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家書中的革命情懷

張學云寫給愛妻余顯容的家書（節選）

我覺得“理想”是人生最有價值、最富于吸引力的東西，“理想”是我們生活的原動力，什么東西能使我們作苦斗的掙扎？什么東西能使我們極富于韌性的拼命？什么東西能使我們快樂地、毫不灰心地生活在不能算是人的生活的深淵中？我說就是“理想”！親愛的，您以為是不是？

您說過去許多年都被您浪費了，到今天您才認真地學習，認真地奮斗，這是很真實的自白，我很高興呀，此足證您已踏上光明的途程，祝賀吧，我們遙遠地互相祝賀吧！

我倆同在一起生活的這些年歲，今天追憶起來還是有許多暗影與創痕，而且每一點都曾用過我倆的淚水洗過的。那種不可避免的齟齬，就是發生于我倆各人生活之舟的沒有舵葉……現在不同了，不僅現在應該說自從近年來吧，您的生活之舟有了舵了，而且大家行駛的方向也一致了。您用盡平生極大的氣力，滿面香汁淋漓地劃著生活之舟從后面趕來，遠遠地聽著您在嘻嘻哈哈的唱揚您的快樂的生命，有理想有意義的生活，我拼發所有力氣耐著心腸不斷地往前奔;我用先行的激勵的招呼來打氣您，快呀，快呀，不達目的不罷休呀，可是喲，心愛的，您似乎是希望我停留片刻，等到您趕上來后，我倆好在一只船上同來前往嗎？您是否已經覺得勞累了，或孤獨了，需要同在一只船上，讓我出力氣劃著帶您走嗎？呵，不，這不對的，這就表示您還有些懶惰和依賴！同時，親愛的，您記住，我們同是在排山倒海的大浪中啦，假如我一松勁，我會退行千里的，俗語說不日進則日退，逆水行舟，我倆應該各自努力才對，反正目標既同，方向不錯，只要各自盡力劃去，一定就能在一點相會，在勝利的那一點相會喲……

快樂呀，奮斗呀，我倆在勝利的地方相會吧！

【背景】

紅巖烈士張學云寫給愛妻余顯容的28封家書，每一封都浪漫熾烈，不僅見證了他們的“紅色愛情”，也體現了他們互相勉勵，共同追求崇高的事業與思想進步。

自幼立下“長大要當紅軍”志向的張學云是四川人，194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從事地下黨軍運工作。1948年，黨組織將他安排在羅廣文部三三二團三營七連任連長，并擔任連隊地下黨支部委員。在部隊行軍途中，他便在路上不斷給妻子寫信，除了表達自己的思念之外，還鼓勵妻子追求思想進步，追尋有價值的人生。后來，張學云因叛徒出賣被捕入獄。在渣滓洞，張學云被特務施以各種酷刑，但他堅貞不屈，最后在大屠殺時英勇就義。

許曉軒在獄中寫給妻子姜綺華的信

華：

七年了！從二十九年清明節，我們抱著馨兒在屋后面小山坐著，看到德華走失了路，哭著由警察伴了回家——從那時到現在，七年怕都過了一兩個月了吧。七年是很長的一段時間，那么你受苦的時間也很長了。我實在對你不起，讓你苦痛了這樣久，而就是現在，我還是沒有辦法來安慰你，除掉說我還活著之外，還有什么可說的呢。還有就是我心里很不安。如此而已。不是想不出話說，而是無法說出實在可靠，可以兌現的話來安慰你啊。

七年，我當然也很不好容易度過，可是我的苦只是外形的，偶然的，有時傷一兩天腦經（編者注：原文如此，應為筋），也就完了。并且我自己清楚苦的來源，因此我想得開，也不會失望和悲觀。在你情形完全不同，我可以想得出，你是長時間沉在苦惱里的。就像我只有暫的苦惱一樣，你這幾年當中，怕也只有過暫愉快，或者只有過暫的離開苦痛吧？

幾年來，我閑著無聊時，常常拿回想過去舊事作消遣。在回想里，當然也有我們過去的生活，每次想到我們在會府住著的一段生活，我就記起自己的過錯了。那時你讓我幫助你讀書，而我總是馬馬虎虎的拖著，結果是打斷了你的興頭，你也就松了下來了。其余想的還很多，此地沒法細講的。

