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湘繡女的吟唱

高歡歡 鐘憶雪

〔摘 要〕花鼓戲《湘繡情》用花鼓戲來詮釋湘繡，這是劇作者將湖南花鼓戲和湘繡這兩種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結(jié)合的嘗試和突破，也是對傳統(tǒng)花鼓戲內(nèi)容的變革和挑戰(zhàn)，使湖南花鼓戲更具有地方特色和時代性。本文從《湘繡情》的民族地域特色、語言風格特色、戲劇主題思想以及戲劇結(jié)構(gòu)鋪陳等方面來分析這部帶有濃厚湘韻湘情的花鼓戲劇作。

〔關(guān)鍵詞〕非遺； 花鼓戲； 湘繡； 工匠精神

《湘繡情》講述了湘繡女田甄雖然命運多舛、時乖命蹇卻六十年如一日地熱愛湘繡，始終對湘繡不離不棄的故事。該劇塑造了一個心性堅忍、蕙質(zhì)蘭心的女性形象，通過她對夢想的追求和堅持，折射出普通人物身上的人性光輝，展現(xiàn)了湘繡的不凡魅力，謳歌了普通繡女身上所折射出來的工匠精神，這種工匠精神，在浮躁的當今社會具有深遠的現(xiàn)實意義。值得注意的是，該劇還將湘繡和湖南花鼓戲這兩種具有湖湘特色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結(jié)合到了一起，使得觀眾在戲劇中體會到了一種濃郁的“湘”土氣息。

一.非遺文化中的民族特色與地域特色

湘繡是湖南文化特有的組成部分，是湖南民間刺繡藝術(shù)的結(jié)晶。《湘繡情》以花鼓戲作為載體，在劇中展現(xiàn)了湘繡的獨特魅力，揭示了一代代傳承人的匠心精神，而且還在劇中表現(xiàn)了湖南花鼓戲不同于西方戲劇或者中國其他劇種的地域特色。這一點在劇本創(chuàng)作上就體現(xiàn)出極大的不同。焦菊隱先生在談到中西方戲劇的不同特點時曾指出：“歐洲戲劇的發(fā)展規(guī)律是時代的美學觀點支配著劇本寫作形式，劇本寫作形式又主要地支配著表演形式，中國戲曲卻是時代的美學觀點支配著表演形式，表演形式又主要地支配著劇本的寫作形式”[1]中國戲曲表演形式的共性是以歌舞演故事，湖南花鼓戲也不例外，這點體現(xiàn)出中國戲曲的相通之處，但是湖南花鼓戲在題材的選擇、人物的語言上卻表現(xiàn)出與其他劇種不同的個性。

在題材選擇上湖南花鼓戲不似其他劇種多描繪才子佳人、帝王將相、英雄豪杰等大人物的故事，它多是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題材，講述普通民眾的平凡生活，劇中人物我們一般都可以從生活中找到原型，具有濃厚的煙火氣息。《湘繡情》就是描寫了普通的湘繡從業(yè)者中的一員，這樣一個人物可以在人群中找到千萬個，但劇本所刻畫出的主角又是最具典型性和代表性的一個。劇作將小人物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讓觀眾在觀賞戲曲時產(chǎn)生共鳴。田甄雖時運不濟卻依然堅守夢想，在她身上我們看到了平凡民眾的人性光輝。劇作開頭提到，她這一生愛過三個人，這三個人后來都成為了一個人——湘繡。她的第一任戀人楊少爺喜愛畫畫，田甄熱愛刺繡，在新婚前一天楊少爺上山畫虎，不料遇害，楊家人認為楊少爺是為了讓田甄繡出更生動的老虎，才冒險進山畫虎，最后丟了性命。于是，他們將田甄關(guān)進楊家，田甄懷著對戀人的愛與愧疚為其守節(jié)，展現(xiàn)出這對戀人惺惺相惜之情。田甄在舞臺上的每一句臺詞，每一個動作都經(jīng)過演員的反復推敲。每次面對命運的轉(zhuǎn)折，她似瘋非瘋，完美地詮釋了普通人在面對困境時的掙扎，將觀眾帶入戲劇情境，設身處地地感受演員的喜怒哀樂。

