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岳文
國之所以存者治也,其所以亡者亂也。人君莫不好治而惡亂,樂存而畏亡。然嘗觀上記,近古以來,亡代有三,穢國不數,夫何故哉?察其敗,皆由君常好其所亂,而惡其所治;憎其所以存,而愛其所以亡。是故雖相去百世,縣年一紀,限隔九州,殊俗千里,然其亡征敗跡,若重規襲矩,稽節合符。故曰:雖有堯、舜之美,必考于《周頌》;雖有桀、紂之惡,必譏于《版》《蕩》。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思賢》)
國家之所以能夠久存是因為安定,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動亂。君主沒有不喜好安定而厭惡動亂的,沒有不喜歡久存而害怕亡國的。然而試看古書所記,近古以來,滅亡的朝代有夏、商、周三代,滅亡的國家更是無數,這是什么原因呢?考察它們的敗亡,都是因為君主常常喜好那些造成動亂的舉措,而厭惡那些安定的舉措;憎惡那些使國家長治久安的措施,而愛好那些使國家敗亡的措施。所以亡國之間雖然相去百代,懸距千年,地隔九州,風俗殊異,但敗亡的征兆和跡象,卻像規矩重復、符節契合一樣毫無差異。所以說:盡管有堯、舜的美德,也一定要考察《周頌》(周王朝祭祀先祖和神明的樂歌,內容多為歌頌周先公先王)之樂;盡管知道桀、紂的惡行,也一定要察看《版》《蕩》之詩(《版》為《詩經·大雅》中的一篇,今本《詩經》作“板”,旨在斥責暴君周厲王。《蕩》也為《詩經·大雅》中的一篇,旨在哀傷周王朝的衰敗)。夏王朝的敗亡,正是殷商還不曾遠去的一面鏡子。
夫化變民心也,猶政變民體也。德政加于民,則多滌暢姣好堅強考壽;惡政加于民,則多罷癃尪病夭昏札瘥。故《尚書》美“考終命”,而惡“兇短折”。國有傷明之政,則民多病目;有傷聰之政,則民多病耳;有傷賢之政,則賢多橫夭。夫形體骨干為堅強也,然猶隨政變易,又況乎心氣精微不可養哉?《詩》云:“敦彼行葦,羊牛勿踐履。方苞方體,惟葉柅柅。”又曰:“鳶飛厲天,魚躍于淵。愷悌君子,胡不作人?”公劉厚德,恩及草木,羊牛六畜,且猶感德,仁不忍踐履生草,則又況于民萌而有不化者乎?君子修其樂易之德,上及飛鳥,下及淵魚,無不歡忻悅豫,則又況于士庶而有不仁者乎?(《德化》)
教化可以改變民眾的心性,猶如政事可以改變他們的身體一樣。對民眾廣施德政,那么大多數的百姓都會心性暢達,容貌美好,且健康長壽;對民眾施以惡政,那么大多數的百姓都會衰老病弱,多病早夭。所以《尚書》贊美“長壽”,厭惡“早夭”。國家有傷害視力的政策,那么百姓多會患有眼病;國家有傷害聽力的政策,那么百姓多會患有耳病;國家有妨害賢才的政策,那么賢才多會意外早夭。人的形體骨骼堅實強勁,尚且會隨著政治的善惡而改變,更何況心靈之氣精妙幽微難以保養呢?《詩經》中說:“那道旁茂盛的蘆葦,牛羊們請不要踐踏毀傷。蘆葦正要發苞吐芽,綠綠的葉子嫩密可喜。”又說:“鷂鷹飛到高天之上,游魚躍入深淵之中,和順平易的君子啊,怎能不培育新的人才呢?”公劉仁德深厚,恩惠施及草木,牛羊六畜感其恩德,而心懷仁恩不忍踐踏草木,更何況百姓,難道還有無法教化的嗎?君子修養其和樂平易的德行,上到天上的飛鳥,下到水中的游魚,無不歡欣喜悅,又何況士人民眾,還有不仁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