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荷
從她第一次自以為是想要左右他的命運的時候,她便已經沒有資格回頭。
唯有送他遠去,送他前程似錦。
序
今天的電影很無聊,是翻拍的多年前的老電影,這種“炒冷飯”的創作方式,韓淼一向不太喜歡。
更何況約她出來的男伴也十分不對她胃口——吊兒郎當的公子哥,動輒吹噓自己有多成功,實則不過是倚靠著家里的財勢罷了。
她實在是覺得很倒胃口,終于忍不住借著上廁所的機會走人。
深夜的街頭雖然燈火通明,卻依舊安靜得可怕,韓淼獨自走著,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連同身后跟隨她的腳步聲,也一樣清晰極了。
她被尾隨了。
韓淼深吸了一口氣,忽地覺得渾身發冷,于是加快了腳步,妄圖甩掉身后的人。
然而,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走進了一條小巷子。
鋪天蓋地的黑暗與死寂將她包圍,恐懼一時間席卷而至,她挪不動腳步,抑制不住地渾身發抖,到最后,環抱住自己的肩膀蹲了下來。
“你沒有安全常識的嗎?”身后的人突然說道,依舊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怕黑還往巷子里走。”
韓淼聽到他的聲音,一下便止住了渾身的顫抖,卻始終抿緊了唇不說話,半晌后才緩緩開口:“你不是說,害怕的時候,在心里默背課文就好了嗎,為什么不管用?”
“起來。”他并不回答她的話,徑直走上前,將她拽起來,如他一貫的強硬。
韓淼忽地想哭鼻子,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而后狠狠地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咝……”對方痛得皺起了眉,卻并沒有要躲開的意思,只是盯著她。
“騙子,”韓淼松了口氣,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著,“李嘉年,你是個騙子。”
1.你在心里默背課文,這樣就沒那么害怕了
和李嘉年相識的2013年,韓淼最大的煩惱便是做不完的試卷和背不完的課文。
炎熱的夏夜里,她抱著課本默背等會要默寫的《詩經》,正背到“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這一句的時候,教室里的燈忽然一下全熄滅了。
整個教室里靜了一秒,當所有人都明白過來是電路故障的時候,便又瞬時炸開了鍋。
韓淼向來膽子小又怕黑,再加上男孩子們故意使壞,學著鬼哭狼嚎的聲音,她便下意識地跟著驚聲尖叫起來。
旁邊同座的李嘉年大概是聽不下去了,才會伸出一只手來抓住她的胳膊。
這樣一來,更將她嚇得幾乎跳起來,連連掙扎著想甩開他的手。
“啊!”
“別叫了!”李嘉年厲聲喝止道。
韓淼便真的被他嚇住了,可憐巴巴地住了口,不敢出聲。
“別怕,”豈料,下一秒他卻又換上輕柔的口吻,“我教你,你在心里默背課文,這樣就沒那么害怕了。”
韓淼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想著學霸的腦回路果然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可是,我還沒有背下來。”她帶著些怯生生的尷尬,委婉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沒關系,”他卻說,“你跟著我背。”
說著,李嘉年便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地念出了第一句。
溫潤的聲音,讓韓淼不得不乖乖地跟著他念了起來。
一句接著一句,藏在嘈雜的人聲中顯得突兀。
她一邊跟著他背,一邊扭過頭去趁著混沌的夜色悄悄地盯著他看,依稀可辨的少年的輪廓跟著他的聲音一動一動的,莫名使人覺得心安。
韓淼正想著,四周的燈忽然就亮了起來。
隨即而來的,是一陣陣惋惜的嘆息聲,還有,對面李嘉年注視她的目光,原來,他也一直在看自己。
韓淼騰地一下便漲紅了臉,慌亂地轉過頭去,避著他的目光,小聲地道了一聲“謝謝”。
而后,她拿起書胡亂地翻開,佯裝認真地讀起剛剛沒有背完的課文。
