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張藝芳

2019年初,科幻電影《流浪地球》在春節檔上映。電影中,由于太陽的退化,人類即將進入后太陽時代,因此他們開啟了流浪地球計劃。
現實中,太陽的光輝一直照耀大地,為動植物的生長供給熱量,人類卻一直在扮演毀壞者??煽晌骼锏牟亓缪虮Wo,借由陸川的電影《可可西里》,最為國人熟知。
在成功建立藏羚羊保護網之前,生態攝影師們一直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們以照片和影像的方式將瀕危物種的生存樣態公之于眾,推動其保護工作。
2000年,生態攝影師奚志農第一次在家鄉巍山拍到綠孔雀。再次拍到已是17年之后。在野性中國搭建的答謝分享群里,奚志農老師感慨,“讓我驚奇的是,在這十七年間,竟然沒有人拍攝綠孔雀?!?/p>
T I P S
荒野新疆:注冊名為“烏魯木齊荒野公學自然保護科普中心”,新疆本土民間環保機構。以志愿者社群為基礎,致力于自然保護宣傳工作,“成就更好的自己,守護更美的新疆”。
彼時,由于嘎灑江一級水電站的修建,綠孔雀棲息地紅河河谷遭到破壞,綠孔雀已經比大熊貓還瀕危。河谷曾是公孔雀求偶的舞臺,亦是它們社交和覓食的場地。綠孔雀的叫聲常在河谷此起彼伏。
如今動物園常見的是引進自印度和斯里蘭卡的藍孔雀,就連舞蹈家楊麗萍跳的孔雀舞,著裝和手部姿勢也是在模仿藍孔雀。為了發展旅游經濟,政府將云南打造成“孔雀之鄉”,大批引進藍孔雀,綠孔雀卻被云南本地人所遺忘。
與藍孔雀相比,綠孔雀的體型稍大,器宇不凡。無論是敦煌莫高窟里的壁畫,還是明清三品文官官袍上的圖案,以及清代官帽上的孔雀翎,都源自綠孔雀。綠孔雀是我國的神鳥,它是鳳凰的原型,也象征皇帝至高無上的皇權,又稱“帝綠孔雀”。綠孔雀曾遍布半個中國,如今僅在云南邊境殘存。
經過野性中國攜手自然之友、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兩年多的努力,水電站已停止修建。2019年初,他們將綠孔雀年歷發放到附近農戶家中,科普綠孔雀及其保護。
作為配合野性中國安排此次分享的公益組織“守護荒野”共享志愿服務平臺(原“荒野新疆工作室”),志愿者們將推動第二階段的綠孔雀保衛工作。所有的保護都建立在了解的基礎上,他們將面向更多大學生和社會人士宣講,帶動更多人加入,并繼續在騰訊公益募集保護活動資金。

生態攝影者們

綠孔雀 攝影_奚志農

丫丫,原名黃亞慧

西銳講解野生動物棲息地
丫丫,生于新疆塔城長于烏魯木齊的漢族女孩。自然觀察讓她真正地了解自己成長的地方,新疆的物種多樣性讓她嘖嘖稱奇。
作為中國面積最大的省份(166萬平方公里),新疆雄踞西北,占國土面積六分之一。新疆鳥類約480種,她已記錄在冊的有400余種。不知何時,記錄新疆所有的物種成了她的夢想之一,“這輩子一定是不夠用的”。
2007年,丫丫所在公司組織戶外拓展活動,晚上安排了露營。在烏魯木齊羊圈溝,她第一次看到了銀河。夜幕落下,星空低垂,像是伸手就能摸到。
但凡從城市去到荒野,就能看到星空。日本設計師有村泰志的一幅平面設計作品《夜晚:城市與鄉村》中就有描述。城市的星光閃耀在地上,夜行的航班,總是能看到地面的流光溢彩;鄉村正相反,地面一片漆黑,頭頂是綴滿星星的夜空。
那次戶外拓展活動后,丫丫瘋狂愛上了戶外。在一次戶外領隊培訓課上,她認識了西銳(原名邢睿),彼時西銳正用一張手繪的草稿講著蝴蝶。多年以后,丫丫不得不承認,那堂并不算十分精彩的課,讓她重新了解身邊的動植物,重新定義自然。
