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革命”是一個典型的西方歷史概念。一則,“科學革命”這個歷史事件發生在西歐。二則,“科學革命”的概念由西方史學家創造與發展。法國科學史家亞歷山大·柯瓦雷在20世紀30年代撰寫和發表的論文《伽利略研究》中創造了它,后來英國歷史學家赫伯特·巴特菲爾德在其著作《近代科學的起源,1300—1800》中把“科學革命”作為核心概念進行論述,從而使這一概念廣為人知。
柯瓦雷被認為是研究16、17世紀天文學和物理學變革的專業科學史家,他“最初提出概念的時間范圍很窄,定義也很明確……被認為發生于1600年之前和之后的幾十年間,包括伽利略和笛卡兒……柯瓦雷進而拓寬了它的時間范圍,使其科學革命概念最終涵蓋了從哥白尼到牛頓的整個時期”。①在他之后,“科學革命”的時間跨度和學科研究范圍被不同程度地拓展了。如巴特菲爾德的敘述時間是14—19世紀的500年,“巴特菲爾德……以純正的迪昂方式聲稱,沖力理論及其廣泛應用‘代表著科學革命的第一階段。接著,敘述集中于16、17世紀的天文學和力學成就,‘它在整個運動中占據著關鍵位置。解剖學和生理學專設一章……化學是概述截止于1800年的原因之一”。②隨著1962年美國科學史家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出版,“諸科學革命”的概念流行開來,“它代表一種關于科學發展進程的哲學觀念……科學是跨越式發展的,而不是一點點增加。諸科學革命被認為是以某種頻率發生甚至是規律性發生的”。③“科學革命”則成為“諸科學革命”的一個特定時期而存在,“‘科學革命代表科學史上一個片段的歷史觀念,表示歷史上有一個很難精確確定年代的時期(但幾乎總是包括17世紀初的幾十年)”。④
人教版八年級下冊《歷史與社會》(以下簡稱教材)借用了西方史學界“科學革命”的概念編寫課文(敘述框架基本上借鑒了柯瓦雷的“科學革命”),以幫助學生了解17世紀發生在西歐的這個影響科學發展走向、推動近代科學誕生的大事。但如果仔細閱讀西方科學革命的相關著作、對這一概念做深入考察的話,會發現教材及相應的教學參考書對這一概念的解讀與西方史學界有很大不同。
(1)教材教參的科學革命觀:科學反抗宗教而獨立發展
從教材的編寫看,科學與宗教之間的對立非常明顯。“古希臘科學家托勒密提出了‘地心說,認為地球靜止不動,處在宇宙的中心,眾星圍繞地球做圓周運動。后來,宗教神學家采納這一觀點,并認為這是上帝的安排。‘地心說成為統治西方1000多年的正統理論。”①哥白尼的“‘日心說否定了教會的權威,改變了人們對自然、對自身的看法”。②從而開啟了科學革命的序幕。或許是為了凸顯這種對立,教材列舉了宣揚宇宙無限論的布魯諾遭受教會火刑和伽利略受宗教審判的事件,還配了插圖。教學參考書則解讀得更加明確,“哥白尼的‘日心說理論與‘地心說背道而馳,超出了當時大多數人的認識,也與宗教神學相抵觸,一開始就遭到各方面的反對……伽利略……的發現消除了人們對哥白尼日心說的懷疑,動搖了基督教神學的宇宙論,為以后牛頓提出萬有引力定律鋪平了道路”。③因此,科學革命之后,“各種各樣的神學偏見在科學面前煙消云散。科學受到推崇,科學知識得到普及”。④
由此推論,教材中科學革命的內涵可表述為:科學擺脫了宗教神學的束縛獲得了獨立發展。科學革命的革新性特征則是“重視發揮人的創造力、重視探索,重視實驗科學”。⑤

(2)西方史學家的科學革命觀:科學研究內部的跨越式發展