李嘉年嗯了一聲,也接著做起剛剛沒有做完的習題。
可做了一會兒,他終于忍不住,伸出手來將韓淼手中拿著的書奪了過去。
“欸……”
“拿倒了。”
他說著,將書倒過來,重新塞回她的手中。
韓淼總覺得他的眼里帶著強忍的笑意,于是懊惱地將頭埋到書上,臉更加紅了起來。
2.熱情洋溢的話語,在看到試卷上幾近滿分的成績時戛然而止
從開學一接觸到李嘉年這個人,韓淼便知道他這個人雖寡言少語,可只要開口,說的每一個字便都是要擠對人的。
韓淼記得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在開學她拿到入學考試成績的時候。
彼時,因為拖延癥,開學第一天她便遲到,整間教室只剩下李嘉年旁邊那一個空位。
她剛一落座,便看到桌上那張剛過及格線的試卷,心下一陣高興。
“韓淼,96。”
而身邊李嘉年的聲音便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不緊不慢地將她的名字連同成績一起念了出來。
“欸,你好呀,”她正愁沒人分享這喜人的消息,便自來熟地跟他攀談起來,“我跟你說,我第一次考這么高的分數,而且這次的數學還挺難。”
“你呢,你考得……”
她一邊說著,一邊去看李嘉年的試卷,熱情洋溢的話語,在看到試卷上幾近滿分的成績時戛然而止。
“題確實挺難,我也考砸了。”
他眼神平和,韓淼看得出來那是并無炫耀之意的,可還是足夠令她羞愧得想將自己的試卷藏起來。
“哈哈,”她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你這樣也叫考砸了的話,那我豈不是考得很爛。”
“嗯,是挺爛。”他不假思索地回應道。
韓淼愣了愣:“你是在取笑我嗎?”
“是在取笑你。”
他倒是毫不避諱,讓人無話可說。
3.老師,這個就交給我吧
后來,韓淼常聽到別人在她耳邊碎碎念,說她身邊那個叫李嘉年的人,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學霸。
他以讓第二名的同學望塵莫及的成績,常年占據著學校光榮榜的榜首。大概是因為如此,學校專門為他開設了專項獎學金。
聽說他原本是被市重點中學錄取的,若不是家境貧寒,交不出高昂的學費,他也不會到這所學校來。
班主任自是將李嘉年當作瑰寶一般看待,每每看到他那喜人的成績,都樂得合不攏嘴,于是再三承諾,只要他學習上有任何需要,就一定滿足他。不過,他向來不是個事兒多的人,從開學到現在,他都未曾給老師添過任何麻煩,只有一次例外。
彼時,剛剛進行了期中考試,韓淼因為成績不理想而和少部分成績墊底的同學一起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進行一對一的挨訓。
李嘉年到辦公室的時候,正好輪到她。
她將試卷小心翼翼地放到老師的面前,瑟縮著像一只受驚的小貓。
所以,李嘉年才忍不住上前,將她拽到了自己身后。
“老師,這個就交給我吧,”韓淼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便開口了,“我來負責把她的成績提上來。”
她被他擋在身后看不見他的表情,可從他的語氣中,她都能夠想象出,一定是一貫冷靜又沉著的樣子。
可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拽離辦公室的模樣,分明讓她隔著袖子,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掌傳過來的暖意。
“你為什么幫我?”她回到座位上,才開口問道。
“沒有幫你,是挑戰自我。”他隨口答道,然后便果真如他所講的那樣,詢問起她的學習進度來,“早上發的化學試卷做完了嗎?”
韓淼一個激靈:“還……差一點點……”
“先給我看看。”他說。
她哭喪著臉,不情不愿地翻找出試卷交給他,眼見他原本舒展的眉頭一點一點地皺起來,連忙開口,想緩和一下氣氛。
“李嘉年,像你這樣的好學生,不是更愿意跟同樣成績好的人做同桌嗎,為什么偏偏和我……”
話未說完,李嘉年凜冽的目光便掃了過來,讓韓淼連忙心虛地住了口。
她忽地不知所措起來,正盤算著說些什么來挽救這尷尬的局面時,李嘉年竟突然笑了起來。
“我喜歡。”他說。
韓淼心里微顫,一時間有些恍惚,眨巴眨巴眼之后忽地反應過來,慌張得結巴了起來:“你、你、你,別,別瞎說啊!”
