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民營企業家貴州審理引出的管轄權爭議

本社記者 李蒙

天津民營企業家馬少華自2016年6月被貴州凱里警方羈押后，三年多過去了，依然未下判。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管轄權爭議。關于此案，多名辯護律師和專家學者均指出，貴州司法機關對此案不具管轄權。近日，馬少華的辯護人李遜律師表示，他們正在與貴州凱里和天津市兩地司法機關積極聯系，希望促成馬少華案的順利移交。

《民主與法制》周刊2018年第2期《涉案財物處置如何規范》系列報道中，曾以《馬少華案：這一杯苦咖啡應該怎么喝？》為題，報道過馬少華案。時至今日，該案仍未一審判決，昔日兢兢業業為“國宏”旗下眾多企業壯大發展的天津民營企業家馬少華，已被貴州省司法機關羈押三年有余。

2016年6月14日，貴州省凱里市公安局接受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指定管轄，以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為由，在北京、杭州等地同時對馬少華及“國宏”相關公司人員共計35人實施抓捕，同時凍結了近3億元的生產經營流動資金及價值十多億元的企業股權。長達三年多沒有判決，國宏汽車、中科泰能、杰豐果業、“因為所以”咖啡店等多家公司的各項業務均嚴重停滯萎縮，瀕臨崩潰。

2017年12月11日，“國宏”案一審開庭審理。通過激烈的庭審與調查，馬少華的辯護人張青松、李遜律師，同案趙五久的辯護人王殿學律師，林黛霞的辯護人劉婷律師，高強的辯護人常錚律師等人均指出，該案偵查、移送起訴及審理等程序違法，現有證據材料不足以認定馬少華等19名被告人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

2016年9月，陳興良、張明楷、陳衛東等國內著名的刑事法學專家，就馬少華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一案涉及的相關法律問題，進行了認真研討，并形成了專家意見。2017年8月，江平、高銘暄、陳光中、張明楷、陳衛東、陳瑞華、李奮飛等國內著名的民事、刑事及訴訟法學專家就馬少華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一案涉及的相關法律問題，進行了充分、嚴謹的論證，并出具 了專家意見。通過兩次專家論證，法學專家主要的論證意見為：一、現有證據材料不能認定凱里市法院對該案有管轄權，也不宜指定該院審理；二、認定馬少華及其團隊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證據不足；三、馬少華等人不存在騙取財物的行為；四、企業用于生產經營的賬戶應予及時解凍。

由于管轄權爭議三年來一直難以平息，馬少華的辯護人李遜律師近日表示，他們正在與貴州凱里和天津市兩地司法機關積極聯系，希望促成馬少華案的順利移交。

案發源于“因為所以”咖啡眾籌模式

1992年，馬少華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后，辦過農場，開過酒莊，直到2010年創辦北京東方財星國際資本管理有限公司。2014年，馬少華成立了集新能源材料研發、生產、銷售于一體的中科泰能集團公司，先后在天津、浙江、湖北成立生產研發基地；又相繼收購位于天津、四川的兩家獨立擁有新能源廂式貨車、大客車生產牌照的汽車生產廠家，成立了國宏汽車集團公司；還收購了新疆杰豐果業公司，創辦了國宏普惠電子商城。到案發前的2015年，國宏汽車與杰豐果業已經分別實現盈利5000萬元和1000萬元，中科泰能的電池生產所需廠房建設、生產線定制、裝配已經部分完成，正在進行量產前最后的調試及準備工作。國宏系公司總部在天津，馬少華在天津的投資超過10億元，平時一直在天津工作生活，進行經營活動。

>>中科泰能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廠房照片

此案案發，源自馬少華啟動的消費共享經濟模式的“因為所以”咖啡項目，該項目的設計是為鎳碳電池和新能源汽車生產籌集資金啟動，方式是通過眾籌在全國各地設立“因為所以”咖啡連鎖店，45000元一張消費卡，可以不限時、不限地、不限量地在全國任何一家“因為所以”咖啡店進行餐飲、紅酒的消費，在留足保證咖啡店日常經營費用的基礎上，將提前鎖定的利潤投向電池、汽車等實體企業，購買消費卡的會員不僅可以分享咖啡廳本身的部分利潤，還可以分享其沉淀資金投資其他實體的部分利潤。

案發前，這樣的咖啡連鎖店已經成立了70余家，還有幾十家正在籌備中，銷售消費卡額近10億元，這是建立在大量購卡者實地考察了生產型企業、認可馬少華的經營理念、認為企業盈利前景清晰的基礎上的。案發后，由于公司所有資金均被凍結，難以按月向各連鎖店撥付資金，連鎖店紛紛倒閉，還有一些在苦苦支撐。

馬少華的公司在銷售上述消費卡過程中，根據會員的推薦關系，發放了一定的銷售獎勵，這也成為凱里市司法機關認為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的重要依據。起訴書稱：“馬少華等人以股權融資為名，要求參加者通過投資股權獲得加入資格，并按照一定順序組成層級，直接或者間接以發展人員數量作為返利依據，引誘參加者繼續發展他人參加，騙取財物，擾亂經濟社會秩序，情節嚴重。”

馬少華及其辯護律師張青松、李遜均作無罪辯護，眾多被告人無論公司高管還是基層員工，均認為公司的經營行為不構成犯罪。他們認為，公司的專利、廠房、生產線、產品、銷量等都是真實的，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馬少華將公司財物轉移、隱匿、揮霍，雖然有根據推薦關系發放銷售獎勵的情況，但完全是根據銷售業績計算，從未以發展人員數量計算。該案至多違反了國務院《禁止傳銷條例》的規定，屬于行政違規行為，不可能構成以騙取財物為目的的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