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書中指出:“中世紀的物理學和宇宙論被認為完全基于亞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學,它與17世紀的新科學互不相融。事實上,亞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學被視為新科學誕生的主要障礙。只有推翻它,科學革命才可能取得成功。”⑥這也是大部分西方學者的觀點。另一位美國歷史學家戴維·林德伯格在論述“科學”的概念時說:“到目前為止,我一直用‘科學一詞來指我們歷史研究的對象,然而現在應該引入替代性的術語‘自然哲學……古代和中世紀學者在研究自然界時,如果關注的是物質性的因果關系而不是數學分析,就會使用‘自然哲學這個術語。”⑦按此理解,亞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學屬于“前科學”范疇,與“近代科學”相對應,但兩者在研究方式上有區別。因此,科學革命的實質是科學研究內部發生的一次“斷裂”,即科學研究實現了跨越式發展與革新。
關于科學革命的革新特征,雖然西方史學家觀點并不一致,但主要趨向于以下幾種。
自然的數學化。在亞里士多德的學科分類中,物理學與數學之間界限嚴格,兩者不能逾越。亞里士多德主要采用“四因說”(即形式因、質料因、動力因與目的因)來構建解釋自然現象的普適性框架,認為世界是和諧有序的,所有事物均朝著本性所決定的目標發展。早期科學史家柯瓦雷、愛德華·揚·伯特等都把“自然的數學化”作為科學研究方式轉變的核心。即伽利略、開普勒、牛頓等科學家恢復了古希臘柏拉圖及畢達哥拉斯主義的傳統,把幾何學(數學)應用于物理學研究,即科學研究從“質”轉變為“量”的研究,使自然從一個“大約的”世界變成一個“精確的”世界。這是科學革命最初的、也是最核心的革新性特征解釋。
機械論哲學。英國科學史家A. 魯珀特·霍爾前期把用“物質和運動”這兩個概念來處理自然現象的研究方法稱為機械論,后期則把機械論等同于微粒自然觀,即羅馬詩人盧克萊修在其長篇哲理詩《物性論》中宣揚的伊壁鳩魯的原子論,認為世界由無生命的、不可分割的原子所構成,它們在虛空中相互碰撞、隨機運動。17世紀的科學家、哲學家們,如伽利略、笛卡爾、波義耳和牛頓等繼承與發展了機械論哲學,用無機論取代了亞里士多德有機的宇宙論體系。
實驗科學。在中世紀觀察實驗的基礎上,英國思想家弗朗西斯·培根認為研究自然需要對自然進行拷問,提倡人為設計實驗,即用發現型實驗研究自然。盡管培根本人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實踐家,但還是有很多科學家進行了這樣的實驗研究。如17世紀醫生哈維對狗進行解剖和觀察,發現了心臟的功能及血液循環的規律,修正了羅馬醫生蓋倫認為血液從肝臟和心臟流出沒有回流的謬誤。這種以發現為目的實驗不同于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證明,使人們更好地發現和掌握自然規律,并讓自然為人類服務。雖然柯瓦雷等科學史家強調自然的數學化,但并不排斥實驗,并認為實驗是驗證數學推論的重要工具。
中世紀思想家們的世界觀與價值觀如何?教參在介紹科學革命時有這樣一段論述:“在自然科學發展的同時,誕生了幾位卓越的科學思想家。如意大利唯物論和無神論者、 反對宗教蒙昧主義的偉大思想家布魯諾……”①這是否符合歷史事實?西方史學家又是如何認為的?