“瞎想什么,”李嘉年白了她一眼,再一次恢復了嚴厲的樣子,用筆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將試卷歸還給她,“把圈出來的地方重做一遍。”
“沒有我,你可怎么辦?”
“少自作多情。”韓淼羞紅了臉,吃痛地捂著腦袋,搶過試卷一看,整張試卷幾乎畫滿了圈。
“李嘉年,你要不還是考慮換個同桌吧?”
4.鮮少看到你在夏天出門,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嗎
李嘉年時常掛在嘴邊念叨韓淼的話是“知識改變命運”。
而韓淼知道,只要他一講起這話,就代表著他有新的習題要交給她做。
于是,她便一邊絞盡腦汁地算題,一邊嘟囔著:“可我并沒有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整整一個學年,她都是生活在這樣的水深火熱當中,甚至好不容易放個假,李嘉年依舊陰魂不散。
彼時,她正躺在自己家書房的榻榻米上,一邊挖著大桶的冰激凌吃,一邊吹著空調舒舒服服地看電視,李嘉年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現在有時間嗎?”
“有……有啊。”
“我在學校正門第二個紅綠燈的路口邊的冷飲店等你。”
他一副不容拒絕的口吻,讓韓淼竟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鮮少看到你在夏天出門,是要去見很重要的人嗎?”
打掃的阿姨見她要出去,笑嘻嘻地問她。
韓淼怔了怔,望了一眼窗外毒辣的太陽。
驕陽似火,仿佛將路上的所有人都變成會融化的冰激凌,不停地流淌著汗水。
可她顧不得這許多,拉開了門,腳步匆匆地往和李嘉年約定好的地方趕去。
她到的時候,李嘉年正坐在冷飲店靠近門口的位置,專心致志地捧著單詞本背單詞。
空調的冷氣正對著他,吹著他的發梢和他身上的白襯衣,白襯衣的領口調皮地不停扇動著他的臉。
可他仿佛渾然不覺,只顧盯著單詞本喃喃自語。
那樣清涼的樣子,和她周遭的炎熱截然不同。
韓淼突然覺得,他就好像在口中融化的老冰棍,明明平淡又乏味,卻莫名清涼得讓人欲罷不能。
“你看我干什么?”李嘉年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再不吃,冰棍就要化了。”
韓淼連忙垂下頭,有些慌張地咬了一大口冰棍,冰得她打了一個冷戰,含糊道:“你這么大熱天把我叫出來,就為了陪你背單詞?”
“嗯。”李嘉年并沒有抬頭,只順手掏出一張紙遞給她。
韓淼語塞,接過紙,胡亂地擦擦嘴,恨恨地道:“你這個人真是又沒禮貌又討厭。”
“別嘴硬了,”李嘉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真討厭我,你就不會來了。”
“你……”
韓淼氣急了,可她話還未說完,便被不遠處學校里傳來的叫喊聲和歡呼聲打斷。
她下意識地循聲望去,整個學校都飛揚著書本,像白色的和平鴿一樣撲騰著。
韓淼突然想起來,今天是高考結束的日子。
“無數莘莘學子的期盼和噩夢啊,”李嘉年一邊翻書,一邊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知識改變命運。”
又來了,韓淼白了他的一眼。
“所以,你高考之后打算去哪兒?”他話鋒一轉,突然抬起頭來問她。
“我?”韓淼仔細想了想,“我沒考慮過。”
“也對,你當然不用考慮,”李嘉年莫名的笑了笑,爾后神情認真且緊張看向她,“不如就跟著我吧。”
“我們還當同桌。”
韓淼聞言愣了愣,爾后瞬間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待吃完了一整根冰棍,將棍子扔進垃圾桶的同時,才小聲的說了一個“好”字。
5.韓淼看著李嘉年遠去的背影,渾身發冷
韓淼心里有了一個秘密,因著這個秘密,她突然間變得尤其用功讀書。
