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棟
(1.西藏民族大學法學院,陜西 咸陽 712082;2.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北京 100872)
“馬克思主義社會學作為社會學的一個重要傳統,為社會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想象力’、概念和方法,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建設與發展,需要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指導。”[1]即使在西方語境下也不能否認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強大的生命力,恰如托馬斯·博特莫爾所說:“必須牢記沒有一種其他的綜合性理論能像馬克思主義社會學那樣在社會發展的重大問題的定義和分析方面,在系統表達準因果關系方面,在引起基礎理論問題的爭論等方面能夠顯示出如此強大的力量。”[2]在新時代下推進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具有重大意義。
本文嘗試探討馬克思主義社會學思維在文化產業分析中的應用。馬克思說:“哲學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理解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3]“改變世界”也是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使命。本文將主要呈現馬克思主義社會學思維的維度、邏輯和應用機制。
長期以來,馬克思主義都是學術研究的一個熱點,哲學、政治、宗教、法律、經濟、文化、歷史、地理、科學、教育、體育、軍事等學科均圍繞著馬克思主義產出了大量研究成果,甚至語言、文字、環境科學、藝術、生物科學等學科亦同樣如此。中國是馬克思主義教育和研究的重要基地,遍及哲學社會科學的各個領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不斷深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開辟了馬克思主義的新境界。
“新馬克思主義”是一個廣義的范疇。卡爾·柯爾施(Karl Korsch)在《馬克思主義與哲學》(1930)一書中提出“俄國的馬克思主義”(Russian Marxism)和“新馬克思主義”(Western Marxism,也譯作“西方馬克思主義”)之分。后者用以指西歐和北美共產黨人和從事馬克思主義的研究者在現代資本主義環境下對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則和重要觀點進行的理論探索[4]。但在使用中這一概念并不明晰。東歐新馬克思主義主要探討了20世紀50年代中期在“去斯大林化”過程中的人道主義思潮,譬如南斯拉夫實踐派、布達佩斯學派等。英美新馬克思主義在二戰之后進一步分化,但大多數把馬克思主義切割為前后兩個階段,對“成熟馬克思”①“成熟時期的馬克思”,也稱“成熟馬克思”,與“青年馬克思”對應,“青年馬克思”這個概念表示馬克思在創作成熟期以前的整整一個歷史階段。多持批判和否定,以“過時論”“危機論”者居多,否定革命理論、批判社會主義國家。英美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則試圖以馬克思主義進行文化批判,這與德國法蘭克福學派以馬克思主義為依托批判資本主義有著相似之處,但法蘭克福學派在馬克思主義名下偏離方向,這在霍克海默與阿多諾合作的《啟蒙辯證法》一書中得到了充分體現[5]。