湖南花鼓戲的藝術(shù)風格曾被何為先生概括為“田園牧歌式”。[2]因此，湖南花鼓戲戲曲語言歡快活潑，并且具有濃厚鄉(xiāng)土味和通俗性等特點。此外，其戲劇語言通俗易懂，詼諧幽默，并且充斥著許多湖南方言。就湖南花鼓戲的受眾群體來看，他們大多是下層勞動人民，湖南花鼓戲的這種表演形式正好契合他們的審美情趣，為觀眾所喜聞樂見。王驥德在《曲律》中指出“世有不可解之詩，而不可有不可解之曲。曲之不可解，非入方言，則用僻事之故也。”[3]這就要求戲曲語言應該是雅俗共賞的語言，反對對華麗辭藻的過分堆砌。對于戲曲語言的創(chuàng)作，李漁也提出了“貴淺不貴深”[4]的觀點。由此可見，一部完整的戲曲不僅僅要具備案頭閱讀的功能，還要能夠適應舞臺演出，不應該局限于辭藻的華麗優(yōu)美，而應該讓觀眾聽懂。《湘繡情》中剁辣椒和余腦殼這兩個人物的語言活潑幽默、通俗易懂，穿插湖南方言，達到了使觀眾忍俊不禁的藝術(shù)效果。“霸蠻”“剁椒配魚頭”等寥寥數(shù)語就生動地刻畫出了人物形象，剁辣椒“霸蠻”的湘妹子形象深入人心，可愛又真實。余腦殼的唱詞也十分通俗，符合他的身份，貼近日常生活。另外，他們的插科打諢也增加了這部戲曲的喜劇性。讓觀眾為田甄命運多舛感到同情之時，也能夠發(fā)笑一陣，消解劇作的沉重感，使觀眾感到輕松愉悅。

二.人物形象塑造中的個性與共性

《湘繡情》這一劇作作者著大量筆墨刻畫人物形象，恰到好處地推動了矛盾沖突的發(fā)展。該劇沒有尖銳的諷刺，也沒有嚴肅的批評，因此，觀眾在觀看戲曲時會飽含對人物的同情與憐憫之心。田甄對愛情與理想的堅守，楊少爺為愛涉險的勇敢，林慕鴻的才華橫溢，剁辣椒的潑辣可愛，余腦殼的油嘴滑舌撐起了整部劇作。

劇中某些人物出乎意料的反常行為給該劇帶來了喜劇性，引得觀眾發(fā)笑。熊佛西曾指出“笑”與“反常”的關(guān)系：“笑是生命的中心，文化的促進，是人類感覺的反應，是是非辨別的標準，‘是不能引人發(fā)笑，‘非才使人發(fā)笑，‘常不能使人發(fā)笑，‘反常才能使人發(fā)笑”。[5]林慕鴻向田甄表白被拒絕后，找到田甄的閨蜜剁辣椒，在林慕鴻表明來意之前，剁辣椒以為他放棄了對田甄的追求，轉(zhuǎn)而來追求自己時，從她的唱詞和表演中，我們可以窺探到她不符合本身人物形象定位的反常的嬌羞。之前所有的臺詞給觀眾刻畫出來的是一個“霸蠻”的湘妹子形象。這種反常不僅引得觀眾笑聲連連，還使得剁辣椒這個人物形象更加真實飽滿。

田甄跌宕起伏的一生是該劇的主干，劇作家充分利用戲曲的寫意性和虛擬性等特點，深入描繪田甄的精神世界。劇中，田甄為楊少爺守節(jié)，那是她對愛情的執(zhí)著，是對戀人不幸遇難的愧疚。不同于黃梅戲《徽州女人》，十五歲的少女懷揣著對愛情的美好憧憬坐上了花轎，不料等待她的是離家的丈夫和幾十年如一日的等待，最后她等來的是丈夫和他幸福的一家，“我？我是你伢子的姑姑……”，這句臺詞包含了無數(shù)的辛酸和無奈，這里的“守節(jié)”是封建包辦婚姻對女性的摧殘與束縛，我們在觀劇時會對這個女人產(chǎn)生憐憫之情，也會產(chǎn)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情緒。《徽州女人》中女人的“守節(jié)”與“孤苦終老”體現(xiàn)出的是對封建包辦婚姻的控訴與抨擊。但《湘繡情》中的田甄為楊少爺“守節(jié)”卻是心甘情愿的，這種情感帶給觀眾的沖擊無疑是巨大的，直擊人心的。在當今這個人心浮躁的社會，這種對愛情的堅守與追求更難能可貴。此外，她面對林慕鴻的追求表現(xiàn)出的掙扎，也讓人物愈加真實和飽滿，她的拒絕與逃避，她的彷徨與無奈，這些都是構(gòu)成她內(nèi)心沖突和行為選擇的主要推動力。戰(zhàn)亂年代，田甄進入湘繡廠，廠長林慕鴻一直對她照顧有加，當田甄看到林慕鴻畫的虎與楊少爺畫的如出一轍時，她內(nèi)心受到了極大的沖擊，林慕鴻與楊少爺似乎合二為一，成為一個人。文化大革命前夕，林慕鴻被抓這一突發(fā)事件，讓田甄痛不欲生。從劇中可以看出，林慕鴻被抓之時，田甄發(fā)了瘋似地想要救他，她在臺上似瘋非瘋的表演，真實情感的流露，在舞臺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一形象被演員刻畫得入木三分，觀劇時我們能感受到她的無奈。她認為是自己“繡老虎”連累了林慕鴻，同時心中一直放不下的楊少爺，使她最終拋開了“愛情”，全身心地投入到湘繡事業(yè)中。劇中最后一幕與第一幕完美銜接，解釋了她嫁給“湘繡”的緣由。她的抉擇是偶然性與必然性相互作用的結(jié)果，這匠人精神的背后包含了人物的無奈和對夢想的堅守。用普通小人物的故事來折射出時代的“工匠精神”，潛移默化中引導和教育觀眾，在當今物欲橫流的時代達到了“寓教于樂”的作用。《湘繡情》這部劇作中的所有人物的命運既有共性又兼具獨特性，這種共性是大的時代背景造成的，這種獨特性卻是每個人物的獨立性格的寫照。