關乎罰沒3億資產的管轄權

從偵查階段到審查起訴階段，再到庭前會議、正式開庭，辯護律師始終在呼吁：凱里市法院不具有管轄權。

此案在偵查階段，曾經過兩次指定管轄，才明確由凱里市公安局進行偵查，即貴州省公安廳指定黔東南州公安局辦理，黔東南州公安局又指定凱里市公安局辦理。如果凱里市公安局本身具有管轄權，完全無需兩次指定。馬少華及其辯護律師認為，兩次指定管轄，說明貴州省公安廳也認為凱里市不具有管轄權。

2017年4月14日，凱里市檢察院將該案起訴至凱里市法院，根據法律規定，對公訴案件是否受理，應當在七日內審查完畢，但凱里市法院卻在收到卷宗材料3個多月后才予立案。其間，立案庭法官答復馬少華的辯護律師：正在就管轄問題向上級法院進行匯報。

在庭審過程中，所有的證據均清晰地顯示馬少華經營管理的公司注冊地、經營地均不在凱里市，所有購買“因為所以”咖啡消費卡的29449位會員沒有任何一位是在凱里市簽訂合同或者打款繳費，沒有任何一位被告人的居住地在凱里市。

>>因為所以咖啡廳

刑事訴訟法第二十四條規定：“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人民法院管轄。如果由被告人居住地的人民法院審判更為適宜的，可以由被告人居住地的人民法院管轄。”該案與凱里市沒有任何關聯性，且凱里市法院也沒有獲得任何上級法院的指定管轄。張青松、李遜、常錚、王殿學等該案辯護律師認為，管轄制度是刑事訴訟法所確立的基本制度，擁有管轄權是公正審判的前提。

雖然在庭前會議上，合議庭法官也表態希望各位辯護律師相信凱里市法院能夠依法、獨立、公正地審理該案，但面對明確沒有管轄權而強行審理案件的法院，任何人質疑背后是否存在其他目的都是合理的。

為什么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如此在意管轄權問題呢？在他們看來，凱里市公安機關在完全不具有管轄權的情況下，強行管轄的目的就是：通過強行認定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將凍結在案的3億元現金罰沒至當地財政。涉案財物處置雖然有各種亂象，但如果先盯住企業家的財產，然后不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強行偵查、凍結、扣押，強行起訴，強行審判、罰沒的做法，是涉案財物處置亂象中的典型，其本質就是“執法經濟”。

在有關該案的論證會上，江平、高銘暄、陳光中、張明楷等與會專家們一致認為，辦案機關應認真審視案件的管轄權問題，在正確理解刑法及其司法解釋規定的基礎上，通過不超越日常生活經驗法則的方法來符合邏輯地認定事實和行為性質，同時在處置該案財產過程中應高度重視程序的正當性，方能依法、準確、妥善地處理好該案。

誰來保護民營企業家

近三年，8位與馬少華在不同領域合作的股東分別從新疆、天津、浙江、湖北等地多次來到凱里市，希望通過向檢法說明無論馬少華的資金來源是否存在問題，但他們與馬少華合作設立的公司是真實的，無限期地凍結資金沒有法律依據，也必將使他們無辜遭受巨大損失。

他們反映，自資金凍結后，已經支付定金的生產線，由于無法支付尾款，供貨方不能發貨也不再返還定金，無論是電池企業還是新能源汽車企業，都因為無力購置原材料而錯失行業發展的黃金期，員工和高管陸續離職，馬少華構建起的原本勃勃生機的商業生態都被漫長的凍結所扼殺。

李遜律師指出，中央司法機關反復出臺文件，強調慎重查封、凍結、扣押。但顯然單純依靠文件自律很難根本性扭轉現實問題，有必要探索構建制度性的針對財產采取強制措施的必要性審查制度。利益驅動是執法經濟最主要和最直接的動因，且這種利益驅動是來自多方面的。有些欠發達的地方政府為了增加財政收入，寄望于執法部門多創收，給執法部門下達創收任務；而執法單位創收多少與單位、領導的績效考核掛鉤，創收越多，單位提成和政府財政返回的就越多，單位的收入也就越多，領導和單位工作人員的獎金、福利以及單位的發展資金也就越多。2018年年初，最高人民法院下發的1號文件《關于營造企業家健康成長環境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更好發揮企業家作用的意見》中指出：“各級人民法院要加強組織領導，制定工作方案，切實將依法保障企業家合法權益的工作落到實處。在審判執行工作中遇到新情況新問題的，請及時層報最高人民法院。”而對于馬少華案管轄權問題，凱里市法院一直沒有層報。

馬少華是天津的民營企業家，“國宏系”是天津的創新企業。馬少華案的辯護律師張青松、李遜、王殿學、劉婷、常錚等人呼吁，案發前，馬少華旗下的公司在天津投資超過10億元，這樣一家合法經營且前景無限的民營企業，理應受到天津市政府的保護。鑒于貴州省司法機關對該案沒有管轄權，凱里市司法機關應將馬少華案移交天津市司法機關，天津市司法機關應認真貫徹執行中央政策，讓身陷囹圄的馬少華和“國宏”系公司能依法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用實際行動為民營企業發展營造良好法治環境。

此案的未來走向，本刊將繼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