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個秦



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提出了魏碑有“十美”:“一日魄力雄強,二日氣象渾穆,三日筆法跳躍,四日點畫俊厚,五日意態奇異,六日精神飛動,七日興趣酣足,八日骨法洞達,九日結構天成,十日血肉豐美。”魏碑“十美”說,堪比詩歌美學上司空圖的“二十四品”。時代總是在創新中發展,在發展中攀升,有作為的書法家不會囿于既定的命題,總是在不斷向新的領域拓展。朱志剛的魏碑書法,以古為基,以今為用,從傳統經典走向現代生活,在遵循“十美”的前提下,通過細膩化、詩意化、時尚化,賦予魏碑當代的人文情懷,一步一步地確立了清剛朗潤的主導風格和審美范式,成為碑學領域新的時尚。
朱志剛對魏碑進行了由自發到自覺的細膩化“潤色”。不可否認,魏碑除了具備“十美”,同時也還有粗糙、獰厲、簡陋甚至刻工水平低劣的等缺點。同樣師法龍門造像,清代李文田功力不可謂不深,但是格調、境界就是不如趙之謙,其原因就在于李文田太過注重面貌的襲取,他寫的魏碑更像是刻出來的;而趙之謙則用帖學的優勢來消除魏碑中粗糙獰厲的消極元素,他的魏碑有著濃郁的書寫意味。志剛學習魏碑,沒有亦步亦趨、生搬硬套,與其說他把魏碑當做老師,不如說他把魏碑當做原材料,然后按照自己的審美思維進行再加工。魏碑中猛厲的筆勢、雄強的筆力、銳化的沖突,都在他筆下變得緩和起來。一路走來,我們可以看出,志剛對魏碑消化、轉化得很成功。他果斷地摒棄了通過顫筆體現魏碑骨力和金石氣的低層面的做法,通過“一波三折”式流暢的書寫,優美地再現魏碑大起大落的用筆方法。在魏碑點畫的斑駁感方面,志剛的筆下也時有表達,不過他的表達方式是那么的溫文爾雅,他以適度的提按、駐筆、斷筆以及中鋒、側鋒轉換痕跡的袒露,來表達出斑駁的意味,而不是簡單地用枯筆、渴墨來試圖再現。因此,志剛魏碑書法的金石氣是通過墨韻來傳達的,這直接來源于他細膩的氣質,得力于他對魏碑深入細致的思考和感悟,從而將魏碑寫得別開生面。
從美學角度來看,朱志剛對魏碑的成功改造,離不開詩意化的書寫。與傳統的魏碑相比,志剛的魏碑書法更具抒情性。抒情性是詩歌藝術的核心,也是書法藝術的核心。魏碑作為從隸書向成熟型楷書過渡的書體,康有為所謂“十美”,大多緣于書體的不穩定性、筆法和結構的不成熟帶來的稚拙感、長期風雨侵蝕造成的金石味,以及刻工造成的非書寫性的方峻美和隨意性空間,所以啟功先生表明自己“半生師筆不師刀”。雖然也有少數因“師刀”而成功的書家,但更多的人被魏碑的外在美所蒙蔽,始終不得其真源。志剛則不然,他始終堅持書法要抒寫創作個體的情感、情緒、精神、意志、意趣、感悟,讓刀、筆俱為我用。因此,他以舒緩的筆勢寫出開張的體勢,以細微的頓挫半含半露地展示力感,多數情況下,志剛無意于交響樂的蕩氣回腸,而更傾心于一首絕句般的淺吟低唱。欣賞志剛的魏碑書法,使人如同聆聽抒情小調,沉醉在春風里,身心澄靜、舒適、愜意。與此相關聯的,志剛曾經問我學習文言文從何人手,我建議他先讀小品文,我想,這與他的魏碑書法的審美趨向是一致的。
表面上看,志剛是將帶有濃厚民間色彩的魏碑文人化,實質上,他是以一名新時代書法家的立場對魏碑進行解構和重構,在此過程中,他對當下社會生活的思考起到了主導作用。于是乎,在點畫上,志剛以清晰靈動代替傳統魏碑的樸拙厚實;在結體上,志剛以疏朗代替傳統魏碑的茂密;在布白上,志剛總是留下予人停駐并想象的流動空間,與傳統魏碑的大書深刻,界格方嚴大異其趣。他成功地將魏碑從山崖、石窟、廟宇等處所中,移植到居室、茶樓、展廳乃至手機屏幕中,成為時尚的藝術消費品。
當然,朱志剛的魏碑書法也并非美輪美奐,有些作品稍顯文弱。志剛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近期師法《龍門二十品》尤其是《始平公造像》,他的大字魏碑已出現骨勢雄強的傾向,并多出蒼茫之筆。如何將這良好的傾向與清潤靈動的固有優勢相融合?我們期待著志剛再一次顯露他的創新思維和創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