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天
6月13日,兩艘油輪在阿曼灣遇襲、起火、拋錨,船員棄船求救。就在一個月前,在相近方位,也有四艘油輪遇襲。詭異的油輪遇襲接連發生,惡化了美伊關系,更將波斯灣安全局勢帶入30年來最嚴峻的時段。1980年代兩伊戰爭中,交戰雙方襲擊波斯灣的油輪,美國海軍介入護航,美與伊朗海軍爆發了海戰。兩伊戰爭結束后,波斯灣地區歷經兩次伊拉克戰爭,沿岸國家間關系陰晴不定,但油輪、商船進出波斯灣無阻,基本的航行安全是有保障的。無論是主導中東的美國,還是沙特、伊朗等產油國,都以石油安全運輸為重大利益,關系再差也不至于遷怒國際油輪。此番油輪遇襲突破了30年來的共識與規范,性質相當惡劣。
美國第一時間認定伊朗為元兇,英國、沙特附和,但德、法、俄、中、日等國呼吁勿妄下結論。其實,此事疑影重重,多方似乎都有作案可能,但也都找得出不作案的道理。唯一確定的是,各方與波斯灣緊張局勢都脫不開干系。
伊朗軍力不是美國的對手,主動挑釁、引火燒身將危及其政權生存。所以,伊朗一切行動的上限是不與美國開戰,這在伊朗最高領袖的講話中也有體現。但另一方面,美國對伊朗大搞極限制裁和軍事威懾,重壓之下伊朗有進行反擊的動力。襲擊油輪、抬高油價,有可能成為伊朗彰顯對波斯灣影響力的重要一招。進言之,襲擊油輪既可能是伊朗領導層集體做出的戰略決策,也可能是伊斯蘭革命衛隊等強硬勢力自主采取的反擊措施,也不排除是親伊朗的代理人武裝(如也門胡塞武裝)出于自身利益而為。總之,伊朗要在不引起美國動武的前提下展示抵抗美國的決心與能力。
美國對伊朗的態度頗為微妙。油輪遇襲后,美國務卿、代理防長強調最多的是“不尋求與伊朗開戰”。這是美國的大戰略所決定的。特朗普將美國的對外戰略重點定為大國競爭,無意與伊朗開戰或卷入新一場中東戰爭。但是,為了避免開戰,美國必須進行有力的軍事威懾,令伊朗不敢輕啟戰端。到底什么才是恰當的軍事威懾,卻很難界定。美國5月下旬向波斯灣增兵1500人,6月中旬又增兵1000人,欲兼顧“避戰”與“威懾”。但長此以往,伊朗還會相信美國僅僅是威懾嗎?
沙特、阿聯酋、以色列的心態也是矛盾的。這些國家作為美國的盟友,樂見美國對伊朗極限施壓,甚至希望美國對伊朗核設施進行外科手術式的打擊。但是,一旦美伊真打、大打,這些地處“前線”、縱深有限的國家也怕遭戰火殃及。因此,制造油輪襲擊、誘發美伊開戰,對它們而言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沙特、阿聯酋賣油吃飯,襲擊運送自己石化產品的油輪于情理不合。以色列秘密行動能力超群,但突然在美國管轄的波斯灣制造事端,似乎不符合邏輯。
上述各方皆有打壓敵手的需求,又都無全面開戰的興趣,都在“戰”與“不戰”之間找平衡點。油輪遇襲就是這樣一種“斗而不戰”狀態下的產物。
此事的后續演變大約有兩種可能。一是“高燒不退”。美伊對峙、斗而不戰的狀態長期延續。伊朗(或者說伊朗內部強硬派、代理人武裝)持續向美國及其盟友的利益發起挑戰,并測試美國所能容忍的極限。在波斯灣,伊朗可能騷擾航行安全,類似事件或再度上演。在核領域,伊朗將很快突破核協議對低濃鈾、重水儲量的限制,并可能進一步提高鈾濃縮豐度,也就是實質性地退出核協議。在伊拉克,5、6月以來已多次出現不明火箭彈落在美使館、石油公司駐地附近的情況。“高燒不退”之下,擦槍走火風險極高,伊朗的反擊隨時可能觸碰美國的紅線。即使沖突幸未升級,持續緊張的高危狀態對各方來說都很難管控。
二是“朝鮮模式”。特朗普在全面遏制伊朗的同時,始終把“等伊朗人來談”“愿與伊朗人對話”掛在嘴邊。近期特朗普訪問日本時稱“只要伊朗不擁核,不愿傷害伊朗,不搞政權更迭”,并授意日本首相訪伊遞信;美似乎在嘗試與伊朗接觸的可能,并降低與伊朗對話的門檻。這種情形與近兩年美朝關系演變有些相似。2017年美朝緊張步步升級,甚至一度走到沖突邊緣。但劍拔弩張之后,卻是2018年春美朝關系的“戲劇性”緩和。對美伊關系而言,當前的公開叫罵會不會是緩和的掩護,敵對行動是否是為日后談判叫牌喊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當然,考慮到伊朗政治體制更復雜、伊朗尚未擁核等因素,美伊緩和恐怕比“朝鮮模式”艱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