甚至連以前拒絕過的李嘉年提起要給她在課后補習的事,如今也一口答應了下來。
李嘉年對于她的努力感覺到十分欣慰,作為獎勵,竟破天荒地在周末放假之際,主動提出下午請她看電影。
“原來你除了學習,居然也會有正常人的娛樂活動啊?”韓淼十分震驚,忍不住便取笑起他來。
而李嘉年難得的有些難堪,讓韓淼吃著飯都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她面上的喜悅太過于昭然若揭,以至于連韓父都在她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問起她是要去和誰見面。
“李嘉年。”韓淼隨口答道,爾后便蹦跶著出了門。
而半個小時后,她這樣高興的心情便跌至谷底。
李嘉年放了她鴿子。
并且只給她打來電話說了一句臨時有事來不了,便再也沒有過多解釋的掛斷了電話——這樣隨意的放了她鴿子。
更甚至等韓淼回過神來,將電話撥回去時,始終無人接聽。
她氣急了,狠狠地摔了手機,怒氣氣沖沖地離開了電影院。
她本想回家,卻偏偏身無分文又任性摔了手機,好在韓父的公司就在這附近,于是她便轉了個彎兒往父親的公司去。
正巧父親的車停在公司門口,她便想也不想地疾步走上前去。
車門卻先一步打開了,車里走下來一個人,下車后卻又俯下身和車里的人說了些什么,爾后才轉身離開。
而韓淼看著李嘉年遠去的背影,渾身發冷,眼睛忽的便變成了冷峻的黑。
6.你這樣的人不懂人間疾苦,自然也不會懂我
李嘉年回到位于破舊的舊城區的家,狹窄的街道兩邊堆放著居民們的生活垃圾,好在自己家門口依舊保持著他出門時打掃過的干凈。
他推開門,宿醉的父親還躺在沙發上,酒瓶和花生亂七八糟地散在桌上。
他懶得打掃,煮了一鍋泡面,便徑直端著進了自己的房間,一邊看書一邊吃。
可他心里揣著事兒,無論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甚至一個不小心碰翻了泡面,灑在一旁厚厚的紙張上。
那是一份協議——他和韓淼爸爸簽的協議。
“李嘉年,以優異的成績被市重點中學錄取,卻遲遲沒去報道的那個李嘉年,是你嗎?”
李嘉年記得,彼時也是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季。
他正坐在自己家門口,為不知如何再次開口問酗酒的父親要學費而發愁時,穿著西裝的中年人便出現在了他面前。
他笑瞇瞇地向李嘉年拋出了橄欖枝,表示愿意承擔他所有的學費和吃穿用度的花費。
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李嘉年將他那倔強的女兒送入他想要她去的那一所學校。
“她成績太差,卻非要靠自己努力,請家庭教師又不要,她說,她更想要一個朋友陪她一起學。”
“我想你是最佳的人選。”
最佳的人選……嗎?
李嘉年思及此,更加覺得心煩意亂,拿起協議書撕了個稀巴爛。
看著滿地的紙屑,他忽的覺得如釋重負。
半個小時之前,他終止了和韓父的協議。
“你資助的錢算我欠你的,將來我一定會還你。”
“這又是何必。”
誰知道呢,或許是鬼迷心竅了吧。
他想了想,說:“您說了,她想要的是朋友,朋友不該如此。”
擲地有聲的話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經過了多少煎熬,才下了這樣的決心。
敲門聲在這個時候響起的,“咚咚咚”地敲得他心煩。
“行了行了,別敲了,”他暴躁地一把拉開門,卻在看到來人時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你怎么來了?”
“我……”
韓淼本來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開門時撲面而來的刺鼻酒味卻讓她如鯁在喉,她順著門縫往屋里張望,睡在沙發上的李嘉年父親正睡得酣然。
“瞎看什么!”