在法國,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空間批判的思想深刻影響了結構主義向空間研究的轉向,對福柯、布迪厄、列斐伏爾的空間研究轉向產生了巨大影響,英美亦是如此,譬如吉登斯(英)、哈維(英)、卡斯特(美)的空間研究。其中不乏批判導向,譬如列斐伏爾對資本主義空間生產與空間矛盾的批判,哈維關于資本積累與空間非正義、環境非正義的批判。整體上,這種空間轉向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形態與方法、哲學歷史觀、社會實踐與解放理論等方面均有所體現[6]。“馬克思主義符號學”的內涵可界定為:“是符號研究及其與價值和意識形態之間的必然關聯,以及它們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互證,包括馬克思主義視域中的符號研究和符號研究視域中的馬克思主義,即符號學與馬克思主義的彼此闡發與理解。”[7]3亞當·沙夫(波蘭)主要關注主義學與政治經濟學批判領域,費魯齊奧·羅西-蘭迪(意大利)主要關注大眾傳媒、符號系統與社會再生產領域,杰夫·伯納德(奧地利)主要關注工作、意識形態與文化領域,奧古斯托·龐齊奧(意大利)主要關注語言哲學與等價交換領域。《歐洲馬克思主義符號學派》編者說道:“當今的馬克思主義必須學會處理符號問題,而不能局限于前三次工業革命的眼光”[7]3。
在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研究方面,《馬克思的歷史、社會和國家學說:馬克思的社會學的基本要點》[8]《馬克思的社會學》[9]《馬克思法哲學與法律社會學理論研究》[10]《馬克思列寧主義社會學原理》[11]《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社會學思想》[12]《社會學方法論與馬克思》[13]《馬克思社會理論的邏輯》[14]等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列斐伏爾的《馬克思的社會學》主要闡述了馬克思思想中的社會學元素,馬克思關于實踐、意識形態與知識社會學的關系,社會學和社會階級以及政治社會學(國家理論)等內容。亨利希·庫諾的《馬克思的歷史、社會和國家學說:馬克思的社會學的基本要點》按邏輯闡發了馬克思的歷史、社會和國家學說。吳榮順、江德興的《馬克思社會理論的邏輯》一書按馬克思社會理論的邏輯起點與研究方法、社會理論邏輯的展開、社會理論的范疇與結構、社會理論邏輯的歷史性與開放性、社會理論的目標進行了研究。整體來看,這些研究對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主要范疇基本達成一致:人的存在方式、經濟與社會、階級關系、社會關系的物化、“人是目的”、社會主義的物質基礎、勞動方式變化、生產資料內涵的變化、社會發展的意義與人的解放歷史等。整體上可歸于三個系列的理論范疇:(1)關于“社會動力學”的,即構成馬克思社會理論的基礎和邏輯線索的范疇;(2)關于“社會現象學”的,即反映社會的矛盾和運行趨勢的范疇;(3)關于“社會本質論”的,即反映人的存在、發展狀態和趨勢的范疇。”[14]91馬克思主義社會學思維也是從這些維度上展開的。葛蘭西在《實踐哲學》中多次討論“社會學”,并加以批判。1921年尼古拉·布哈林在莫斯科正式出版了《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馬克思主義社會學通俗教材》一書。該書被批判的理由是“庸俗唯物主義”和“實證主義”,列寧在其“遺囑”中也提到布哈林“不懂辯證法”。葛蘭西所說的“社會學”即指的布哈林在其書中的“社會學”:“社會學主義、庸俗唯物主義、市儈習氣”[15]。