2007年,丫丫辭職去做深度旅行,跟著西銳野外考察。紀錄片《我從新疆來》里稱“女孩辭職,去卡拉麥里拍金雕”。丫丫回憶,“偌大的新疆,當時的民間環保公益組織不足十家?!焙髞?,她古靈精怪地稱這位自然科學啟蒙者為“師父”,大有同去西天取經的味道。
西銳,70后,2000年開啟戶外愛好,后三次攀登新疆慕士塔格峰、五次攀登玉珠峰南北坡。2006—2007年,西銳作為德國蝴蝶考察隊的向導,連續兩年在新疆阿爾泰山和天山做蝴蝶野外考察。此后八年,他的野外考察足跡遍布新、青、藏、滇等戶外天堂,記錄拍攝野生鳥類八百余種。他將野外調查和記錄拍攝集結成冊,出版了《新疆特色鳥觀鳥旅行攻略》,并參與編輯《中國鳥類圖鑒》《中國蝴蝶圖鑒》《中國獸類圖鑒》《新疆野生動物圖覽》《雪豹下天山》《西域尋金雕》等科普書籍。
2012年,新疆的幾個自然愛好者共同商議創建了“荒野新疆自然科普志愿者團隊”(簡稱:荒野新疆),成為新疆本土的自然環保NGO。同時,創建“荒野新疆生態網”作為科普宣傳窗口,匯集眾多自然愛好者,分享自然觀察,認識新疆自然萬物。
秉持著“自然科學需要大眾認知,從而產生興趣和有價值的行動,環境保護才能有效落地”的理念,他們通過QQ群、網站、微信群,2016年又通過千聊軟件,每周發布分享課。
在千聊直播間,丫丫將“荒野公學”的價值設定為“引路,交流,知識變現”——為自然愛好者引路,與動植物學家、自然科學發燒友交流,打造一個環境保護志愿者成長的平臺,同時提供一些付費課程,讓分享者、自然教育者和環境保護者能通過這個平臺獲得收益。
2016年,在勁草同行項目的資助下,荒野新疆工作室駐扎烏魯木齊飛晟創客空間。志愿者發揮他們的力量,用極少的費用完成裝修改造,一個機構工作室就落成了,書架上滿是自然科普和自然文學作品。包括丫丫、西銳、財務、辦公室主任在內,共四名全職工作人員。
自荒野新疆成立以來,伴隨著守護白鳥湖濕地、荒野追獸等項目的成熟,一大批志愿者成長起來。眾多的志愿者依各自的業余時間申請任務,在專業領隊的引導下共同完成守護任務。

巖蜥和白頭硬尾鴨
“生活最愜意的時候,是你坐在山上,用望遠鏡望著這些動物?!睂τ趲r蜥來說,“保護一片湖,守住一群鴨”成了近幾年最迫切的事。
從起初的觀鳥,他們在烏魯木齊白鳥湖這塊特殊的水域(咸水湖)認識了白頭硬尾鴨,了解到它們的瀕危狀況。2013年,在“讓候鳥飛”的支持下成立巡護組,2016年5月7日,隨著城市建設的逼近,重組巡護隊,巖蜥任巡護隊長。
項目組重新規劃,巡護隊成立不久,就遇到了后來起到關鍵作用的志愿者之一:大相。她本計劃和朋友在白鳥湖做水上項目,被白頭硬尾鴨吸引,也加入到巡護隊伍中,跟著一起設立宣傳牌,設置路障防止車輛進入湖區,再到附近工地發宣傳冊,給工人上環保課,勸阻游泳劃船和燒烤,追回鳥蛋。
2017年,周邊企業將未經處理的污水直接排放到白鳥湖中,造成湖面快速上升,白鳥湖濕地的鳥類集中死亡。后經全國環保督查,排污問題得到解決,可惜已錯過當年的鳥類繁殖期。2017年,白鳥湖無一只白頭硬尾鴨誕生。
2018年2月,白鳥湖濕地管轄權正式移交給烏魯木齊經濟技術開發區(頭屯河區),志愿者對周邊環境破壞和污染問題進行舉報,對周邊企業宣講法律法規。全年,經開區對水質進行定期監測,拆除濕地周邊臨時建筑,白鳥湖濕地生態得到修復。
2018年,白鳥湖巡護隊的志愿者們被經開區環保局正式聘為“義務環境監督員”。聯合本地文創團隊,他們又為白鳥湖的明星物種——白頭硬尾鴨設計了一個卡通形象“達克”,發布在微信表情包。項目負責人Lisa介紹,“萌萌的達克鴨受到了大家的喜愛,被公眾認識和接受?!?/p>
