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瀟
摘要:《情人》所開創的敘事策略在王小波《黃金時代》里煥發出獨特的風韻。從《情人》到《黃金時代》,王小波傳承了杜拉斯的敘事策略。通過小說的技巧構筑了雙重的時空結構,思維在二者之間跳躍,訴說著真實的生命體驗,并借由“他說”的形式牽引出被敘述者的感受,將二人的感受融合在一起,達到渾融的境界,生成出詩意的氣質。
關鍵詞:敘事策略自傳性他說
當論及自己的師承時候,王小波盛贊杜拉斯,稱自己對于現代小說的看法就是被杜拉斯的《情人》所確立的。①杜拉斯的《情人》確立了王小波關于小說的標準,同時王小波也將這樣的標準應用到了他小說的創作過程中,《情人》所開創的敘事策略在王小波《黃金時代》里煥發出獨特的風韻。
一、自傳性和小說性的并置
《黃金時代》里“王二”說過一句話:“發生過的事有無比的魅力。”杜拉斯和王小波喜好以個人經歷為基礎來構筑文學故事,《情人》和《黃金時代》就是這其中的代表。杜拉斯《情人》敘事的獨特性首先在于她將自傳性和小說性并置在了一起。《情人》的故事是杜拉斯以自身在法屬印度支那的經歷寫成的,書中的故事和故事里的那個男人都是在她的生命里真實存在過的,所以在書的開篇以一個老婦人的口吻、以第一人稱的“我”開始講述年輕時候在越南的愛情經歷,“我已經老了”“對你說什么好呢,我那時才十五歲半”;此時敘述者完全是自傳性口吻,故事中的人物、敘述者和作者仿佛是一致的,作品仿佛就是作者的自傳一樣。然而,與此同時在具體的敘述過程中杜拉斯又采取了小說創作的筆調來打破自己所營造的自傳氛圍,敘述者聚焦的主體人物在“我”和“她”之間不斷地轉化,消解了作者和敘述者、主人公之間的聯系,也混淆了小說和自傳的界限,在亦真亦幻中顛覆了自傳的真實性。杜拉斯將自傳性和小說性相并置的敘述策略,在利用了自身經歷的同時也避免了主觀表達對于客觀記敘的讓位,捍衛了作品的文學性。同樣的,王小波也是一位擅長應用自身經歷并且注重自我表達的作家,在《黃金時代》中他借鑒了這樣的敘述策略,以自己年輕時候的知青經歷為背景,將“王二”作為第一人稱敘述者來講述發生在他身上的“黃金時代”,使得敘述者和作者的身份混同,讓文本介于自傳和小說之間的面貌模糊。《黃金時代》開篇就是傳記作品所特有的敘事性過程:“我二十一歲時……”而后將筆觸游離于山下真實的荒誕和山上虛幻的詩意當中,用富有文學性的情節來打破自傳性,由自己知青生活的體驗和對于理想生活的想象共同在自傳性和小說性的并置中豐富了作品的表達維度。
二、雙重時空結構和跳躍的敘事順序
在《情人》和《黃金時代》中存在著兩個時空,一個是敘述者現在所在的時空,一個是過去的故事的時空;敘述者的聲音貫穿在文本當中的兩個時空里。過去的時空承載著敘述者作為主人公的故事,是主要的敘事對象;現在的時空是敘述者也是故事人物在故事結束之后的生活狀態,是敘事的補充。現時的敘述者對過去發生的故事掌握了絕對的支配力,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打破故事時問,在順敘、補敘、預敘和重復敘述的組合中形成了跳躍的敘述順序。《情人》開篇第一章完美地展現了這種雙重時空結構和跳躍的敘述順序的組合,“我”在現在的時空追溯過去的年少時代,筆觸在現在衰老的時候、十八歲、十七歲和十九歲時候的狀態問不斷地跳躍,最終落實到十五歲半和他在渡船相遇的情景中,“對你}兌什么好呢,我那時候才十五歲半”。在接下來的敘述過程中,杜拉斯用這種跳躍式的順序將“我”的愛情和不同時問的家庭生活混合到了一起,在錯亂的時空結構中賦予了故事以極大的表達張力,形成了獨特的審美意蘊。
