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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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2月21日,人社部等九部門聯合印發通知,要求禁止招聘環節中的就業性別歧視。如不得詢問婦女婚育情況,不得將妊娠測試作為入職體檢項目,不得將限制生育作為錄用條件等。
該通知印發后不到半個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就受理了一件關于誠信和婚育權的案子。
周曉麗,1986年12月生于河南省輝縣市。和大部分年輕人一樣,她對大城市也充滿了向往。學業結束后,她便到上海尋求發展機會。
2017年10月初,周曉麗收到了一個面試通知,通知來源于上海康源醫療科技有限公司。
憑借豐富的工作經驗和專業素養,面試官對周曉麗很是滿意。周曉麗內心也非常高興,篤定這份工作自己十拿九穩。可就在交談即將結束時,面試官問道:“小周,你有男朋友嗎?”周曉麗被對方這么一問,一時有點不知所措。面試官見她不回答忙又解釋說:“是這樣,咱們公司希望找個能長期穩定工作的文案。不能你今天剛來,過幾個月就要結婚啊生孩子啊,到時候又要請假又要占公司的資源,那就不太好了。我這么說你明白吧?”
這話周曉麗當然明白,并且很耳熟。面試這么多次,她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多少次從不同的面試官嘴中聽到這樣的話了。
事實上,周曉麗是有男朋友的,兩人還是老鄉。只是這一次她再也不想因為如實回答問題而導致面試碰壁。“我沒有男朋友。”周曉麗回答說。面試官的面色忽地輕松,很欣賞地看著她說:“那就好。實不相瞞,在你之前有幾個女孩兒也挺合適,可惜就這一條沒通過。沒辦法,公司有自己的考量。”周曉麗言語中滿是理解:“我明白,我明白,您放心,最近幾年我肯定不會談婚論嫁。”面試官的臉上隨即露出滿意的微笑。
2017年10月16日,周曉麗如愿正式入職,隔天就和公司簽訂了勞動合同。
就在周曉麗剛剛適應工作沒多久,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這個突然而至的小生命,讓周曉麗深感矛盾。自己當初和公司許下的承諾猶在耳畔,怎么好轉臉不認賬呢。周曉麗輕撫著肚子,惆悵地自語道:“可肚子里的是一條性命啊。”周曉麗越想越糾結,始終拿不定主意。倒是男友王兵的態度很堅決,要求力保孩子。“你們公司壓根兒不該提這種要求,誰能不結婚生子?咱們今年都三十多了,再這么拖下去,別說家里老人了,我都著急。”男友的態度讓周曉麗搖擺的天平逐漸偏向孩子。人人都說三十而立,而她在外漂泊多年仍是兩手空空。她的確該有個家了。周曉麗決定和男友結婚并生下孩子,至于公司那邊能拖就拖吧。
2018年4月11日,周曉麗不得不硬著頭皮跟公司請了十天婚假,假期時間從4月12日到4月22日。說好的幾年不結婚,現在才不過半年就請婚假?領導冷眼看著請假條,將它放到一邊,好像沒有收到過一樣。
周曉麗的請假單領導到底是沒批,考勤表上一律按曠工記錄。
4月17日,“曠工5天”的周曉麗在微信上被同事告知自己與公司的勞動關系解除了,也就是說她被開除了。
周曉麗料到公司會對她不滿,可沒想到竟然會直接開除她。“我請過假了,請假單都交上去了,一共十天,假還沒休完,怎么算我曠工了?”周曉麗問同事。同事也不知道其中緣由,只說領導確實是這么交代的。周曉麗不再申辯,她盯著手機上自己被辭退的信息,怒氣一點點升騰。既然公司不講情面,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假期結束,周曉麗回到公司,直接給領導遞了一張懷孕證明。“你懷孕了?”領導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聲調。“是的,我懷孕了。”周曉麗伸手指了指證明上的蓋章說,“這是同濟醫院開的證明,不信你可以去查。”領導掃了眼蓋章,說:“懷孕的事咱們先放一邊,你婚假的事怎么說?”
“我請過假了,請假單也交上去了,我不知道公司為什么要算我曠工。”周曉麗毫不示弱。領導嘴里連連發問:“你說你請假了,領導批了嗎?你說你結婚,你有相關證據證明你是結婚而不是別的嗎?還有公司規定的婚假是幾天你知道嗎?誰給你休假十天的權利了?”領導咄咄逼人的氣勢,讓周曉麗頓時面紅耳赤,她急急地反駁說:“你沒批請假你也沒不批啊?你要是早告訴我不能休假,我肯定……”周曉麗還想說什么,領導打斷了她:“領導怎么做不需要你指手畫腳,反正公司的規章制度在這兒,沒批假擅自離崗就是曠工!”周曉麗也壓制不住脾氣,怒斥道:“你這不是不講理嗎?你說我是曠工就曠工了?”領導手一揮,很不耐煩地說:“我沒那么大權力,這都是按規章制度辦的!”