有時我也想到將來，有時更亂想一頓，像做夢一樣，想到如果我永遠不能回家，家里是怎樣的情形。我想到馨兒長大了，她長得很結實，比你我都強。她讀我讀過的書，做我做過的事，并且相當能干，一切不落人后。我更想到，你在什么地方做一點小事，并且還有一位比我好的人在幫助你，你過著很好的生活。想著，這樣想著，我心里舒暢得多，好象（編者注：原文如此，應為好像，下同）肩膀上的一塊重石頭放下了，也好象丟掉了人家一樣重要東西又找回來了一樣。請你不要怪我胡思亂想，我這樣想確實一點沒有壞心，不過這樣想著頑（玩）罷了。前面我已說過，這就象（像）做夢一樣，夢醒之后，一切又都是原樣了。至于說我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夢話，那不過是順便提起，讓你曉得我曾經做過這些夢而已。并且我早遲總說不定要回來吧，回來之后把這當著笑話談也是好的。

最后我還要請你少記掛我，多關心孩子，把希望多放在孩子身上，她在面前，是可靠的。少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吧，因為我是身不由己的人。說起來似乎是辦不到的事，但請你練習起來，日子久了，會慢慢習慣起來的。

還要申明一句，如果有機會，我決定要回來的。雖然我這一輩子大概免不了在外邊奔波，但回一趟家是一定無疑的，并且如果你愿意又不怕勞苦，而且機會又許可的話，那我們一同到外邊走走也不錯啊。說著說著，又扯遠了，遠了的事，世界上沒有神仙，誰料得定呢。那么還是上面的話：多關心孩子，少記掛我吧！

安

四月十五

【背景】

許曉軒和姜綺華都是江蘇江都人，兩人1935年結婚，婚后過著恩愛有加的幸福生活。

1938年5月，許曉軒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后擔任中共川東特委青委委員、重慶新市區區委委員。入黨后，許曉軒全身心地投入革命工作中，經常變換工作內容，以適應革命的需要。

1940年4月，許曉軒在去二十一兵工廠開會時，因叛徒出賣而被秘密逮捕，被關押進重慶望龍門看守所。他被逮捕時，與姜綺華結婚僅僅6年，女兒許德馨出生剛剛8個月。

許曉軒被逮捕之初，夫妻二人還可以通過某種渠道書信來往，但1941年許曉軒被轉押至貴州息烽監獄后，兩人的通訊就中斷了。1946年7月，貴州息烽監獄被撤銷，許曉軒被轉往重慶，先后關押在渣滓洞、白公館。多年的監禁生活，不僅沒有消除許曉軒對妻子、女兒及家人的思念，反而使這種思念之情更加濃烈。他將思念之情付諸筆尖，給妻子姜綺華寫了這封信，并設法托人將信帶出。

劉國鋕寫給五姐國蕙的信（節選）

五姐：

接到以治（兄弟）來信，知道借給您的幾本書已經讀完，接到以清來信，知道您準備考農校，這是多值得興奮的消息！

您過去漫長的歲月，都消磨在家里，而這個“家”卻是舊社會垂死的身軀上的一個爛瘡，它具有舊社會幾千年遺留下來的遺爛性的毒質，又加以外面侵來的霉菌，它已經完全是一塊膿血和腐肉，生活在膿血和腐肉里的人，自然不會健康的（無論是精神和肉體）。

……

因為舊社會的身軀上，每一個“家”差不多都是瘡，不過有的已經潰膿，有的還在發炎，有的是楊梅，有的是疔瘡。舊社會的整個身軀都要死亡，尋不出有希望的肉（家），有希望的肉（家），只存在在健康的身軀里。

我們要得到完全的幸福，只有讓新的產生，讓舊的死亡。要新的產生就應當增加新的、健康的、具有抗毒性的細胞。要舊的死亡，也只有增加抗毒體。我們要自救，我們又不愿變細菌，就只有把自己變成抗毒體。自救也就是救人！

要變成抗毒體，先得把自身遺傳得來的傳染來的毒質除去。把自私、虛榮、狹隘、膽小、無恒心、無毅力……等短處除去。把原有的人性（同情、正義感、勇敢、努力……等）發揮，同時增強抗毒的能力。