以上討論為本文提供了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基本范疇,同時發現科學實踐思想是其社會學思想的根基。馬克思的理論活動可概括為兩大主題:(1)探索人類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2)探索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特殊規律。而二者的出發點和歸宿就在于科學實踐。在對社會的討論中更為明確地概括了人與社會的關系:“社會—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們交互活動的產物”[16]。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呈現出三大類實踐范疇:(1)實踐是一種感性物質活動;(2)實踐又是一種對象性的活動或使人自身二重化的活動;(3)實踐又是改造變革現實的一種革命性活動[14]48。總體上而言,“馬克思主義中的其他重要范疇,無非是實踐概念的派生或轉化形式。”[14]50
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等馬克思早期著作中,勞動(生產)分析已經具備了社會學的維度。在馬克思社會理論中,無論在一般規定性上還是在特殊的歷史規定性(資本主義生產)上,物質生產概念“展開的邏輯系統所揭示的就是社會關系(結構)演變發展的客觀規律,它構成馬克思社會理論的一條重要的邏輯線索”[14]54。這里理解的“生產”概念是一種社會理論邏輯下的范疇,“生產不僅生產滿足人們生活需要的物質資料,同時還生產人們生活本身,生產人與人的關系”[17]。通過6個月的田野工作,筆者具備了文化產業研究的材料支撐。基于以上兩點,本研究選擇文化產業領域進行探索。
文化產業是物質生產與非物質生產的融合體,在社會理論視域下切合馬克思生產邏輯。由于行文限制,本文略去對西藏文化產業相關概念和范疇的討論。
社會學思維是一種注重現實邏輯的想象力,米爾斯主張社會學的想像力可以幫助他的擁有者提升理解宏觀和微觀相結合的生活記述與歷史的能力,從而在歷史之中更好地理解內部生活和外部意義[18]。他認為我們不僅需要信息推理能力,更需要這種素質以幫助我們更加有效地實現這些過程并反思場景的轉換,最終準確定位我們工作的坐標系以有效推進我們的工作。“社會想象力不僅具備向前追溯以獲歷史源泉的延綿可能,亦能向后與諸如后現代思潮相呼應而拓展自身的潛力。”[19]
馬克思主義社會學思維形式豐富,視角眾多,本研究主要涉及三個維度:實踐思維、辯證思維和過程與結構相結合的思維。結合對西藏文化產業核心競爭力的探討,本文將三個維度進一步細化為:實踐思維下的場域、辯證思維下的情境和特定過程中的結構,以使分析更具針對性。
場域研究在西方社會學研究中有著廣泛影響,皮埃爾·布爾迪厄將場域理論推至一個新高度。無論是空間還是結構,在布爾迪厄眼中,“場域”總體上由利益關系和符號關系進行構建,而人們的社會實踐就是扎根于各種各樣的場域之中的并通過演化和形塑機制發展出特定的行動策略[20]。
馬克思主義社會學中也包含著豐富的場域分析,甚至這些分析體現出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一些重要特點。譬如,其一,實踐是場域發生與轉變的根本依據。可以說,“實踐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總體性范疇”[21],馬克思在分析市民社會、資本主義剩余價值、物質生產、社會系統等無不貫徹著實踐的立場和原則。其二,唯物辯證法是分析場域運行的根本方法。普遍聯系與永恒發展是一種基本的方法視角,只有在具體的歷史中運用辯證分析才能看清場域運行的本質,而“分析和研究矛盾的特殊性是唯物辯證法的靈魂”[22]87。其三,批判是推進場域進步的重要力量。馬克思主義所說的批判并非僅僅對消極現象進行否定和推翻——比如對剝削和不平等的批判[23],更包括對符合和引領歷史潮流的力量和現象的肯定和支持。