針對這樣的藝術方法,王小波說:“我認為這篇小說(指《情人》)的每一個段落都經過精心的安排,敘述沒有按時空的順序展開,但有另一種邏輯作為線索,這種邏輯我把它叫作藝術——這種寫法本身就是種無與倫比的創造。”②王小波將這種藝術應用到了他的《黃金時代》當中并且趨于成熟。在《黃金時代》里,王二和陳清揚上山前的生活、兩次上山的經歷、下山后寫交代材料、出斗爭差以及很多年后二人在北京的相遇是故事的最主要的階段。敘述的焦點在這幾個階段來回游走,敘述者利用補敘、預敘和重復敘述打破順敘,又在這一部分的敘述完成后回歸順序的主流,比如王二在講要具體地交代犯案細節后筆鋒一轉回到了上山之前的時候,接下來又預敘陳清揚和他在賓館的對話,最后才回歸到所要交代的細節中。在這種跳躍性的敘述方法中,王小波重復敘事的寫作方法達到了成熟,在混亂的敘述中不停重復著二人在山上做愛的場景,將敘述推向了高潮。總之,這兩個作品在過去和現在兩個時空中用跳躍的敘述洞穿了故事時間,構造了一處立體且開放的敘事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在破解和重組的過程中不斷地深化了故事的內涵。
三、他(她)說
在《情人》和《黃金時代》中南“他說”和“陳清揚說”引領的話語段落在文本的敘述內容中占了相當的篇幅;究其原因,是因為兩個作品所采用的第一人稱敘述的視野局限,其他人物的內在感覺很難通過第一人稱的敘述者表達出來,所以通過“他說”這種形式將故事的另外一個主要參與者的感受袒露出來,在人物視野的交匯中彌合了這種矛盾,在豐富故事內涵的同時也深化了藝術表現的張力。
在《情人》中為了深入發掘被敘述者的感受,采用了讓敘事者復述的方式,用“他說”來引領敘事者所轉述的話語內容。例如《情人》中的一段:
他說從渡河開始他就明白了,他說我愛的是愛情,他說他早就知道,至于他,他說我把他騙了,所以像我這種人,隨便遇到怎樣一個男人都是要騙的。他說,他本人就是這種不幸的證明。
杜拉斯正是以這種“他說”的形式來彌補“我”的視角的盲區,達到了兩個內視角的交合。
如果說《情人》當中的“他說”是起到了適當的補充,完善了中罔情人的形象的話,那么在《黃金時代》里“陳清揚說”就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一方面,“陳清揚說”不斷地在豐富細節的過程中深化了故事的內涵;另一方面,也在重返往復的言說中將浸透著情感的詩意不斷升華,帶給讀者以極富感染力的審美體驗。
忽然間我心里一動,在她紅彤彤的身體上俯身下去。我都忘了自己干了些什么了。我把這事說了出來,以為陳清揚一定不記得。可是她說:“記得記得!那會兒我醒了。你在我肚臍上親了一下吧?好危險,差一點愛上你。”
陳清揚說,當時她剛好醒來,看見“我”那顆亂蓬蓬的頭正在她肚子上,然后在肚臍上輕柔地一觸。那一刻她也不能自持。但是她還是假裝睡著,看“我”還要干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沒干,抬起頭來往四下看看,就走開了。對于同一件事,前者采用敘事者的視角引用陳清揚的語言進行敘事,而后者則以“陳清揚說”的形式透徹地表達了陳清揚視角中的情感體驗,是敘事的張力的深化和表達的詩意的升華。
從《情人》到《黃金時代》,王小波傳承了杜拉斯的敘事策略。通過小說的技巧構筑了雙重的時空結構,思維在二者之問跳躍,訴說著真實的生命體驗,并借由“他說”的形式牽引出被敘述者的感受,將二人的感受融合在一起,達到渾融的境界,生成出詩意的氣質。
① 袁韓紅:《王小波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7頁。
② 王小波:《王小波文集》(第4卷),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年版,第9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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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殷欣.杜拉斯文本的“空間敘述”研究[D].蘇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
[3]劉成富.杜拉斯:尋求絕對愛情的人[J].當代外國文學.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