Lisa的工作日志記錄:2016年,志愿者巡護隊開展巡護工作178天,勸離游人2000多,車輛近400輛,攔截被盜鳥卵43枚。用1年撿拾出了一個干凈的白鳥湖;2017年,志愿者募集資金在鳥類核心繁殖區建起2公里余的隔離圍欄,用簡易集裝箱改造成志愿者巡護站,展示白鳥湖物種,帶動周邊居民;2018年,志愿者們開展自然保護及環境保護活動34場,累計7萬人次。白鳥湖保護項目核心志愿者正式成長為“百鳥匯志愿者團隊”。
跟隨成長起來的還有一批小志愿者。6歲的申子墨,2017年時正讀新疆農業大學幼兒園大二班。聽到作為志愿者巡護員的爸爸講述的守護故事,她的第一反應是“把那些打白頭硬尾鴨的人趕走!”正讀126中學一年級的楊睿源聽到巖蜥講述“小希望”(一只人工孵化的幼鳥)的故事,傷心很久,后主動加入垃圾拾撿工作。
這個過程中,守護荒野工作室一直致力于做自然科普,并發起和匯聚民眾的力量。無論如何,類似被截回的鳥蛋孵化出的小白頭硬尾鴨(“小希望”)死于湖區的油污中、成年雄性白頭硬尾鴨“小七”被游人用彈弓射殺的故事不再發生。
新疆的山上,常年覆有深深淺淺的積雪?;囊靶陆帆F組的志愿者隊伍,走在山間的獸道上。他們憑著記憶搜尋著布下的幾十處紅外攝像機。
在一次荒野追獸的過程中,領隊的兔猻小隊長丫丫(每個分隊的隊長,以自己喜歡的動物命名)在行山時,不慎滑落山坡。同行的隊友木雁描述:“(丫丫)腳下就是亂石密布的幽深河谷,索性在一足寬的獸道上站住,大哭好久才緩過勁爬回來繼續走。”
2014年的春天,他們回收的紅外影像機里,第一次拍到了雪豹。一只年幼的雪豹湊近對著鏡頭長嗅,滿眼好奇。那一年,他們正式成立“荒野新疆追獸組”。“拍到雪豹”的消息傳開,他們的追獸隊伍逐漸壯大,憑借“捐1臺相機”的方式加入,隊伍發展到十幾人,擁有33臺相機。
經歷了初期荒野考察,志愿者隊伍成長起來,從對烏魯木齊南山雪豹分布的一無所知,到對區域內的每一只雪豹了如指掌。五年來,他們的足跡遍布新疆天山、昆侖山、帕米爾高原、阿爾泰山、準噶爾界山等雪豹的主要棲息地。
生態倫理的倡導者利奧波德說,如今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是:為了追求一種所謂高層次的“生活水平”,是否必須要以犧牲那些自然的、野生的且又不受約束的東西為代價。對于我們中的少數人而言,目睹天鵝的機會遠遠要比看電視重要,看到白頭翁花綻放是我們的權利,就和言論自由是我們的權利一樣。
數據顯示,2018年我國新中產人數突破2.3億,其中,80后占主力,接近七成擁有房產,12.8%的用戶擁有私家車,過著多房少孩的生活。他們最喜歡的生活方式包括旅游、運動。節假日,自駕出游的人從城市涌向鄉村——那些自然美景殊勝的地區。
但大眾生活水平的提高,并不意味著他們的認知觀念、與生態環境和諧相處的觀念得到發展。在《沙鄉年鑒》一書中,利奧波德書寫道,“他只是一只被機械化武裝起來的螞蟻,蜂擁在北美大路上,絲毫不顧及后院里的情況,只知道消費,從不懂得創造價值以滿足自身的需要?!?/p>
自然科普、物種保護急需借助大眾的力量。2015年9月18日,荒野新疆追獸組在騰訊公益發起《尋找雪山之王(2015-2016)雪豹調查計劃》的眾籌項目,面向社會眾籌荒野調查活動資金。一個月內籌得現金21萬元,擴大到100臺紅外相機。
2016年8月,第二屆雪豹中國論壇在烏魯木齊召開,受到新疆天山東部國有林管理局支持,以及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綠發會、新疆青少年發展基金會、新疆山水、中國貓科動物保護聯盟等多家機構相助。荒野新疆開始獲得官方認可。
自荒野新疆轉型成為公益機構,先前丫丫和師父西銳作為觀鳥向導認識的朋友,也被他們的公益事業感染,伸出援手。已經移民海外的觀鳥愛好者黑駿馬,看到他們長期開著一輛晃晃悠悠的車出野外,便捐助了一輛新車。黑駿馬說,“捐錢,你們肯定不舍得用來購車,索性直接捐物。”