三.跌宕起伏、巧妙反轉(zhuǎn)的劇情構(gòu)架

《湘繡情》的人物形象塑造簡單卻典型，劇情簡潔明晰而又跌宕起伏，于平淡生活中感受嬉笑怒罵。它之于觀眾的吸引力很大一定程度在于劇情的自然反轉(zhuǎn)，在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矛盾沖突，在于一幕幕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劇情構(gòu)架。這樣更容易讓觀眾與劇中人物產(chǎn)生共鳴，達到共情的作用。

該劇有兩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劇情反轉(zhuǎn)。第一次是田甄與楊少爺結(jié)婚之時，本來一樁美好的姻緣卻因為楊少爺上山畫虎而終結(jié)。在劇中，我們?yōu)檫@對郎才女貌、惺惺相惜的戀人祝福之時，這種幸福圓滿卻一瞬間化為烏有。楊家人責怪田甄害死了自家少爺，將她關(guān)進楊家，迫使其為楊少爺守節(jié)。這種做法在當時社會背景下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田甄的甘愿守節(jié)卻讓人感到意外，畢竟要一輩子被關(guān)在大院里，沒有自由，沒有個人空間，還被當作“罪人”，這種苦非一般人能夠承受。但田甄的心甘情愿正是她身上最為光輝的特點，這種執(zhí)著和堅守并不是來自外在的壓力，而是內(nèi)心對愛情的執(zhí)著堅守以及對愛人的歉疚與思念。在后面的戲中，她的執(zhí)著和堅守不僅僅體現(xiàn)在愛情上，對于理想也是一樣，她和別人比賽“劈線”，將一根線劈成兩百多縷，這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她對湘繡的熱愛與堅持不懈的鉆研。

第二次是在剁辣椒和余腦殼的婚禮上。田甄擔心拖累林慕鴻，又知道好朋友剁辣椒心悅林慕鴻，于是想撮合剁辣椒和林慕鴻，到了婚禮現(xiàn)場，才發(fā)現(xiàn)是剁辣椒和余腦殼的婚禮。這次劇情的反轉(zhuǎn)同樣是令人微微驚訝之后，亦覺得合情合理。戲劇的前半部分草蛇灰線、不經(jīng)意般地在前文埋下了余腦殼對剁辣椒的愛戀，使得這一反轉(zhuǎn)自然流暢。而各個人物的獨特性格則是造成這種戲劇反轉(zhuǎn)的內(nèi)在因素，田甄的執(zhí)著，林慕鴻的癡情，余腦殼的小聰明，剁辣椒的善良，都讓“婚禮變了新郎”這一戲劇反轉(zhuǎn)顯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觀眾在觀戲時并不覺得生硬和突兀。

當然，劇中也存在轉(zhuǎn)折突兀的地方，比如最后的女記者說，“那個崇拜你的人就是我爸爸”，這句臺詞似乎是為了與第一幕時女記者出現(xiàn)時說的話刻意呼應，對于劇情的發(fā)展和人物形象的刻畫并沒有意義和作用，稍顯突兀。

結(jié) 語

自2006年開始，湘繡和花鼓戲就先后入選了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湘繡情》一劇以花鼓戲作為媒介去演繹傳統(tǒng)湘繡，湘繡湘戲，相得益彰，兩相碰撞，熠熠生輝。簡潔明了的故事，演員精彩絕倫的表演，通俗且?guī)в泻咸厣姆窖裕甲層^眾眼前一亮。這部劇作在樸實中透露出詩意，于詼諧中包含著情懷，它所展現(xiàn)的堅守精神具有強大的現(xiàn)實意義，這種匠心精神值得我們現(xiàn)代人倡導和學習。此外，這部劇作也為觀眾提供了一個認識湖南花鼓戲和湘繡的絕佳機會，為這兩種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走出去”創(chuàng)造了機會，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繼承和傳播起到了借鑒和指導的作用。

（責任編輯：楊建）

參考文獻：

[1]焦菊隱.焦菊隱戲劇論文集 [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79：148

[2]何為.戲曲音樂散論[J].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6（07）：03

[3]王驥德.王驥德曲律 [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09）：202

[4]李漁. 閑情偶寄[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08）：31

[5]熊佛西.論喜劇 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文論精華·戲劇卷石家莊[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02）：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