“當時,無神論尚不是一個實際的概念。雖然它作為一種理論立場是存在的,但沒有人或很少有人實際相信它。任何歐洲人,只要不是作為猶太人被關在一個特殊的地方,都會以基督教作為所有思想和行動的標準。”②“富蒂烏斯比笛卡兒更敏銳地看到,現在只需要一小步,就立即可以把與我們的身體松散模糊地關聯在一起的思想著的東西從宇宙中剔除。無意中或者是疏于覺察,笛卡兒距離一種唯物論的世界圖景已經不很遙遠,在這一世界圖景中,不朽的靈魂和擁有絕對權力的上帝再也沒有了位置。笛卡兒不是斯賓諾莎,但富蒂烏斯看到,可以說斯賓諾莎若隱若現——到一定時候必定有人會從笛卡兒的學說中引出無神論推論,這些推論可能連作者本人都沒有意識到。”③西方史學家的觀點很明確:在基督教占統治地位的中世紀歐洲,盡管人們離“無神論”只有一步之遙,但卻終究還沒有達到這一步。主要活動于17世紀上半葉的機械論者“笛卡爾”尚不是“無神論者”,更何況是生活于16世紀末的布魯諾。并且,英國歷史學家耶茨1964年出版的《布魯諾與赫爾墨斯主義傳統》一書表明,布魯諾是一位具有強烈魔法色彩的赫爾墨斯主義者,“耶茨引證了布魯諾對哥白尼日心宇宙圖的使用。在布魯諾手中,這幅圖變成了一種魔法的秘密文字,它不再是對數學論斷的圖示,而是象征符號或護身符”。④

因為這種差異的存在,筆者在廣泛閱讀相關書籍的基礎上對科學革命進行了重新設計。
語境論是西方的史學理論,“懷特認為語境論即是主張將事件放在發生的語境中就可獲得相應的解釋,語境可以揭示事件在發生的根源、過程及與其他歷史事件之間的特殊勾連”。⑤而西方的科學史研究具有濃厚的語境研究傳統,“柯瓦雷是一個真正注重語境的科學史家”。⑥美國著名的伯納德·科恩教授是位典型的語境主義科學編史家,他“在廣義語境基礎上實現了內史進路、外史進路和綜合進路的統一分析……所謂內史主要指在理論語境中研究科學知識發展的歷史,外史主要從社會、歷史文化等語境中研究科學史”。①筆者比較認同這種研究方法,因此對“科學革命”的教學也需兼顧對它的內外語境的考察。
科學革命為什么沒有發生在哲學之鄉的古希臘、注重數學傳統的伊斯蘭世界以及科技成就斐然的古代中國?這與中世紀西歐特有的生活圖景是分不開的,為此,筆者設計了以下情境幫助學生走進歷史現場理解。
(1)情境1:
材料1:熱爾貝是早期最著名的教區總教堂學校教師之一,他講授七藝,強調學習初步的數學和天文學知識……12世紀末,出現了相當于今天“大學”的“聯合體”(教師與學生的組織)。13世紀,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學著作”(《物理學》《論靈魂》《論天》等)被引入“大學”,成為自然哲學研究的教科書,構成大學教育的核心。
——摘編自[美]愛德華·格蘭特:
《近代科學在中世紀的基礎》
材料2:托馬斯·阿奎那于13世紀在亞里士多德和耶穌之間成功地鍛造了一種聯盟。在羅馬天主教教義中,這甚至和彌撒的核心部分有非常緊密的聯系:葡萄酒和餅實際變成了耶穌的血和肉。用“變體”這個不折不扣的亞里士多德概念來描述它并非毫無道理:雖然酒和餅的偶然性沒有變化,但實體本身已經改變。在一神論宗教的歷史上,如果沒有能用理智理解的理由,就無法贏得大多數有教養人的支持。
——摘編自[荷]H. 弗洛里斯·科恩:
《世界的重新創造:近代科學是如何產生的》
在閱讀材料1、2的基礎上,筆者要求學生指出大學教授亞里士多德自然哲學的目的是什么。很顯然,教會需要對神職人員進行教育,用亞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學理論捍衛基督教的教義,吸引更多的人信奉基督教。這樣科學與宗教之間的關系就被學生關注到了。這一時期教會促進了科學的發展,科學維護了基督教會的統治。
