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蓮池的雨

付秀瑩

淅淅瀝瀝下了一夜的雨。清晨被雨聲驚醒，想這夏雨竟然也如秋雨一般，如此纏綿，如此繾綣，令人滿懷惆悵。

打了傘，到校園南門的濯蓮池。我是特意受了雨的慫恿，到這里來看荷的。

細(xì)雨紛飛，落在傘上，點點滴滴，仿佛是細(xì)碎的喜悅，又仿佛是淡淡的離愁。雨中的濯蓮池，果然是絕好光景。滿池的荷葉荷花，滿池的雨絲風(fēng)片。而那田田的葉子上，露珠滾動，好像是碧玉的盤子里，大大小小珍珠亂走，琳琳朗朗，依稀若有金玉相擊之聲。正入神，忽聽得有人低聲驚呼，開了，開了。抬眼看時，果然見一朵荷花，蓓蕾初綻，干干凈凈的粉色，含羞低首，叫人想起女兒家新妝的臉兒，映著碩大的荷葉，不由想起宋人楊萬里的詩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自然了，今天并沒有陽光。滿天微雨紛紛，倒比那晴日下更別有一番風(fēng)致吧。雨落在池塘里，落在花葉上，簌簌亂響，四下里愈發(fā)幽靜了。

想起那天在清華園里看荷，夏夜的清風(fēng)拂面，天上有一顆最亮的星星，靜靜照著人間。好像是沒有月亮。亂云飛渡，一時聚散不定。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固然叫人追慕——大約，月亮是最有情的文學(xué)意象了吧。比如張愛玲，就是寫月亮的高手，她的小說里，每每寫人的內(nèi)心曲折，總有月亮的彼此映照。想必在她那里，月亮是懂得天下人的心事的。清華園里賞荷，無月的夜晚，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顆星，卻仿佛比月光更加皎潔，更加知人心意，更加叫人柔腸百轉(zhuǎn)，心事蒼茫。

我不知道，那夜清華園的荷花，朱自清先生是否也看過。滿池的荷花荷葉亭亭的，高出水面許多。風(fēng)吹荷低，高高下下，起伏不定，只覺得潑辣辣美得驚人，有一種無拘無束的野性的力量。而這濯蓮池的荷，想必朱先生是沒有看過的罷了，她深藏在中央黨校園子里，貞靜幽艷，是暗自芬芳，輕易不與人識。荷葉下面的水流，被細(xì)雨打出一道道漣漪，滿池蕩漾不已。有的荷花，竟然結(jié)了小小的蓮蓬。想起那一年到鄱陽湖，也是這個季節(jié)，吃蓮子，采荷葉，蕩舟戲水，悠哉樂哉。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這是《西洲曲》里的句子，寫盡了江南千種婉轉(zhuǎn)萬種風(fēng)情，實在是好極了。

沿著水邊漫步，見遠(yuǎn)遠(yuǎn)的池塘一角，有白蓮花開了。高潔出塵，有一種清絕之美。待要細(xì)看時，必得繞過濯蓮池，到那幽僻的水邊去。水濱種了一片竹林，翠竹千竿，郁郁有逼人的青意。雨打竹林，蕭蕭颯颯，更平添了滿懷感傷慨嘆。穿過竹林間濕漉漉的小徑，見有一亭子，樸拙沉著，有古意。上書兩個字：染霞。轉(zhuǎn)過染霞亭，竟然是一片野草亂樹，而雨中地面濕滑，只遠(yuǎn)遠(yuǎn)見那白蓮玉立，竟不得近前細(xì)賞。

悵悵然沿水邊閑走，雨似乎小了一些。想那白蓮花，究竟不是世間俗物，遠(yuǎn)避塵世紛擾，只合在世外怒放，孤絕清高，不染塵埃。《愛蓮說》里有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說的正是這白蓮罷！

這細(xì)雨中的白蓮花。這細(xì)雨中的濯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