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洋
摘要:城市建設是很困難的,高度集中既帶來了成本,也帶來了效益。但那些成本是非常值得承受的,因為不論是在倫敦富麗堂皇的商場里還是在里約熱內盧難以駐足的貧民窟中,不論是在中國香港的高樓大廈里還是在達拉維充滿灰塵的作坊里,我們的文化、我們的繁榮,以及我們的自由都是屬于在那里共同生活、工作和思考的人們的最終禮物——城市的最終勝利。當我們苦苦尋求城市病的解決之道時,驀然回首,或許會發現,原來城市病最好的解藥,就是城市本身。
關鍵詞:城市病;城市勝利;解藥;愛德華·格萊澤
中圖分類號:F293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001-9138-(2019)07-0073-75 收稿日期:2019-06-06
曾經有一段時間,一個叫“新城市主義”(New Urbanism)的理念被引入中國,領一時之風氣,圈粉無數。當時很好奇,既然有“新”城市主義,那“舊”的城市主義又是什么呢?后來漸漸知道,所謂urbanism,并不是什么具有革命意涵的“主義”,而是英語世界對所有城市生活的統稱,至于新城市主義,則是在郊區化以及郊區衰敗的背景下,人們對高密度、混合功能、交往頻繁的都市環境的呼喚。
既然有urbarusm,自然就有urbanist,我們可以稱其為“城市主義者”,他們無所謂“新”“舊”,他們堅定地熱愛城市,贊頌城市所帶來的一切。毫無疑問,愛德華·格萊澤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著作《城市的勝利》,就是一曲寫給城市的頌歌。
愛德華·格萊澤是哈佛大學的經濟學教授,主講微觀經濟學理論、城市經濟學和公共經濟學,除了2011年出版的《城市的勝利》,他的著作還包括《城市、集聚與空間均衡》《反思聯邦住房政策》等。
在序言中,作者就旗幟鮮明地宣稱:“城市,是我們人類最為偉大的發明?!?/p>
正文的章節讀來有些零碎,這是因為《城市的勝利》其實是愛德華·格萊澤的論文集整理而成,因此梳理出清晰的邏輯線條并不容易。我個人傾向于將這些章節劃分為三個視角:城市勝利的表現、城市勝利的原因以及城市勝利的障礙。
1視角一:城市勝利的表現
城市的勝利表現在哪些方面呢?這當然數不勝數,而作者在前三章重點講述了其中的三個方面,分別是:知識、財富和機會。
首先,自雅典城的時代開始,城市就已經是知識輸入的門戶,一代又一代自由人涌入城市,獲取接受教育、面對面交流、相互迸發靈感的機會,即使在互聯網全面普及的今天和未來,人們尋求面對面交流紅利的愿望也不會改變。
其次,城市的興衰,與財富的聚散相伴相生。工業革命帶來的財富驅動了美國鐵銹地帶的崛起,1970年工業的整體衰退讓底特律等城市陷入困境,而紐約則在金融市場重新聚集了財富,獲得新生。財富是流動的,因此也沒有任何一座城市能永遠保持繁榮。當面臨衰退時,盲目而冒進的刺激性政策于事無補,更聰明的做法是減少設施和住宅建設投入,改造空置物業,優化環境,利用低廉的成本引入新的內容,以重新吸引人們的關注。
“永遠不要忘記,真正的城市是由居民而非由混凝土組成的?!?/p>
再次,世界上很多大城市都存在相當規模的貧民窟,很多人把貧民窟視為城市的毒瘤,但作者卻不這么認為。相反,他認為貧民窟恰恰是城市強大吸引力的表現,而這種對貧困人口的吸引力,來自于城市賦予他們的機會和希望,只有在城市中,這些人才有可能獲得向上攀爬的social ladder。正如書中所說:
“評價一個地區的依據不應該是它存在的貧困現象,而應該是它在幫助比較貧困的人口提升自己的社會和經濟地位方面所作出的成績。如果一座城市正在吸引著比較貧窮的人口持續地流入、幫助他們取得成功、目送他們離開,然后再吸引新的貧困移民,那么從社會的一個最為重要的功能來看,它是成功的。如果某個地方已經變成了那些長期處于貧困狀態的貧困人口所默認的家園,那么它就是失敗的?!?/p>