材料3:哲學家們似乎論證了上帝不可能另外創造宇宙(亞里士多德已經證明多個宇宙是不可能的);上帝不可能在沒有一個基體的情況下創造一種偶然性(如沒有紅色的東西而創造出紅)。所有這些命題都在1277年受到了譴責。巴黎主教艾蒂安·唐皮耶等人的立場是,決不能允許亞里士多德和哲學家們限制上帝的行動自由和能力,上帝可以做任何不包含邏輯矛盾的事情,包括創造出多個宇宙和無基體的性質。
——摘編自[美]戴維·林德伯格:
《西方科學的起源(第二版)》
材料4:上帝的絕對全能概念就成為一種便利的工具,由它可以引入一些微妙的假想問題,他們經常可以催生新的回答……許多人由此認識到,事物也許與亞里士多德哲學所設想的狀況完全不同。
——[美]愛德華·格蘭特:
《近代科學在中世紀的基礎》
筆者要求學生閱讀材料3,思考督教會與亞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學之間的關系發生了什么變化,其實質是什么。學生發現基督教會與亞里士多德在“世界是否永恒”等問題上發生了沖突。實質是亞里士多德主義者的這些學說限制了上帝的全能和自由,影響了基督教的權威。通過閱讀材料4,學生了解到基督教會對亞里士多德學說譴責所帶來的積極影響,催生了人們對亞里士多德學說權威的懷疑,創設了有利于新科學產生的宗教環境。這樣的教學設計有利于還原中世紀科學與宗教之間的復雜關系,讓學生理解基督教與亞里士多德主義、基督教與新科學之間并不是純然的聯合或對抗關系,從而打破學生思維的單一性。
材料5:開普勒的確支持哥白尼主義,相信上帝是一位把精確的數學關系植入世界的神圣的幾何學家,這一信念使他強調經驗的準確性,天文學理論必須極其精確地描述天界。“看哪,自然的構造多么巧妙!這一切不可能出自偶然,必定有一個上帝為我們安排了所有這一切,我們是按照他自己地形象創造出來的”。17世紀出版了數十部包括這些內容的論著,其中許多都是從事新自然認識形式的人寫的。
——摘編自[美]瑪格麗特·J. 奧斯勒:
《重構世界:從中世紀到近代早期歐洲的
自然、上帝和人類認識》
材料6:“上帝是通過自然的運作來創造其他事物的,自然的運作是上帝運用的工具。”事實上,對物理世界的研究使我們理解了“上帝的力量、智慧和善”。尋求次級原因非但沒有否認,反而確證了初級原因的存在和尊嚴。
——[美]戴維·林德伯格:
《西方科學的起源(第二版)》
中世紀從事新自然認識的人研究自然的目的是什么?在這個問題的思考中,學生開始意識到,中世紀從事新科學研究的人大部分都是基督教徒,他們對上帝的信仰并未減退,宗教信仰是他們從事新科學的重要動力之一。在中世紀從事新科學研究與信仰基督教并不矛盾,因為上帝創造世界是第一因的,即上帝創造世界時賦予了自然自行運行的規律,因此自然的運作是第二因的,從事新科學研究的人們研究自然規律恰恰是為了揭示上帝的偉大。由此,學生在基督教與科學復雜關系解讀下,在感受科學家們“狂熱”追求、揭示上帝賦予的自然之道過程中明白了宗教動因是科學革命得以發生的重要因素之一。
(2)情境2:
材料7:15、16世紀,西歐獲得了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的原始希臘文本,還獲得了畢達哥拉斯學派、原子論、懷疑論、斯多亞派、新柏拉圖主義等傳統文本。同樣,歐幾里得、阿基米德、托勒密等希臘學者的純數學和應用數學著作要么第一次為歐洲所知,要么第一次以未經曲解和篡改的方式現身于世。隨著這場運動的發展,原先嘗試恢復古代科學文本的努力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對文本原始內容較為獨立的闡釋。哥白尼對古代行星理論的“恢復”——無論是接受托勒密的遺產,還是從畢達哥拉斯主義微弱的日心傳統中尋找支持,他的工作都清晰地反映了人文主義背景。
——摘編自[荷]H. 弗洛里斯·科恩:
《科學革命的編史學研究》
設問:文藝復興運動對科學革命的興起有什么影響?