一般地,“情境”研究要把認知主體與客觀世界相結合并且進行群體化甚至組織化的界定,情境機制才是有意義的。筆者在這里使用的“情境”更強調的是客觀分析領域問題,同時承認和肯定認知主體的地位與作用,是實踐思維的一種策略性應用。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是對“辯證思維下情境”的有效應用和有力闡述。在實踐中堅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里的“具體問題”就是“境”,“具體分析”就是“情”,二者的辯證要求我們進行客觀分析,在具體的問題中抓到主要矛盾,做到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另外,馬克思主義社會學中的“個體與整體相統一原則”“結構與過程相統一原則”也包含著豐富的“情境”運用。譬如馬克思在批判蒲魯東“混淆了思想與事物”時說:“人們借以進行生產、消費和交換的經濟形式,乃是暫時的和歷史性的形式。”[24]馬克思要強調的是在歷史的進程中看待“變”與“不變”,只有在普遍聯系而又相對確定的情境中,才能夠看清楚思想與現象、個體與整體、結構與過程的本來面目。
在西方社會學的研究中常伴隨著結構與過程的分離現象,雖然吉登斯的結構二重性理論、布爾迪厄的生成結構化理論以及哈貝馬斯的交往行動理論試圖對此進行彌補,打破二元困境的圍困,但終沒有真正給出解決的答案。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在社會結構與社會進程之間真正搭建起了一座橋梁,譬如把對資本主義經濟結構的分析與人類社會的制度變遷相結合就是一個典型。
過程與結構的結合是在特定時空范疇之內的,任意拼接或組合不但沒有意義,反而有害于我們的認知。“從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角度來看,理解任何社會都需要系統地關注它發生的具體過程,以及它們如何組成活動和關系。其目標是把握和解釋給社會帶來某種特質、緊張和變化的矛盾。”[25]185馬克思對過程的關注從來不是單獨出現的,總是伴隨著“活動”和“關系”,同時過程也是分組的[25]183—185。這實際上是過程和結構在特定時空內的相對性問題。一般地,特定的結構是橫切面的,處于相對靜態,通過它我們才能把握其構成和關系;同時,這種靜態是以特定的過程為背景和前提的,只有如此,靜態存在才得以成立。
本文按以下邏輯展開:從實踐出發,以實現辯證法、認識論與邏輯的一致性為重要遵循[26],從三個主要視角開展討論,并以西藏阿里地區的實踐進行檢驗。
馬克思說:“最鱉腳的建筑師從一開始就比雖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蠟建筑蜂房以前,已經在自己的頭腦中把它建成了”[27]。這是“目的作為規律”的形象思維,“目的不是純粹主觀的東西,而是主觀與客觀、外在尺度與內在尺度、規律與價值的有機統一。”[14]122
若我們把文化產業研究本身及其取向作為一種場域,那么分析其自身的目的性就可以啟發我們對行動策略的反思。以實踐性去審視這些理論及其構成元素,將有助于探索西藏文化產業發展與產業研究之間的張力與契合性構建。
雖然霍克海默和阿多諾在1947年出版的《啟蒙辯證法》一書中提出“文化產業”(最初的含義更多指向“文化工業”的方向)秉持的是對當時的大眾文化的一種批判的態度,但很快文化產業在經濟領域中的發展成為一個重要主題。20世紀,文化產業在發達國家中已經成為了一股強大的經濟流。1996年,美國的文化產業產值占到了 GDP的18%—25%,拉動經濟效益369億元,提供了130萬個就業機會,文化產品出口超過了汽車、農業和航空業[28]。進入21世紀,文化產業呈現出更加深刻的影響。中國國家統計局給出的文化產業的范疇為:“文化及相關產業是指為社會公眾提供文化產品和文化相關產品的生產活動的集合。”[29]
