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潘
“什么聲音?”同伴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槍聲一陣緊一陣松地傳到耳邊,射擊場距離我們不過幾百米,同伴問話的時候,我正蹲在一架廢棄的美軍越戰用休伊直升機身后的灌木叢里,恨不能把身體縮成一個球。我抬頭看著宛如白癡一樣去尋找聲音來源的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褲腿:“Gun shots?!?p>
美國俄亥俄州二戰飛機墳場,遺留的二戰戰斗機殘骸和費金屬隱于雜草中。
聞言他立刻蹲了下來,我們兩個就這樣蹲在這個半廢棄的美軍訓練基地后面,一邊互打蚊蟲,一邊沉默地等待美軍訓練結束,好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同于民用飛機,軍用飛機每一次出場都萬眾矚目,甚至引起陣陣恐慌以至于人人自危。2019年印度空軍于5月10日出動兩架蘇-30MKI戰斗機,攔截了從巴基斯坦入境的軍用運輸機,并對駕駛員和飛機進行了數小時的訊問及檢查;2019年2月由于美軍一架黑色軍用直升機低空繞洛杉磯飛行數小時,使得居民陷入恐慌,并震驚于這次美國軍事活動并未對民眾預警;而各國軍方一旦投資購買,或者開發研究新型軍用飛機,全球各地對此類動向的關注及窺探程度,更是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各國軍備競賽投入如此之大,運用在這些軍事裝備上的技術更是全球科技發展的前沿技術,日新月異的科技發展使得軍用裝備的更新也是一天一個樣。然而,這些軍用飛機一旦停飛,除了賣給其他國家,剩下的飛機都哪里去了呢?
除了軍用飛機,還有很多民用客機由于設計缺陷或其他各種原因停飛。比如前幾個月由于幾起空難而停飛的波音737 MAX;2013年兩架波音787分別在波士頓和日本起火迫降而導致的全日航空下令停飛;1979年泛美航空191號在芝加哥墜毀后,道格拉斯DC-10機隊在全球范圍內被停飛。
如此龐大的停飛機群,使得各國拋棄成見聯合起來在全球各地開辟了幾個飛機墳場(Boneyard)。從NASA公布的一組照片中可以看到,全球大部分的飛機墳場均位于美國西部如加利福尼亞州、亞利桑那州和墨西哥州,另外一些則分布于西班牙,曼谷,澳大利亞等地。究其原因,則是由于這些地方干旱少雨,可以延緩位于室外的飛機被雨水腐蝕的時間。另外一個原因則是由于這些地點的地層土質良好,表層土6英寸之下就是類黏土的鈣質層,有了這種硬度高的下層土,基地不需要修建專門的停機坪和跑道,也可以直接將飛機停放在沙漠之中。
正因如此,美國西南部的沙漠才孕育了許多全世界規模最大的飛機墳場。其中幾個比較著名的飛機墳場如亞利桑那州圖森市中的隸屬于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在這里你能見到曾經的空中王者B-52轟炸機,F-16戰隼戰斗機。而由于美蘇之間“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報廢的飛機大多也停放于此處,拆除的機翼被放在機身兩旁,以方便俄羅斯隨時檢查。

加拿大航空其中一架軍用飛機。
另一個規模較大的是南加州物流機場。南加州物流機場的前身乃是鼎鼎大名的美國喬治空軍基地,此處不僅承接了停飛的737 MAX,退役的道格拉斯DC-10,波音747,以及一些退役的空軍機型等,也接受航空公司例如香港國泰航空的退役飛機也選擇此處為封存基地。
而全球最大規模的飛機墳場則莫過于莫哈維沙漠中的莫哈維航天航空港。不同于另外兩個飛機墳場,運至這個占地1200多畝的莫哈維飛機墳場中的退役飛機的命運多半是被拆解,繼而回收。當然,此處同時也兼有航空競賽和飛機測試場地之重任,被眾人所熟知的SpaceX便是從這里成長壯大起來的。
除了這些集中存放的退役飛機基地之外,在我探險的三年之中偶遇的小型飛機墓地數不勝數,這些零散分部在北美各地的飛機,或露天扔在路邊,或藏在密林之中,任其腐爛,銹跡逐漸覆蓋曾經的各處零件,機身上的涂層早已消失不見。而最令人吃驚的則是,比起民營飛機,這諸多如砂礫一般扔在路邊的廢棄飛機,更多的竟是軍用機型。
這些曾在天空中叱咤一時、令人聞風喪膽的戰機,在最后一役之后,便棄如敝屣,在一個又一個人口不滿千人的小鎮之外,落寞地過完自己的一生。
2019年4月我和同伴在南下探訪一座廢棄蠟像博物館的途中,便遇上了一處小型的廢棄軍用戰機墓地。說是戰機墓地,其實也不盡然,畢竟這片空地上停著的除了軍用飛機,密林中還藏著三輛坦克。