利用這段資料,筆者引導學生了解文藝復興運動對科學革命的推動作用。即文藝復興時期翻譯古希臘文獻的工作為科學革命提供了大量的古代科學研究著作,并引導學生特別關注數學著作和原子論著作,這些著作為科學研究提供了“新”養料。由此,筆者在幫助學生構建文藝復興運動與科學革命的因果聯系中,讓他們深刻體會推動科學革命發生的又一重要力量——文化動因。
(3)情境3:
材料8:17世紀出現了一種新的意識形態,它將科學與科學以外的一些考慮聯系起來。對于那些不一定了解科學是什么的人來說,科學的思維模式開始充當社會教育變革的理想。這些人幫助創立和激勵了非正式團體,由此發展出了倫敦皇家學會和法國皇家學院。對他們來說重要的是,這種新科學——不像某種無所不包的哲學——能夠充當一個中立的平臺,不是用權威,而是用理論上中立的實驗結果來解決紛爭。
——摘編自[荷]H. 弗洛里斯·科恩:
《科學革命的編史學研究》
筆者呈現材料8,讓學生了解由于17世紀西歐社會對科學的重視,出現了專門研究科學的團體,這些團體為科學家提供物質支持以及這些科學團體所倡導的自由的學術氛圍等為科學革命的發生提供了沃土。這樣學生能認識到推動科學革命發生的動因除宗教和文化外,還有科學社會團體的支持。
通過對科學革命發生動因的分析,引導學生提煉歷史學習的方法:把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放入其特有的時空中進行考察,并注重縱向的延伸和空間的拓展。在時間的考察上既要把它放在歷史事件發生的“當時”,也要把它放在相對較長的時段上考察其源流。在空間的考察上要注意構建同時期各事件、各主體之間的關系網絡及相互作用,從多個維度綜合考察、全面思考。
作為科學史的一部分,“科學革命”的學習必然要放入科學理論發展的內部來進行考察。基于這樣的考慮,筆者作了如下設計。
(1)傳統的亞里士多德的宇宙觀(圖1)①和物理學:中世紀西歐學術的權威
材料9:亞里士多德認為宇宙是一個大球,中心是靜止的地球。月球所處的球殼將其分成上下兩個區域。月亮以上是天界,以下是地界;地界由土、木、火、氣四元素組成,因為水和土重,所以向宇宙中心下落是其本性;氣和火輕,所以向外圍上升是其本性。地界有生、死和各種短暫變化。天界完全被第五元素或以太所充滿(沒有虛空),且被分成若干同心球殼,攜帶行星做勻速圓周運動,是永恒不變的循環區域。
——摘編自[美]戴維·林德伯格:
《西方科學的起源(第二版)》
材料10:亞里士多德對知識的分類規定了學科的界限,這些界限后來支配著大多數論著、教科書和大學課程。亞里士多德基于題材把物理學與數學以及神學區分開來;由于每一個學科的題材和原理都不同,亞里士多德得出結論說,這些學科是迥然不同的、無關的。他認為把數學應用于物理學是非法的。
——摘編自[美]瑪格麗特·J. 奧斯勒:
《重構世界:從中世紀到近代早期歐洲的
自然、上帝和人類認識》
設問:根據材料9、10,指出亞里士多德自然哲學的主張和研究方法是什么?