……

您有勇氣，只要能努力充實自己的能力——作為抗毒體的能力，前途是無限光明的。聯大已畢業的女生很多，但是我知道的，沒有一人幸福，因為都走著女人的舊路，都自覺地或不自覺地向毒質屈膝。過去的生活使您知道毒質的禍害，使您知道抗爭！這才是最有價值的，最難得到的東西。您的希望就在循著正確的途徑努力！

并且您還留心時事（我前面寫掉了），這能不令人興奮？！希望您能繼續努力，以求貫徹！

另外，您應當讀一些好書和其它新的文藝作品和報紙。為什么應該讀報紙，我想無需說。所以要讀文藝作品，因為有好些作用：

①里邊包含得有很多活的、有用的知識。因為里面有哲理，社會科學的原理，社會現象與本質的分析，新社會的暗示和描寫，人生的道理，努力的途徑等，而且都是用文字“畫”出來的，很容易接受（當然是指好的文藝）。

②幫助了解純理論的東西，例如讀完《子夜》就知道何以中國民族工業，在帝國主義未驅逐前，不能夠建立。

……

即時敬祝

努力！

弟? 國鋕上

一九三九年魯迅逝世紀念日

【背景】

劉國鋕出生在四川瀘州一個封建地主家庭。就在他加入地下黨組織以后，兩種不同的人生選擇擺在他的面前。1944年，劉國鋕的家人給他安排了一個非常好的工作，可以去當研究員，也可以去美國留學。但劉國鋕認為自己是一個有信仰、有追求的人，于是他選擇去云南陸良教學，以教師身份協助當地省委開展游擊隊的籌建工作。

后來，劉國鋕在重慶工作時，遭到叛徒出賣被捕。坐牢期間，劉國鋕的家人想方設法營救，敵人要求劉國鋕在報紙上公開發表一個退黨聲明，然后就可以放了他。劉國鋕的五哥劉國琪勸說弟弟簽退黨聲明書，但劉國鋕堅決表示，就算我死了，但我的組織還在，就等于我沒有死。

劉國鋕從小生活富裕，然而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他卻聽從內心、心懷天下，認同共產主義，走上一條異常艱難、卻有人生價值的革命道路，并為了這一目標和信念奮斗終身。這封他在獄中寫給五姐國蕙的信體現了他的人生追求和堅定信念。

車耀先《自序·先說幾句》（節選）

民國二十九年三月，余因政治嫌疑被拘重慶，消息不通，與世隔絕。禁中無聊，寢食外輒以《曾文正公家書》自遣。遂引起寫作與教子觀念。因念余出身勞碌，磨折極多;奮斗四十年，始有今日。兒女輩不可不知也。故特將一生之經過寫出，以為兒輩將來不時之參考。使知余：出身貧苦，不可驕傲;創業艱難，不可奢華;努力不懈，不可安逸。能以“謙”“儉”“勞”三字為立身之本，而補余之不足;以“驕”“奢”“逸”三字為終身之戒，而為一個健全之國民。則余愿已足矣。夫復何恨哉！

【背景】

車耀先是四川大邑人，1894年出生。他早年投身川軍，曾任團長等職，親身經歷了軍閥混戰，痛憤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

1929年，車耀先加入中國共產黨。受黨組織安排，他以戰傷腿殘為名退出軍閥部隊，到成都以開辦“努力餐”飯館為掩護，建立秘密聯絡站，并擔任中共川西特委軍委委員，從事軍運和統戰工作。

1937年1月，車耀先創辦《大聲》周刊，宣傳抗日，是成都抗日救亡運動領導人。1940年3月，車耀先在搶米事件中被捕，被先后關押于貴州息烽、重慶渣滓洞等監獄。1946年8月，車耀先與羅世文同時殉難于歌樂山松林坡。

車耀先被捕入獄后，時刻掛念兒女的成長。被關押在貴州息烽監獄時，特務發給他一套蔣介石極力推崇的《曾文正公家書》，車耀先由此受到啟發，想到今后能否出獄難以預料，應該給兒女們留下引導人生的文字。于是他借口要寫《曾文正公家書》讀后感，向獄方要來筆和紙，寫下了《自序·先說幾句》。這些寫自獄中的金玉良言，滿懷著車耀先對后輩的殷殷希望。

（資料提供：紅巖聯線管理中心;編輯整理：CQDK全媒體記者周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