以實踐性界定場域才能把握關鍵。分析西藏文化產業就必須注重“西藏”與“文化產業”的有機結合,主要維度至少包括:(1)文化產品的藏族特色鮮明。這種特色會導致兩種選擇的出現:其一,在西藏以及藏族消費者之外的消費范圍和數量有一定的限制;其二,鮮明的特色將突出產品和服務的獨特性,可削弱其他同類型產品形成的市場競爭。(2)內生文化消費需求處于較低的均衡狀態。西藏當地的文化消費多處于相對固化狀態,不同區域內亦是如此,總體需求通常不會發生大的起升變動;同時,西藏某些區域內人口流量很低,文化消費的需求量也相對固化。(3)來自外部的競爭性替代較為突出。獲得兄弟省市支援、吸引外部投資是西藏文化產業發展的重要動力和活力所在,目前亦是主流,但提升內生發展能力與外來支援、發展自有企業與招商引資之間的關系處于相對微妙狀態。(4)消費者對西藏文化產品和服務的認知水平較低。網絡渠道可以基本滿足對自然景觀、人文景觀的較低認知需求,民族文化內容在圖片、文字信息充斥的現實生活中也可以滿足一些普通消費者的淺顯需求。較低的認知水平和淺顯需求的滿足使實地體驗、參與獲取的需求處于壓抑狀態,并可能長期處于這種狀態。
有研究者對中國2016年的文化產業研究做了歸納[30],而這些歸納也一定程度體現出中國文化產業研究的整體特征。文化理論的研究比重高于文化產業理論的研究,這一現象一定程度表明對新興產業以及“文化+產業”研究理論創新的欠缺。對西方理論的推崇和因循導致對“創意經濟”“創意產業”的圍獵①譬如在中國知網上以“創意經濟”為主題詞搜索(2018-10-01)得到4666條結果,而以“創意產業”進行搜索則得到24321條結果。。在文化產業人才培養和學科建設上,“文化產業”處于“居無定所”狀態。學科建設、人才培養方面的缺失在這種尷尬境地中不斷蔓延,沒有大的改觀。反思這一場域中的價值取向具有啟發意義。
伴隨著電視娛樂業的興盛,文化產業模式研究數量迅猛增長,成為文化產業研究的一個熱點。“互聯網+”對產業布局的影響、新業態商業模式、文化創新驅動等方面受到廣泛關注。但是商業導向的模型傾向于對效率的追逐,對區域差異,特別是民族風俗、宗教文化等重要的人文因素差異關注不足,對特定區域內的適用性存疑。
以文化產業政策為主題的研究數量迅速增加,但隱含著一種傾向:宏觀角度分析多于微觀角度探討。這其中不免有刻意回避對微觀主體政策落實研究之嫌,出現了政策研究中的“去微觀化”現象。與之對應,亦有過度聚焦于“案例分析”研究,出現產業政策研究的“個案化”傾向,或者不知不覺隱含“簡化論”風險。
隨著“一帶一路”建設不斷推進,與之相結合的文化產業研究數量快速增長,但缺乏行之有效的落地策略研究。宏大研究為區域性文化產業發展提供了有益思路,但其自身應該避免陷入“正功能模式”中,避免不知不覺中拋棄對唯物辯證法的運用。宏大模式下的負功能和潛在負功能值得關注。
圍繞科技進步,文化產業新興業態研究受到重視,研究內容主要集中于:跨界融合發展、傳統與新技術融合、新興業態等。總體來說,對新興文化產業的研究并沒有走在產業實踐之前,還不足以揭示產業規律,在解釋、給出解決方案等價值鏈環節貢獻不足。從現實需求而言,對新興業態的規律研究、機制研究應不斷深化,面對新的業態領域和不斷更新的新興業態融合模式,需要具有前瞻性的深入研究。
這些研究不是脫離現實的人的抽象精神活動,其背后是活生生的實踐。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場域視角啟發我們需要從繁雜的研究中進一步獲取反映影響它們實踐的共同指向,而不是滿足于類型化的區分或者較低層次的經驗描述。我們發現,無論對產業整體還是對微觀企業而言,其競爭力生成與實現的元素或隱含背景具有重要價值與意義。競爭力是與外在競爭者關系界定中形成的能力及其轉化,它可直接影響產業或企業的未來。在產業學術研究中,競爭力本身已經被預設為特定的價值前提,同時它也深深嵌于產業實踐之中,任何文化產業、任何文化產業中的企業的生存發展都離不開競爭力的提升,它貫穿于產業和企業發展的全過程。
與競爭力相對應的是自我發展能力,在實踐中,競爭力指向“外在場域”,自我發展能力指向“內在場域”。前者指的是與同類他者之間的關系空間,在時間序列上是橫切面的,靜態特征更為明顯;后者指的是自有要素的關系空間,是效用最大化的要素配置問題,在時間序列上是以自身存在發展為軸的縱向動態過程,同時兼具靜態特征。這種辯證思維機制在《資本論》中關于“勞動”分析中有清晰體現,即前文提及的“目的作為規律”分析:“實踐活動就是一個有序地趨向于實現目的的過程”[14]122。于文化產業而言,自我發展能力應至少包括經濟與社會兩個維度。經濟維度指向經濟貢獻度,社會維度指向文化價值和社會貢獻度。兩維度之間是相互聯系而不是割裂的。對兩個場域同樣應辯證看待:競爭力的大小與自我發展能力有著內在聯系,前者是后者的外在體現,后者是前者的重要基礎。