在材料的閱讀中,學生大致了解了亞里士多德宇宙論體系和學科分類主張。在這里筆者特別要求學生關注亞里士多德強調的數學與物理學的不可逾越性以及對后期科學的規范和影響,體悟其理論在中世紀的權威性和主導地位。同時,引導學生聯系自身生活常識分析“因為水和土重,所以向宇宙中心下落是其本性;氣和火輕,所以向外圍上升是其本性”這個觀點,分析得出亞里士多德自然哲學的研究采用的是常識物理研究方法,也就是根據人們的直覺對事物進行因果解釋的物理學。
既然亞里士多德是中世紀的學術權威,那么教材所稱的被教會奉為正統的“托勒密的地心說”要如何解釋?為了解決這個疑問,筆者又出示了以下材料。
材料11:亞里士多德的天球是與地球是同心的,但它無法解釋觀測到的行星距離變化。托勒密是技藝精湛的數學模型建立者,在《天文學大成》中,他用偏心圓和附加的本輪來解釋這些變化。中世紀的自然哲學家根據托勒密的學說,用三天球折衷化解了這個難題,使亞里士多德宇宙論的基礎得以保存。這種做法顯然并未以地球為物理中心,然而它不會引起什么注意,因為中世紀的自然哲學家大都對技術性的天文學知之甚少。
——摘編自[美]愛德華·格蘭特:
《近代科學在中世紀的基礎》等
通過閱讀材料11學生明白了,托勒密的天文學是為“拯救現象”而由神學家引入亞里士多德的宇宙論體系的,目的是為維護亞里士多德宇宙論體系的正統地位。雖然托勒密支持地心說,但在他的天文學體系中,宇宙的真正中心卻不是地球。筆者還讓學生比較了托勒密天文學與亞里士多德自然哲學研究方法的不同,即前者是數學天文學,后者是注重常識的因果解釋的宇宙論。這些知識為學生理解科學革命的內涵做好了鋪墊。
(2)革命的開端:哥白尼天文學對亞里士多德宇宙觀的堅守與突破
材料12:哥白尼激烈反對托勒密所引入的偏心勻速點。他和古希臘天文學家都認為,行星必須做勻速圓周運動。因此,為使行星的繞日軌道所給出的結果能夠與實際觀測相一致,哥白尼最終引入了圓周運動的組合,這與托勒密的做法幾乎相同。最主要的差別是,托勒密引入圓周運動組合主要是為了解釋逆行。如果將代表托勒密體系與哥白尼體系的兩幅圖做一比較,那么我們很難說哪一幅更簡單。
——摘編自[美]I. 伯納德·科恩:
《新物理學的誕生》
材料13:反對地球運動的其他傳統論證同樣基于亞里士多德物理學。地球運動將會導致云和動物等未與地球相連的東西飛離地球表面;自由下落的物體,比如從塔上丟下的石頭,將會落到西邊,因為地球表面會在它們下方轉動。哥白尼駁斥了這些反對意見,聲稱接近地球表面的物體參與了地球運動,因此無論地球是否運動,現象都將保持不變。哥白尼并沒有解釋這些物體是如何參與地球運動的,但亞里士多德物理學顯然無法提供恰當的解釋。
——摘自[美]瑪格麗特·J. 奧斯勒:《重構世界:從中世紀到近代早期歐洲的自然、上帝和人類認識》
設問:結合以上兩則材料,分析歷史學家把哥白尼的日心說界定為“科學革命開端”的原因。
通過閱讀學生發現,哥白尼的日心說既有革新性,又有局限性。哥白尼在批判托勒密學說的基礎上,運用了與其相似的數學方法來重構天文學體系——地動日靜說,推翻了亞里士多德的“地心說”,引發了后人對傳統物理學的挑戰和重構,因此是科學革命的開端。但由于哥白尼依然堅守亞里士多德的“天體做均速圓周運動”的學說原則,且他的學說并不比托勒密的天文學體系簡潔,革新性有限,因此不是科學革命本身。這一環節的設計,旨在讓學生領悟,任何新事物出現不是突然的,是逐漸脫胎于舊事物的。從而讓學生學會用聯系的眼光更加理性、客觀地看待歷史事物的發展變化,理解柯瓦雷所說的那種關于科學革命的“相對非連續性”意蘊。
(3)伽利略和牛頓:天文學與物理學的逐漸統一
材料14:繼1609年伽利略用自制的望遠鏡觀察月球后,他又發現了木星及其衛星。“木星宛如一個小型的哥白尼體系模型,四個小物體在其中繞著木星運動,就像行星圍繞著太陽運動一樣。如此便消解了反對哥白尼體系的一個主要理由……既然木星可以帶著它四顆衛星在軌道上運行,為何地球就不能帶著它那顆月亮運行呢?”他還在《關于兩門新科學的談話》中講到“從運動的船桅頂端釋放物體會落在甲板哪個位置”的實驗,亞里士多德的代表辛普里丘認為物體會落后于桅桿的位置,而伽利略指出,無論船在運動還是靜止,物體都將落在桅桿腳下。他在這本書中提出了一種自由落體的數學理論:與流行的看法相反,從高處(比如塔頂)下落的重物和輕物的速度并非與其重量成正比,而是幾乎以相同速度下落……