他們的行動,還吸引到一些插畫師的加入。如掃把,經過兩年的學習,成為云守護的旱獺小隊長。并以漫畫和速寫彩繪的形式描述跟丫丫一起進行荒野新疆考察的故事,可愛、生動且傳神。
云守護志愿者不二馬大叔、極危物種還聯合創造了城市肥啾的系列手辦,讓更多的人能接觸到這些野生鳥類。知識產權屬雙方共同擁有,并授權守護荒野志愿者聯動平臺及勺嘴鷸在中國公益機構宣傳使用。不二馬大叔的空想造物工作室還拿出了一定比例的收益捐贈給“勺嘴鷸在中國”,用于鳥類保護。
2016年11月,福特汽車環保獎的申請,進入答辯階段,經過了一個月的密集準備,最終以傳播獎冠名。20萬獎金足夠做機構一年的運營費用。福特汽車環保獎的評委評價道:“荒野新疆用一種非常聰明的方式,嫁接了所有有利的資源。他們是一群自然愛好者坐在一起。當他們一起去做公益的時候,沒有痛苦,只有快樂?!?/p>
答辯回來,丫丫的體力一度透支,休息了半年后,方才接受小伙伴的邀約,共赴自然觀察節。身為負責人,丫丫所拿的工資也不過是當地工資的最低水平。常年在外奔波,出差更是常事。
荒野新疆追獸組從4臺相機發展到100臺。在調查結果捷報連連的同時,他們發現:作為天山旗艦物種的雪豹,大自然是他們的自由奔跑的世界,但是在人類活動干擾等日益壓迫下,雪豹的生存空間受到了影響和壓縮。2016年就發生了多起由于缺少食物而導致的雪豹獵殺牧民牲畜事件,給牧民帶來經濟損失。雪豹保護者們則擔心這類人獸沖突引發的報復性獵殺。
2018年底,再次聯合中國綠發會在騰訊公益發起“守護天山雪大喵”公益項目,為彌補牧民的經濟損失籌款。目前,正在尋找當地的牧民管理者,以實現自主管理的彌補機制。
2018年3月,守護荒野志愿者聯動平臺成立。2019年春節前夕,經過在重慶的開會梳理,守護荒野志愿者聯動平臺升級為守護荒野共享志愿服務平臺,將“云守護志愿者的陪伴”設為平臺的主要方向。丫丫認為,科學家負責推動政策的改變,民眾如一盤待澆筑的散沙,守護荒野的志愿者,將使出渾身的熱情,以其專業性筑起溝通上下的傳播平臺。
近期平臺推出一篇關于“公路殺手”的科普文,提醒讀者自駕出游時,防范撞傷竄行公路的野生動物。被轉發到朋友圈后,有從事公路管理的負責人讀到,決定召開相關會議來推動此事。
2019年初,守護荒野云守護平臺集中全力守護綠孔雀。通過他們的微信交流群,記者看到:因嘎灑江水電站的修建,地面滿目瘡痍,自然環境被大面積破壞。綠孔雀棲息的河谷,同時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黑頸長尾雉、一級保護植物蘇鐵的成長地。為修建27萬千瓦的小型水電站,給當地生物群帶來滅頂之災。
佛經中,有一綠孔雀下凡的傳說。被朱紫國王的弓箭射傷斷了靈根的雌性孔雀,再也不能修成人形。如來聽聞,派珈藍去照顧,后孔雀愛上珈藍,答應幫珈藍成佛。遂叫來百鳥和舅舅百鳴修建浮屠塔。浮屠塔修成,孔雀方得知,進了浮屠塔,每上一層,絕七情,斷六欲,即使珈藍成佛,也不可能記得他,與他相守。珈藍閃爍其詞,騙過孔雀。孔雀怒而在浮屠塔中放天火,火勢危及靈山之巔。如來將孔雀兄妹降為凡鳥。
后《孔雀明王經》傳世,卻最為日本人供奉。日本現存最古的孔雀明王像,系東京國立博物館所藏平安后期畫像。此外,智積院、松尾寺、法隆寺、仁和寺等,亦收藏有此明王的畫像。
無論從生態環境,還是從文化源流,我們都丟失了綠孔雀。
而今,總書記倡導綠色中國,中國的大國形象赫然在立,我們期待著環保之風早日從上層吹至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