在西方,自法蘭克福學派對文化產業一詞進行系統使用分析之后(可以說它在馬克思對文化工業的批判性反思后正式開啟了文化產業理論的批判之路)[31],以文化產業為主要內容的研究逐漸增多,英國文化學派和美國文化產業理論產生了較大影響。198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墨西哥城召開“世界文化政策大會”。1998年,聯合國文化與發展委員會出版了《世界文化發展報告》。但當時對文化產業政策和實踐仍有許多爭議,主要原因在于不同國家、地區進行了各自的界定或者劃分,這體現出文化產業本身與具體社會背景、經濟背景相結合后的理念取向和框架結構。20世紀60年代之后,文化產業研究進入新階段。這與二戰之后西方福利國家時代及其反思改革有一定的關聯,文化要素市場與經濟發展、社會福利之間的聯系被強化。
在古典產業發展理論的基礎上,產業布局、產業與商貿關系、產業創意與技術、創意風險、產業績效評估、產業金融模式的研究得到深化。研究視野進一步拓展,不同國家之間的比較研究數量增加,建立在這種比較基礎上的實證研究進一步為理論拓展提供了新素材。
自2001年“美國和歐洲的藝術和文化產業研究”研討會之后,產業政策研究,尤其是國家間的比較研究逐步增多,大多關注歐美國家對文化產業的支持政策差異、政策選擇差異、資助體制差異等方面。Hesmondhalgh D.和 Pratt A.C.(2005)在《文化產業與文化政策》中對文化產業政策及其面臨的挑戰進行了研究[32]。文化產業政策中的關鍵概念和產業管理的開放空間研究也得到拓展。
創意集群研究獲得更廣泛關注,創意產業集群與傳統產業集群關系、創意產業與城市布局關系、創意產業集群政策制定等方面有了進一步突破。“創意產業經濟學”研究進一步擴展,《創意產業經濟學——藝術的商業之道》[33]等一系列研究成果對該領域的組織形式、契約理論以及產業特點等問題進行了研究。
總體上,“不同路徑下的西方文化產業理論都在經由符號切入權力、話語、意識形態等更為復雜的問題”[34]。在產業經濟學中,無論文化產業通過什么樣的符號(馬克思主義符號學視角)切入到其他更為復雜的問題之內,通過關系構建出的差異性仍有共性的特質值得關注,在產業實踐中也獲得了認可:“在一個信息自由流動的世界上,文化可以迅速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可以使它們自身豐富或貧乏”[35]。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使用的“豐富或貧乏”意味著文化及其產業生存發展的能力和未來。這終要歸于產業在競爭中生存發展的問題和產業在自我發展中的價值定位與實現問題。
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在新時代背景下處理好產業發展的重要指導。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就必須“貫徹新發展理念”“著力加快建設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報告中“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推動形成全面開放新格局”是圍繞社會主義產業經濟現代化與社會主義產業經濟價值定位和價值實現展開的,最終目標是“激發全社會創造力和發展活力,努力實現更高質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續的發展”[36]。西藏處理改革、發展、穩定三者關系的實踐是成功的典型。發展以經濟為動力,改革與穩定則以價值及其實現為根本,它們的結合是經濟工程,更是社會工程。
本部分意在實踐基礎上突出產業——企業、宏觀——微觀的相互關系,通過情境的轉換探索文化產業的核心競爭力的層次和形態。