李嘉年有些惱羞成怒,推了她一把之后,狠狠地拉上了門。
這一推突然便將她推得清醒了過來,她將手中拿著的東西舉到李嘉年面前,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李嘉年認得,是協議書,和他桌上放著的那一份一模一樣。
“你都知道了?”他擰起眉,卻絲毫沒有慌亂,反而帶著如釋重負的淡然,“你覺得是什么意思?”
“你利用我?”韓淼說,“現在利用完了就想一腳踢開?”
“是。”
他不想解釋,盡數認下。
“為什么?”她問,“我以為,你和我是一路人。”
“一路人?”李嘉年忍不住嗤笑起來,“大小姐,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你生下來就擁有了一切,而我居然要靠著別人的施舍生活。”
韓淼聞言,忽的覺得他陌生,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她以為的李嘉年,擁有人人稱羨的才華,他清高、他驕傲,哪怕顯得孤高自傲,可她覺得那樣因為自己的努力,而可以發自內心驕傲的人,實在是令人著迷。
可如今,他卻真真實實的讓她看到,他竟也會因為自己的一時清貧而妄自菲薄。
她失望透頂,“我錯看了你。”
“不要自以為懂我,”李嘉年別過臉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這樣的人不懂人間疾苦。”
“自然,也不會懂我。”
韓淼吸了吸鼻子,“李嘉年,你已經選擇的路,就沒資格回頭。”
“現在回頭我也不會原諒你,不如繼續走下去。”
她說著,將手中的協議書塞到他手里,爾后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李嘉年不懂她話里的意味,只是側著頭不肯回過頭來看她。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捏緊了手中的協議書。
7.不要哭,也不要傻,不要等我,過你自己的生活
“多年沒見,怎么多了個咬人的壞毛病?”
李嘉年擼起袖子看了看剛才被她咬過的地方,清晰的牙印連帶著周邊的皮膚都微微泛紅。
“下口真狠。”他說。
彼時無人的街頭上刮著蕭瑟的風,李嘉年和韓淼坐在路邊,像兩個落魄的流浪者。
“我不如你。”她冷冷地說。
“你還恨我,”李嘉年心知肚明,“恨我當年不告而別。”
他當年,確實不告而別。
在韓淼拆穿李嘉年和她父親的計劃后大概一周,韓父便幫李嘉年打點好一切,將他轉去了市重點中學。
不僅如此,他還在高中畢業后申請了出國留學,一去便是這許多年。
韓淼并未回答,半晌之后才開口道:“怎么回來了?”
“回來見你。”他說。
韓淼愣了愣,張了張嘴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說出來了,卻偏偏刻意疏離,“別開玩笑了。”
“逗你呢,”他卻話鋒一轉,“我回來報恩,我說過,當年受你爸的資助,我都一筆一筆記著,現在是時候還了。”
韓淼聞言,眼里的期待一點一點熄滅,最后只能輕輕地說一聲“哦”。
“走吧,送你回家。”
“李嘉年,”他剛想站起身來,卻被韓淼叫住。
“當年你出國前說讓我等你,還算數嗎?”
韓淼說起這話時,不免覺得心虛,畢竟當年李嘉年找到她時,被她冷冷地拒之門外。
“我不會等你,”她說,“我的生活精彩紛呈,請你不要記掛,也不要打擾我。”
當時那樣決絕,可如今她卻后悔了。
李嘉年大概也料想不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抿緊了唇,一聲不吭的盯著她。
韓淼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佯裝輕松的笑了笑,跟著他有樣學樣的說道:“我逗你呢。”
“不算數了,”他卻在這個時候開始了,“韓淼,不要等我,不要傻了。”
她的心里像猛地遭了一記猛擊,疼得她不由得要哭起鼻子來,可她強忍著,倔強的說:“我不。”
“聽話,”李嘉年伸出手來,溫柔地將她臉上的淚擦了擦,“你看看你,妝都花了。”
“不要哭,也不要傻,不要等我,過你自己的生活。”
“你總有一天會忘了我。”
韓淼聽他說出這句話,強撐著的精神一下子便被擊潰,她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不停的說著“我錯了”。
她想,她此刻的樣子一定很丑,所以李嘉年才會扔下她不管。
任她如何努力,都拽不住他。
韓淼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里,周遭充滿了她熟悉的刺鼻消毒水的味道。
她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便見她的主治醫生——那個帶著金絲眼鏡的秦姓青年醫生,正坐在她的病床邊。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坐起了身子,將秦醫生嚇了一跳。
“李嘉年呢?”她著急地環顧四周,想要起身下床,“他去哪了?”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秦醫生連忙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你看到的不是李嘉年,是我。”
“我在巷子里遇到了你,可你精神恍惚,出現幻覺將我當作了李嘉年。”
“后來你哭暈了過去,是我帶你來的醫院。”
幻覺?