加拿大航空軍用飛機加載導彈。

作為重要戰爭武器之一的坦克,退役之后也完成了歷史使命,至于將來的命運,根本無人問津。
華盛頓特區向東北方向開出去不到一小時,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外圍,豎立著一片高高矮矮的紅色磚瓦房,紅磚瓦房往里走不遠便有關卡和柵欄圍住,遠眺柵欄之內可依稀窺見一些玻璃或金屬外殼的現代建筑。這片自1941年起被美國空軍征用的訓練營,在地圖上并沒有太多的標識。除了中心辦公樓明明白白地寫著美國空軍字樣,其余的建筑如圖書館、餐廳、健身房、社區中心和飯店等等均僅以當地小鎮的名字命名。
從谷歌衛星地圖上看,訓練營最中心是一片占地并不大的三角形軍用停機坪,和圍在訓練基地之外的組成三角形的跑道。雖然占地不大, 但這個訓練基地卻歷史悠久:1939年由于羅斯福政府的空軍擴建計劃,這里被選中作為眾多擴建基地中的一處,加入了平民保護團的項目。1941年至二戰結束,這里常駐士兵約有300多名,沿東岸提供反潛巡邏任務。二戰結束之后,這里改成了戰后噴氣式飛機訓練場,以及東岸戰略空運分部之一。直到9·11之后,此處被重新指定為遠征機動特遣部隊之一,擔任全球反恐戰爭爆發而擴大任務,并承擔“紅球快車”空港任務,為堅持自由而努力。
然而,由于二戰之后此處經費及場地的縮減,基地外圍有將近三分之二的訓練營均被廢棄。早期修建的木質訓練房和其后增改的紅色磚瓦房,均在停用之列。對我來說,拜訪此處的目的很簡單:探訪廢棄的美軍基地。
早就知道這個基地的一部分仍在使用之中,所以我和同伴選擇了一個相對“人煙稀少”的周日上午,為了進一步減少惹人注目的可能性,我們臨時換了一輛當地牌照的車。從高速下來,七拐八拐上了一條沒有鋪瀝青或水泥的土路,過了連綿不斷的樹林,前面頓時出現了一片非??臻煹牧种锌盏?。