2視角二:城市勝利的原因
接下來的三個章節,作者將城市的勝利歸功于城市生活質量、規模經濟,以及聚集效益。
許多文獻資料、藝術作品,都為我們呈現出城市可怕的面貌,擁擠、混亂、污水橫流,還有在流水線上掙扎的工人……可是,這些19世紀的暗黑場景,在今天的城市中已經大大改觀,城市人口的預期壽命也遠超非城市地區,這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感謝城市中潔凈的建成環境和高水平的醫療條件。
電動升降機和承重鋼結構的發明,讓摩天大樓成為可能,也逐漸塑造了現代城市不斷向上生長的模樣,它讓更多人在同一個場所工作、交流,把城市的規模經濟發揮到了極致。
而在平面維度上,交通技術的進步在不斷拓展城市居民的活動尺度,也大大降低了人們的居住成本,因為人們可以在交通成本變化不大的前提下,在更大范圍內尋找滿意的居所。正因如此,人們向城市的進一步聚集,才產生了正向的邊際效益。
3視角三:城市勝利的阻礙
城市的勝利當然不是一帆風順,而作者提醒我們,要特別警惕“環保主義”的危害。
聽上去,這個觀點相當反直覺,尤其在人們日益重視環保議題的今天??墒亲屛覀兿茸屑毬犅犠髡叩姆治?。
作者在“還有什么比柏油路更環保”一章中,找了一個靶子,就是19世紀美國偉大的環保主義作家亨利·梭羅。他曾在波士頓郊外的瓦爾登湖畔隱居了兩年,并寫出不朽名著《瓦爾登湖》,如今依然被一代代文藝青年傳頌。
可是愛德華·格萊澤對這位哈佛前輩毫不客氣,他爆出一段“猛料”,梭羅當年在森林里燒烤,一不小心燒毀了300英畝林地,而他對此毫無悔意。盡管這件事并不發生在梭羅隱居期間,但也足夠讓這位環保主義圣徒的人設崩塌。
作者仔細算了筆賬,發現郊區生活的單位碳排放量要遠高于城市生活,而一味支持環保主義,則會導致整體碳足跡大幅提高。
毫無疑問,作者愛德華·格萊澤真的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城市主義者”(urbanist),他極度崇尚大城市,歌頌高聳入云的天際線和綿延擴展的城市版圖;他堅信人是城市的主角,而不是建筑;他不相信互聯網會讓城市消亡。
相反,面對面的需求會把人們緊緊地聚攏在一起;他把簡·雅各布斯奶奶和埃比尼澤·霍華德爺爺都嘲諷了個遍,嘲笑他們一個想要保護低矮老舊的街道,一個想要創造遠離城市的烏托邦,全都不切實際;他更是把瓦爾登湖畔的梭羅痛批一頓,一把火燒了山林還裝逼,簡直是顆大毒草。
和很多經濟學家一樣,作者的很多話都不那么中聽:在高度限制和石屎森林之間,他選擇后者;在保留歷史和開辟未來之間,他選擇后者;在走向自然和走向城市之間,他依然選擇后者。
不過,在每一個選擇背后,作者始終在冷靜權衡各種可能性所暗含的成本與收益,而不是單憑一股情緒去鼓吹特立獨行的價值觀。
他并不否認城市的高度集聚既帶來了創新機會,也同樣制造了犯罪機會。
正如杰弗里·韋斯特的《規?!芬粫兴f,“我們無時不刻不在創造并享受著城市帶給我們的一切,同時也不得不忍受著城市中的種種不堪”;他并沒有徹底否定環保主義,而是倡導一種更加“聰明”的環保主義,也就是要認真考慮不同的環境政策無意之中產生的副作用,同時應當信奉激勵措施,而非簡單粗暴的限制措施。
這正是本書中特別值得稱道的“經濟學思維”。
城市建設是很困難的,高度集中既帶來了成本,也帶來了效益。但那些成本是非常值得承受的,因為不論是在倫敦富麗堂皇的商場里還是在里約熱內盧難以駐足的貧民窟中,不論是在中國香港的高樓大廈里還是在達拉維充滿灰塵的作坊里,我們的文化、我們的繁榮,以及我們的自由都是屬于在那里共同生活、工作和思考的人們的最終禮物——城市的最終勝利。
《城市的勝利》無疑有不少顛覆性的觀點,而恰恰是這些來自不同視角的觀點,有助于撞擊我們許多早已習以為常的固有觀念,將思想推向深刻。當我們苦苦尋求城市病的解決之道時,驀然回首,或許會發現,原來城市病最好的解藥,就是城市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