周曉麗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你們就是嫌我結婚懷孕了,所以想方設法要把我開除。”她帶著一肚子火離開了公司。
回到家,周曉麗把自己的遭遇告訴王兵。王兵聽了也很氣憤:“這一碼歸一碼,憑什么結婚懷孕就要被開除。麗麗,這事咱們一定不能讓!”周曉麗覺得丈夫說的沒錯,明明是公司的要求無理,她為什么要忍氣吞聲。
第二天,周曉麗又去了公司,還給領導遞了一張證明,證明上寫著:建議患者休息一個月。落款是上海市普陀區婦嬰保健醫院。周曉麗一邊將病假證明放在領導的桌子上,一邊說:“醫生說我最近太勞累要休息一個月,這是證明。”領導拿著證明看了半天,問道:“你這檢查報告都正常,有請病假的必要嗎?”周曉麗一字一頓地回答說:“有沒有必要不能聽您的,得醫生說了算。”領導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
周曉麗原以為自己總算爭了口氣,可這一天還沒過完,她就再次收到了同事的信息,公司讓她去領取勞動關系解除通知書。周曉麗氣得腦袋發脹,索性不跟公司糾纏,直接向上海市普陀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勞動仲裁。
2018年5月4日,在勞動仲裁調解人員的組織下,周曉麗和公司代表進行了調解。調解結果是公司暫不執行解除勞動合同的決定,但周曉麗要補齊請假的相關手續。周曉麗答應了,并于5月7日提交了醫院的病假證明。
事情進展到此,周曉麗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可誰知公司于5月8日,向她下達了勞動關系解除通知書。
周曉麗不服,再次申訴至上海市普陀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要求公司支付4月份工資及經濟補償。普陀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根據雙方證詞,最終沒有支持周曉麗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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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曉麗之后將公司告上了普陀區人民法院。
2018年10月,普陀區人民法院受理了此案。
法庭上,原告周曉麗提出的訴訟請求是:1.判令被告支付2018年4月1日至30日期間的工資,共計6144元。2.判令被告支付原告賠償金35000元。事實和理由如下:原告于2017年10月16日進入公司工作,擔任文案一職,月工資6700元。自入職以來,任勞任怨,完全遵守公司規定。而被告卻在2018年5月8日,以原告曠工為由解除勞動合同,嚴重侵犯了原告的合法利益,故原告請求賠償。
公司代表一聽周曉麗的訴求,立刻作出辯解:1.2017年10月17日,原、被告簽訂的勞動合同中約定每月工資為3500元。2.2018年4月12日起,原告未到被告處工作。次日,在詢問其他員工后,得知原告要請婚假,但被告實際未收到原告的任何請假手續。根據員工手冊的規定,原告的上述行為已構成曠工,故被告的員工于2018年4月17日通過微信通知原告,雙方勞動關系解除。2018年5月8日向原告送達了書面的解除通知。被告的解除行為符合法律規定,故不同意原告的訴訟請求。
法院結合雙方證詞及勞動仲裁書,經審理認為,婚假是職工的法定待遇,職工本人結婚,可以享受1~3天的婚假。此外,《上海市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還規定,符合法律規定結婚的公民,還可增加婚假七天,共計十天。本案中,根據查明的事實,原告于2018年4月13日登記結婚。原告主張其已事先向被告申請十天婚假,并填寫了請假單。被告雖不認可,但根據《關于解除周曉麗勞動用工合同的通知》內容分析,被告公司員工對此事知曉,且其法定代表人在原告休假期間也從未與原告進行過溝通,對原告的婚假提出過異議,故不能認定原告4月12日至4月22日系曠工。至于2018年4月23日至5月8日,根據原告的病史記錄及病情證明分析,其中4月23日為產前正常檢查,而2018年4月24日至雙方勞動關系解除之日期間,婦嬰保健醫院向原告開具了病情證明單,故也不構成曠工。因此,被告于2018年5月8日作出的解除與原告勞動關系的行為屬于違法解除,原告要求被告支付賠償金,應予支持。對原告訴稱工資分批發放,因缺乏證據佐證,不予采信。
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的相關規定,2018年12月20日,普陀區人民法院作出了如下判決:1.判決被告支付原告違法解除勞動合同的賠償金為7000元(根據原告工作年限及每月工資計算得出);2.被告十日內支付原告2018年4月工資差額1691.95元。
判決一出,公司不服,向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收到上訴狀后,上海二中院的法官聯系到公司法人代表,并對公司的訴求進行了法律釋明。盡管勞動合同法規定在建立勞動關系的過程中勞動者有如實告知的義務,但上述如實告知義務應限于與勞動合同履行直接相關的基本情況,該告知的內容包括自己的知識技能、學歷、工作經歷等等,婚戀、生育狀況屬于個人隱私,并不屬于勞動者必須告知的內容,除非該崗位性質特殊,對未婚育女性有特別影響。
而人社部等九部委發布的《關于進一步規范招聘行為促進婦女就業的通知》中,明確規定招聘不得詢問女性婚育情況。公司的上訴理由顯然是違反相關法律規定的,其對于孕期女職工隨意解除勞動合同的行為更是不可取的。
2019年3月,在經過詳細的釋法之后,公司表示愿意服從一審判決,撤回了其上訴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