核心競爭力是競爭力的核心部分。對產業或企業而言,核心競爭力必須具備一定的獨特性,“是難以復制的獨特的技能、能力、流程和系統”[37]157,可以突出優勢所在。核心競爭力也屬于資本范疇,而資本范疇也是馬克思社會學的重要構成要素,是“馬克思分析現代社會的核心范疇”[14]97。變動性是核心競爭力獨特性的重要表現。在產業發展的不同階段,核心競爭力也會有所不同或有不同的表現、不同的側重。
層次性是核心競爭力的具體依托形態,并形成有機的核心競爭力合力。企業是產業核心競爭力的單元和依托,企業的發展理念、創新能力、價值觀、形象、人力資本、信息網絡等要素構成核心競爭力的基礎。企業的運行機制、發展戰略、規模、品牌、神經網絡等要素構成核心競爭力的平臺。企業的服務、產品、成本、營銷、技術與更新是核心競爭力的轉化橋梁。把三個層次按要素特點進行分類,技術類和管理類的二分法不失為一種選擇。但在實踐中,任何技術類要素都無法脫離適恰的管理與變動,任何管理類要素中都包含技術成分以及變化的需求。這啟發我們:核心競爭力是通過特定的有機整合,把某些內在元素的能量轉化到“外在場域”。這樣,可以進一步轉化為技術能力和管理能力:核心競爭力=i{(技術能力)(管理能力)},以實現有機整合,i為整合的維度。
“三層一體”機制與市場生存法則和社會價值認同法則有著密切關系。兩類法則分別對應著兩類價值體系:經濟價值體系和社會價值體系,即核心競爭力實現的兩大外部價值場域。價值上的相通性是兩大場域的本質要求,是保持強大可持續的核心競爭力實現的必然要求。消費主體的價值認可與現實轉化意愿是兩類法則之間的橋梁。價值的存在性與可度量性處于價值認可與現實轉化意愿的中心地位,前者與消費群體主流價值定位直接相關,后者與消費群體臨界價值量定位直接相關,在臨界價值量之下,人們對核心競爭力的體驗敏感度不強,在評價與選擇中因核心競爭力而改變原有行動模式的動力系數弱。在該臨界價值量之上,人們對核心競爭力的體驗敏感度大大提升,因核心競爭力產生的動力系數強。因此,文化產業核心競爭力最終的后果不僅在于價值定位也在于價值的大小。
情境是具體的,核心競爭力并不能孤立存在,而是企業在市場與社會中經過較長時間積累完成的體系化后果。把握結構與過程的關系可以更好地發現核心競爭力的動態性。馬克思在《雇傭勞動與資本》中進一步指出生產關系是隨著生產力的變化和發展而變化和改變的,而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所謂的社會關系。于企業而言,隨著產品周期的變化或新業務、新領域的拓展,核心競爭力或消弱,或強化,或轉移。于外部環境而言,宏觀經濟環境的變化、日新月異的技術創新、不斷更新變化的消費需求、競爭者能力的不斷提升等決定了企業的核心競爭力不可能一勞永逸。“核心競爭力動態管理”顯示了其必要性。
微觀層,企業核心競爭力的識別關鍵在于企業收益的時效性及可持續性、對企業競爭優勢的貢獻度、利潤水平與行業平均利潤水平的比較、主導產品的技術含量與地位、產品與服務被代替的可能與代價、拓展新領域與捕獲新商機的能力、產品升級與轉換的自主創新能力[38]。
實現核心競爭力優勢是塑造“三層一體”機制并使其充分發揮作用的過程,是把技術能力與管理能力進行有機整合使其作用優化的問題,動態性、微觀識別關鍵要素和環節是與“三層一體”機制緊密結合的,既是運行要素也是核心競爭力彈性的重要指標。
物質生產發展對整個社會具有基礎性意義,是“整個社會生活以及整個現實歷史的基礎。”[39]生產力并不能等同于生產能力,馬克思在1846年的一封信中寫道:“生產力是人們應用能力的結果”[16]532。生產力包含著作為生產能力的實現結果之義,是一種現實的物質力量[22]58。在現代歷史情境下,實現對生產能力的轉化則有相當的理由關注核心競爭力問題。
文化產業核心競爭力的“三層一體”機制本質上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辯證關系的體現,延伸和推進了社會經濟行動和對其產生著直接重要影響的微觀關系結構。通過作為重要集體活動單元的企業及其基礎性活動積極推進著社會系統的變遷,因為在馬克思看來,社會經濟結構是生產關系的反映,而“他們借以進行生產的各種關系的總和,就是從社會經濟結構方面來看的社會”[40]。