——摘編自[美]I. 伯納德·科恩:《新物理學的誕生》
材料15:伽利略承認《圣經》中的一些章節如果按字面解釋似乎與哥白尼宇宙論相矛盾,最明顯的段落可見于《約書亞書》:神命令太陽停下來以延長白天,從而使約書亞有足夠的時間贏得一場戰斗。伽利略認為《圣經》不可能說虛假的東西,但它常常使用比喻性的語言。伽利略援引神的道和神的作品這兩本書的隱喻指出:“承認這一點,我認為在討論物理問題時,我們不應從《圣經》經文的權威開始,而應從感覺經驗和必要的證明開始。因為神圣的《圣經》和自然想象都是從神的道出發的,前者是圣靈的口授,后者則是神的命令的忠實執行者。”他宣稱,理性與信仰并不矛盾,如果得到正確解釋,反倒是相互支持的。
——摘編自[美]瑪格麗特·J. 奧斯勒:《重構世界:從中世紀到近代早期歐洲地自然、上帝和人類認識》
在這兩段材料的閱讀中,筆者引導學生理清了兩個問題。其一,伽利略的研究支持哥白尼學說的內在邏輯:木星攜帶衛星運轉證明地球攜帶月球運轉是可能的,落體實驗證明地球上的物體隨地球運動,駁斥了人們對哥白尼日心說的懷疑。其二,是伽利略與教會沖突的實質問題:即遵循什么原則解釋《圣經》以及誰是解釋《圣經》的權威的爭論。然后讓學生感受伽利略的創新、不懼權威和堅持自然真理的精神,滲透歷史的育人功能。
材料16:牛頓撰寫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建立在力的概念的基礎之上。他運用發明的流數法(微積分)導出了引起軌道運動的力,計算了開普勒第二定律所要求的面積。并考察了幾種不同吸引力的數學特征,特別是關注那種與相互吸引的物體之間距離的平方成反比的力。他表明宇宙萬物之間有一種萬有引力,因為這種萬有引力可以解釋其他理論無法解釋的幾種現象。
——摘編自[美]瑪格麗特·J. 奧斯勒:《重構世界:從中世紀到近代早期歐洲的自然、上帝和人類認識》
設問:牛頓與伽利略的研究有什么聯系?牛頓為什么被歷史學家稱為“科學革命的集大成者”?
這段材料把牛頓與伽利略的工作聯系起來。學生通過閱讀明白,牛頓利用、修正伽利略的力學概念,論證天體運行的規律,這打破了亞里士多德的天地二分的界限,最終完成了天文學和物理學的統一。而牛頓的成就是建立在伽利略和開普勒等人研究的基礎上的,他的萬有引力定律的提出擊潰了亞里士多德的宇宙論和物理學,完成了科學革命,所以是“集大成者”。
最后,筆者讓學生歸納牛頓和伽利略研究方法的特點,理解新科學注重觀察和實驗,善于運用數學原理來解決物理學和天文問題等特點,從而理解科學革命的革新性特征。
“語境論在這里一方面實踐了以歷史性的敘述結構組織和安排材料,運用‘現場與‘線索的勾連突出歷史運動中的處于低谷或巔峰狀態下事件的不同意義;另一方面,它也暗示出理解聚焦于同一時間框架內的某種共時性關系的可能,通常可以從時間脈絡中截取歷史過程中的某一片段,對其包含的諸多因素或情形進行結構性、關系性的表現。”①歷史文本便是融合了歷時性與共時性敘述結構的產物。因此,歷史文本是歷史語境的另一種表現形式。筆者認為歷史文本既有歷史著作、歷史教材,也可包括教師用摘編的歷史文字、圖片等材料構建起來的整個課堂教學設計。學生是通過接觸歷史文本來了解歷史的,所以帶領學生了解中西方歷史文本語境的差異,可以讓他們更深刻地領悟歷史學習的方法。為此,筆者作了如下設計。
材料17:文藝復興發現了人性之美,宣揚尊重人的價值;科學革命顯示了人的力量,證明人類能夠發現和認識宇宙的規律;啟蒙運動倡導人的解放,號召人們掙脫教會和封建專制制度的束縛,敢于運用自己的理性去判斷和思考。
——人民教育出版社等:《歷史與社會(八年級下冊)教師教學用書》
設問:根據材料指出,編者認為文藝復興、科學革命和啟蒙運動之間有什么內在聯系和共同特征?