機身的金屬已經被拆卸一空,機頭的駕駛室內幾乎只剩下兩張殘破的坐椅。
“那是什么?”同伴指著林子中的一塊狀如巖石的東西,使勁兒拍我。
正在開車的我嚇了一跳,差點沒把車開進溝里:“是汽車吧,軍用吉普?” 我沒有頭緒地瞎猜。
“什么吉普,那是坦克!” 同伴激動地差點兒沒從我手上掐下來一塊肉,“快停車,Lets go!”
繞著附近轉了兩圈,確定目之所及沒有訓練也沒有穿軍裝的人,找了一處不高不矮的灌木叢把車藏起來以后,我們迅速跑到剛才的那片林中空地上尋找藏在林子中的坦克。
林中空地背對著幾棟紅色平房,平房前有一道可以一躍而過的路障,后面不大不小的空地上赫然停著一架迷彩涂裝的軍用直升機——剛才視線障礙我和同伴并未注意到。軍用直升機前后左右的林子中有三到四臺坦克,稍遠還停著一架不可分辨型號的轟炸機。
直升機早已面目全非,玻璃被砸出一個大洞,艙門不知是壓根沒有還是早已被拆卸下去,內里的座位、電線等等也已經消失,只有機尾上的“UNITED STATES ARMY”仍依稀可見。內里一處貼著“Hearing Protection Required(需佩戴聽力保護設備)”的貼紙邊緣略微翹起,但暫時還算穩固地貼在機艙內部。
這架越戰象征的休伊(UH-1)直升機,外號“戰地出租車”,貫穿了美國全面介入越戰到狼狽退出的全過程。當年兩山輪戰時,越軍總政治部幾個軍人棄越投中,駕駛的就是這個型號。休伊直升機作為越戰中美軍不可或缺的力量,主要用在兵力快速投送、空中火力壓制、傷員撤運等戰法方面的更新。
1960年美國陸軍少將漢密爾頓·豪茲提出使用直升機實施兵力投送的戰術設想,即地面作戰部隊的空中機動戰術。1963年美國陸軍在佐治亞本寧堡基地專門成立了第11陸航師接受休伊直升機來驗證這個理論,訓練課題包括空中協同指揮、空中火力突擊、空中補給、快速兵力投送以及戰術偵查等等。1964年,第11師與第82空降師進行了對抗演習,顯示了快速反應,長距離兵力投送效率突出,反應靈活的優點,但是也暴露了地面機動與直升機機動無法匹配,面對敵方重裝部隊火力時乘直升機機動的步兵較脆弱,受天氣影響較大等缺陷。1962年3月美國陸軍第57醫療團是首支派往越南執行任務的休伊直升機部隊。 在越戰時期,有2202名休伊飛行員死亡,損失了各種型號的休伊直升機約2500余架。
作為一名非軍事迷,我匆匆拍完直升機就開始向密林中的第一輛坦克進發。同伴已在這里爬上爬下地拍了半個多小時,看我終于過來,興奮地說:“這還能鉆進去呢,主倉和側倉都能進去?!?/p>
說著我眼見他一個身高1.9米的大漢從一個不比我肩膀寬太多的洞口縮進副倉之中,副倉之中的控制板等都尚未拆除,想必是沒有任何需要保密的信息,這輛M60 Patton美軍冷戰時期的坦克此刻,也不過像一個超大型玩具,我的同伴在里面興奮地按來按去,和一個得到一架噴水槍的5歲小男孩沒有任何區別。
他出來以后我朝里面瞄了一眼,逼仄而狹小,連轉身都困難,不由有些佩服當年的坦克兵在其中一坐就是許多個小時。
槍聲剛響起來的時候我正站在坦克之上。
起先只有一聲,我正在思考是附近車輛的排氣管回火,還是有人放炮。很快地,槍聲就密集了起來。是快跑回車里撤離,還是藏起來等訓練結束?我還沒來得及想,站在坦克前,正對著槍聲傳來方向,毫無遮掩的同伴就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我:“什么聲音?”——從坦克藏身的密林之中回到車上,我們要先橫穿這片林中空地,光天化日之下朝著槍聲跑到直升機附近,然后從直升機背后穿過路障跳回大路,再跑回那片灌木叢。也許是自己嚇自己,我總覺得在這么一整趟的奔跑之中,有很大的可能我會被流彈擊中身亡。
想來想去,還不如在坦克后面先躲著,等到訓練結束后再出去也不遲。當然了,這個方案也有弊端,一來費時較長,二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把我們的車拖走,但是生命誠可貴,沒什么價更高,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地等著吧。
像這種扔在美軍基地空地上的戰機實在是少之又少,更為常見的則是來自于各地軍事迷的私人收藏。
2017年秋我在俄亥俄州的一次探險中,經由朋友介紹,去拜訪了一座堆滿二戰后軍用飛機的戰機墓地。這座戰機墓地集中堆放著二戰前后所用的軍用飛機,雖然飛機的現狀并不理想,但種類之多,超出大部分其他類似的戰機墓地規模,其中比較為大眾熟知的如:道格拉斯天襲者(Douglas A-1 Skyraider),T6德州佬式教練機(AT6 Texan),美國海軍錢斯沃特F7U-3彎刀艦載戰斗機 (Vought F7U Cutlass)等。而這些戰機,統統來自當地人沃爾特·索普拉塔的私人收藏。
如果你恰好住在美國,又恰好是個軍事迷,那你可能對沃爾特·索普拉塔這個名字并不陌生。沃爾特出生于俄亥俄州,在童年時期已經深深愛上了飛機和軍事,但由于身體條件不理想,二戰時期沃爾特并未能如愿以償地成為一名空軍飛行員。然而被取消參軍資格并未使沃爾特氣餒,他轉而投向機械工程類工作,在克利夫蘭當地一家工廠回收成千上萬的廢棄軍用飛機引擎。
1947年,距離戰爭不足兩年,沃爾特卻覺得他已然看到了這些戰機將被人遺忘的未來。于是他在克利夫蘭東區購入一塊空地,踏上了長達60年的戰機收集旅途。他入手的第一架大型飛機是1920年的美國鷹雙翼飛機(American Eagle A-101 biplane),以500美元的價格成交。自此一發不可收拾,在其后的幾十年中沃爾特陸陸續續地購入了眾多稀有機型,包括Vultee BT015訓練機(Vultee BT015 trainer),B-25轟炸機(B-25 bomber),Vought / Goodyear FG-1D海盜船(Vought/Goodyear FG-1D Corsair)和F2G海盜船(F2G Corsair)等。這些飛機大部分都是以幾百美元的價格成交,之所以價格如此低廉,是由于這些飛機在購買之前,已經因各種原因和故障被停用或廢棄。

美國圖森,來自世界各地的當代藝術家們著手重新設計廢棄的老式軍用飛機,讓它們煥發新的生機。2010年春, “ 埋骨場計劃”誕生,該計劃旨在復興風靡二戰的“機頭藝術”,這是對機身的一種全新闡釋,屬于飛機涂鴉的一種。
上個世紀60到70年代,沃爾特開始向公眾展示自己的藏品,雖然許多人將他的收藏稱作戰機墓地,他卻更愿意將這里稱作戰機庇護所。而他,也確實如廢棄戰機的保護神一般,將這些飛機保護了起來,免掉了它們被拆解被變賣廢鐵的命運。2010年沃爾特去世后,他的子女陸陸續續地將大部分飛機捐贈給當地或其他州的歷史博物館,到2017年秋我抵達此處的時候,只剩下四五架較為完整的飛機趴在草坪上,等待著自己未來的命運。
而同樣的戰機墓地,加拿大也有不少。多倫多附近的一座戰機墓地集中存放著加拿大航空軍用飛機,其中包括CF100,F-80佩刀等老式機型。盡管這些私人收藏家非常值得敬佩,但隨著每一位收藏者的老去,這些飛機又要面臨著究竟何去何從的抉擇。
具有歷史價值且機況良好的,往往會被博物館一搶而光,而沒那么有價值的,卻是白送也沒有人要,在露天環境里風吹日曬雨淋幾年,最終還是逃不過被送入廢鐵回收廠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