1.區域發展的指向性
區域文化產業與區域競爭力密切相關。其一,文化產業已經成為一個區域競爭力的有力代表,文化產業的競爭力成為區域發展的重要指標。其二,區域競爭力的整體提升是區域文化產業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基礎。
區域競爭力具備一定的層次性,這源于“區域”概念的相對性。特定的區域是一種客觀的存在。區域競爭力主要表現為一種比較生產力,是在比較中的外顯存在。西方產業區位理論更多關注最優化空間組織、最優化空間區位對產業的影響,比如美國經濟學家費特提出的貿易區邊界觀點,探討特定區域內的比較競爭力。
區域經濟學發韌于世界經濟社會的巨大差異,與殖民主義有著密切關系。緩和區域間極端化的差異,幫助落后地區擺脫桎梏,促進要素順暢的流動成為區域經濟學興起的重要動因。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區域間嚴重的兩極分化進一步受到重視。1957年,G·邁達爾(G·Muradal)提出區域經濟兩極分化的“累積因果論”,認為在市場之內,區域內的繁榮是建立在相應貧困區域之上的,二者具有因果關系。這一觀點與同時代的“核心—邊緣理論”有相似之處,強調市場中發展的區域代價。顯然指向的是強力外部干預的必要性。W·艾薩爾德(W·Isard)于1960年出版的《區域分析法》一書對區域發展的理論與方法進行了較為系統的闡述。
區域經濟學一定程度彌補了經濟學、產業學以及經濟地理學等學科的一些薄弱環節,對解決貧富差距和區域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價值。關注如何實現區域經濟成長,其著力點也在于核心競爭力的提升和持續,通過提升競爭力實現解決方案和實踐的優化,從而最終實現區域經濟學的預設目標。
就區域論區域經濟會步入狹隘的死循環,因為推進區域經濟研究和區域經濟發展實踐涉及眾多內容和關系,比如國民經濟整體與區域發展的關系,區域經濟與區域生態問題,區域內的分工與資源配置、要素流動問題,區域城鎮層次以及產業支撐、輔助網絡協同問題。只有在普遍聯系而又相對確定的區域情境中,才能夠看清區域發展的指向性,發現真正的結構與過程。
討論西藏文化產業的核心競爭力并不是固步于西藏或做理想型的設計,而是進一步運用聯系普遍存在的原理,突出相對意義上西藏文化產業核心競爭力的可實現性、存在與作用,其存在能夠有效發揮區域有機紐帶的作用,進一步促進社會整合,提升西藏整體的有機度,比如促進穩定與財富增長之間的進一步協調等。
2.區域內的有機性
區域競爭力的實現、存在和作用不能僅僅局限于產業、企業分析中。時代快速變遷,資源優勢等同于競爭優勢的傳統區域發展模式逐漸式微,甚至陷入泥潭,無形軟實力要素的影響大幅度提升,其中創新力尤其突出。
20世紀90年代,波特強調國家如何刺激產業以改善和創新關系,并提出“鉆石理論”[37]156。波特提出生產要素最重要的意義在于其內含的創造力,而非天然稟賦:要素可實現的創造率比存量更重要。把生產要素量的多少作為區域競爭力評價標準的做法是武斷而不可取的。需求是區域競爭力的第二組因素,相關產業與輔助產業是第三組因素,企業的戰略、結構和競爭關系是第四組因素。他認為,這四組因素形成有機關系,彼此影響、相互牽制,又相互依賴。
波特還將機遇與政府納入到理論視野內。他認為一些偶然事件對區域競爭力的影響是不能忽略的,比如重大技術突破、成本的大幅削減、需求的突然高漲、政治環境的突然轉變等。“偶然事件”在非連續狀態下可以突然改變區域發展模式,從而使競爭秩序和環境發生重大轉換,產生“斷層式的競爭”,因此其重要性并不比四組關鍵因素小。
政府扮演著政策制定者和關系協調者的角色,可以通過行政、法律、金融等多種方式影響產業發展。機遇與政府作用多是通過四組關鍵因素而得以實現的。波特認為區域競爭力的四組關鍵因素和兩組附加因素同時存在,它們相互刺激、協同,區域核心競爭力就在于這種持久穩定而高效的關系之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