通過閱讀,學生發現三者的內在聯系是:它們都是發現人的價值的活動,而且是一個在文化、自然和社會領域不斷挖掘人性力量的遞進活動。由于學生剛剛學過文藝復興,知道其是在反對宗教神權的基礎上提出來的,因此學生很快就領悟到,編者是把這三者放在反抗宗教神權的主線上來論述的,即科學革命是中世紀人們在自然界發起的反抗宗教神權的活動之一。
接著筆者讓學生閱讀教材,并列舉教材用于構建這種觀點的材料。通過這個環節讓學生認識教科書文本的編寫與編者理念之間的密切關聯,進而讓他們理解,文本的編寫者往往會為了“追求完美的終極解釋”而根據自己預設的目的選擇材料來敘述歷史。讓初中學生初步領悟:歷史的本質是一種歷史解釋。
接著筆者繼續出示:
材料18:迪昂通過追溯數個世紀以來科學家工作中的不同表述來撰寫歷史,他已經感受到了“科學傳統之鏈”的敏銳感覺的引導。但在康德、孔德和馬赫關于近代早期科學產生的構想中,我們沒有看到這種意識的痕跡。對于這些哲學家來說,17世紀只是標志著錯誤科學和正確科學之間的劃分……在每一種情形中,過渡都顯示為突然完成,沒有任何準備或中間階段。自從歷史學在19世紀成熟之后,把歷史時間理解為在相對連續性和相對非連續性之間取得恰當的平衡一直是歷史學家的任務。
——摘編自[荷]H. 弗洛里斯·科恩:《科學革命編史學研究》
設問:西方的歷史學家與哲學家們就“近代早期科學產生”這個問題爭論的焦點是什么?這種爭論表明科學革命的實質是什么?
在閱讀中學生發現,西方歷史學界就“近代早期科學產生”的爭論焦點是:科學的發展在時間上是連續的還是斷裂的,還是相對連續或是相對斷裂的?持科學發展斷裂或者相對斷裂的歷史學家認為科學中發生了革命,而這場革命的實質是正確科學取代傳統的錯誤科學。
筆者追問學生,在中西方的“科學革命”觀中老師是遵循哪一理念來上課的?學生馬上意識到,課堂是基于西方史學界對科學革命的理解而組織的。接著筆者引導學生思考:教材與西方史學界對“科學革命”闡述有很大差異,我們應如何對待這種差異?學生經過討論逐漸明白:首先對歷史文本的閱讀需深入考察歷史編撰者的思想價值觀及其編撰歷史的主觀目的;其次,對同一個歷史事件需要進行多方閱讀,比較不同歷史學家對同一歷史事件的不同解釋,然后在不同的歷史解釋中選擇自己認為比較合理的歷史解釋,或者融合幾種不同解釋中相對合理的觀點而形成新的自己的歷史解釋。最后筆者引導學生討論怎樣的歷史解釋才是“合理”的?學生經過商量得出了以下結論:合理的歷史解釋是基于歷史事實的,是在考查歷史事件、歷史人物所處的內外語境(歷史事件本身及歷史人物所處的外在社會環境)及追溯歷史概念源流的基礎上得出的。
【作者簡介】朱悅,中學高級教師,浙江省海寧市鵑湖學校歷史教師。
【責任編輯:王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