和預期信任越高,貧困人口越傾向于對教育扶貧政策做出滿意度評價;第六,人口特征對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的預測作用十分有限,教育扶貧政策滿意度主要受家庭資本和政治信任的影響。綜上所述,貧困人口“知不知道教育扶貧政策”、“會不會用教育扶貧政策”和“想不想用教育扶貧政策”,直接影響到其對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評價及實際參與,進而關系到教育扶貧政策在農村社會的有效落實。
上述研究發現,具有重要的政策意義。
第一,創新教育扶貧政策宣傳形式,提高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知曉程度。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的認知度,是其主動尋求政策幫助并作出較高評價的前提,這就啟發我們通過加大教育扶貧政策宣講和解讀的力度,減少對教育扶貧政策認知誤差所帶來的負面效應。既有的政策宣傳形式不夠貼近農村實際,需要借助村莊社交網絡和熟人社會基礎,創新宣傳形式。鼓勵享受過教育扶貧政策的高中生、大學生在假期開展教育扶貧政策宣傳實踐,以自身政策享受經歷向貧困人口宣傳教育扶貧政策;組織開展教育脫貧先進個人評選活動,挖掘教育脫貧工作中涌現的典型先進個人、家庭,讓教育脫貧故事走進千家萬戶,引導貧困人口積極參與教育扶貧政策。
第二,優化配置教育幫扶資源,增強教育扶貧政策的精準性和有效性。針對不同家庭資本的貧困戶對教育扶貧政策的不同需求,精準分類、精準施策,避免出現資源供給過于分散、供給與需求不匹配等問題。一方面,聚焦家庭資本較弱的建檔立卡貧困戶所處的具體教育困境,努力把握貧困群體內部多樣化的教育訴求;另一方面,在對象識別精準化的基礎上,采取針對性措施分類提供教育扶貧資源與服務,與此同時還應兼顧貧困戶的接受能力,采取更加接地氣的教育幫扶形式,以期增強建檔立卡貧困戶的教育獲得感。
第三,規范農村基層組織運行,提升貧困人口教育扶貧政策參與意愿。農村基層組織能否規范有序運行,直接關系到國家對農村各項方針政策有效落實。將貧困人口與基層組織的信任關系作為教育精準扶貧工作的突破口,以此激發貧困人口對教育扶貧政策的認同、信任和主動參與。基層組織在執行和落實國家各項方針政策時,要做到公開透明、客觀公正,在各個流程中都要確保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以規范有序的基層組織獲取群眾的信任,進而提高群眾參與教育扶貧政策的滿意度及參與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