韓淼愣住,盯著面前的秦醫生看了許久,一雙烏黑的眼睛漸漸地便黯淡無光。
也對,哪里有什么李嘉年,許多年前,他就已經離開了她。
是她親手讓他離開了他。
8.后來種種,其實韓淼才是始作俑者
韓淼始終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李嘉年的那一天。
彼時,她因為不愿意聽從父親的安排而跟父親大吵了一架,司機一邊開著車帶她去郊外散心,一邊乘機游說她。
“小姐,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想去名校去不起的人,你應該珍惜,”司機將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車開到了一處破舊的老城區,“保潔阿姨說,她家有個鄰居的兒子,考上了市重點卻交不起學費。”
司機將車停下,指了指窗外,“你看,天天為學費發愁。”
韓淼不耐煩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坐在門口的少年,看起來和她一邊兒大,穿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干凈的白體恤。
韓淼想,他或許是獨得太陽青睞,連同陽光也多分了他許多,才讓他看起來像要放出光來。
她看得入神,鬼使神差的開口問道:“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李嘉年。”
“李嘉年,”韓淼喃喃的念著他的名字,爾后笑起來,“有意思。”
“他這事兒我管了。”
李嘉年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后來種種,其實韓淼才是始作俑者。
包括氣急敗壞地上門與他對峙,安排他轉學、出國,不過都是她假借父親名義要給他的成全。
“你這是何苦呢?”秦醫生搖搖頭。
何苦?韓淼仰躺在病床上,有些失神,“我一開始,只是覺得好玩。”
“后來卻發現,原來他是泥潭里的蛟龍,他拼命掙扎著想要脫離那里,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幫他一把。”
“結果他居然是個傻瓜,”韓淼忍不住笑意,“我那么傾盡所能的幫他,他居然要為了我放棄掙扎。”
韓淼始終記得,父親在將李嘉年解約時說的話轉達給她時,她是怎樣一種開心又痛苦的心情。
痛苦的是,她忽然覺得他將自己顯得如此狂妄不堪,如此可笑至極。
她憑什么覺得,她一時興起就可以決定他的功敗垂成。
“若是被他知道,一定會覺得我討厭。”
“你心動了,”秦醫生一語中的,“對嗎?”
韓淼避無可避,好像最深的軟肋被暴露在了人前,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
所以她緩緩地,將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縮起來,好像她的心,也在同時一點一點縮了起來,絞在一起,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那是她最熟悉的痛,這么多年日漸加深,像凌遲一般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我回不了頭了。”她抑制不住的渾身顫抖。
也許是在她將他拒之門外的時候,也許是她對李嘉年說,“已經選擇的路,就沒資格回頭”的時候。
更也許,是從她第一次自以為是想要左右他的命運的時候。
她便已經沒有資格回頭。
唯有送他遠去,送他前程似錦。
尾聲
秦醫生好不容易將韓淼的情緒安撫得穩定了下來,這才轉身出了病房。
他回頭看著病房內仿佛病入膏肓的絕癥病人一般的韓淼,腦海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韓淼時的場景。
那是4年前的2015年,韓父帶著韓淼找到了他。
他記得很清楚,當時由本市飛往M國的一趟航班發生了空難,乘坐那一趟飛機的無一人生還。
而在那飛機上有一個人的名字,在后來的很多年里,秦醫生反復聽人提及。
李嘉年。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