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際學校遇見萬物啟蒙

本刊記者_高洪云 供圖_上海協和雙語學校

以“中國根基、世界公民”定位，雙文化教育已成為國際教育的新趨勢，但這一理念如轉換為課程，母語和外語、更進一步兩種文化如何融合，仍是值得不斷探索的問題。

基于萬物啟蒙課程在實施路徑、育人目標上與IB課程的共通性，上海協和雙語學校從2016年開始，大膽嘗試，調整課程整體框架，從一學年6個主題中拿出兩個做萬物啟蒙主題課程。這一過程不僅推動了國際教育對母語探究的落地，更促進了老師自身的轉變。

上海協和雙語學校萬源校區“竹君子”課程，音樂老師王樂怡和學生們在竹林觀竹

節氣里的“鄉土中國”

二十年前，胡玥老師在江西南昌市念小學時，初次結識二十四節氣歌——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當時僅僅會背誦而已。

如今，她是上海協和雙語學校浦東校區小學部語文老師。去年4月，她找到一本講稻谷的厚書，花四天通讀了兩遍，為了準備萬物啟蒙課程——谷雨節氣中文母語探究周。

這樣的探究課，對胡玥及其他在城市長大的老師們來講，是個挑戰。對農耕缺乏了解的老師們，該如何給生活在瀝青路和高樓林立中的孩子講農業時代的節氣？

好在老師中有農村長大的。比如吳海燕老師從超市買來稻谷、麥子、大豆等五谷，灑在桌子上，學生眼看、手摸、鼻嗅，放在器皿中加水觀察。又購買了舂米的石器，在教室中，帶著孩子還原了農人是如何舂米的，接著再講勞動工具的演變史。

上海協和雙語學校浦東校區“端午文化周”上，胡玥老師帶學生從研究粽繩、粽葉、粽餡、米開始，了解端午文化

“農事場景，只看視頻，還是隔了一層。核心要帶孩子進入生活去體驗?！眳呛Ｑ鄬τ浾哒f道。

以此為切入口，浦東校區四年級先鋒班的學生們，在老師的引導下，按照“天地人”三個維度，對二十四個節氣進行了分類，之后聚焦谷雨，從牡丹花仙傳說開始，到“走五谷”風俗，再帶孩子們體驗古人在這個節氣要做的幾件事：禁五毒，食香椿，品春茶。

這些活動簡單，又富有趣味，很快激起了孩子的探究欲望。隨后，即圍繞四大主題進行探究：谷雨及稻文化的神話傳說；稻谷的起源與種植史；稻文化與飲食；稻文化對國際的影響。

“因為第一次做，沒經驗，走了很多誤區。老師們前期費了大量時間準備資料，什么都想講給學生，而且探討的主題太大。結果老師累得夠嗆，可謂手忙腳亂，課堂效果也沒有達到預期。”周曉芳老師回憶。

但也正是在此過程中，老師們逐漸理解了萬物啟蒙一再強調的“見識”。現在，語文組的老師們，會有意識地看一些跟萬物啟蒙關聯度較高的書籍，意識到節氣、草木、蟲鳥、風物等背后竟有那樣龐大的文化鏈條。

2018年6月份的端午文化探究周，在錢鋒老師的指導下，周曉芳老師帶領語文組團隊從粽子和龍舟兩個物象入手。

“這次我們意識到，老師們的角色并不是給學生灌輸與主題相關的海量知識，而是拋出問題、引導學生，讓學生自主去研究。老師應當花更多心力在如何設置問題上面，思考如何激發學生的探究欲。學生探索、總結，老師適當點撥?！敝軙苑祭蠋熣勂疝D變。

上課形式也略有改變。上谷雨節氣課時，四位老師分工，分別給學生上課，單兵作戰。端午文化探究周，則兩位老師一組，一位主講，一位輔導，兼顧課堂與答疑互動，效果好了一大半。

以粽子文化為例，胡玥給孩子們播放《舌尖上的中國》里相關片段，買來粽葉，讓學生摸、聞，接著讓學生研究粽繩、粽葉、粽餡、米。萬物啟蒙強調時間和空間，學生們在中國地圖上標注各地粽子的特征，討論粽葉、粽繩的南北地域差異，思考為什么用這樣的材料，得出就地取材這一關鍵結論。

關于龍舟，上海本土是沒有賽龍舟風俗的，師生一道分析其他地方的龍舟文化地域差異，并一起制作旱龍舟，在操場比賽，有學生敲鼓，家長前來旁觀，感受中國傳統競技比賽。

跟節氣一樣，小小的龍舟兩字，若追根溯源，則跟采集草藥有關?！断男≌份d有“此日蓄藥，以蠲除毒氣。”《荊楚歲時記》明確寫有“競渡，采雜藥?！?/p>

端午節是農歷五月初五，五月俗稱惡月，五日是惡日，流傳至今的掛艾草，喝雄黃酒，都跟養生有關，是珍愛身體生命。白娘子誤喝雄黃酒現原形，就是毒月的一種文化象征。屈原《離騷》中寫“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痹诙Ф嗄昵暗某?，端午風俗已經形成。

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蘊，老師們在課堂上，并未全部涉及。但會淺要地講到家門口掛艾草，小孩手腳綁五色線，吃粽子，龍舟比賽，掛香包等殘留的習俗。并分析屈原在歷史上和詩文中的形象。

最后一課時是講“水神與神背后的意識形態”，讓學生小組合作，研究了伍子胥、曹娥、大禹等幾位歷史上有名的水神，緣何被人紀念，最后再與屈原進行比較，拋出問題“為什么各有各的偉大，端午節卻偏偏祭祀屈原？”后上升到 “愛國”與國家統治。

講大禹治水，最令老師們覺得好玩的是，孩子們做了一張“如果大禹有朋友圈”的海報，展示給家長，思路非常靈活。

經由谷雨和端午的探究，學生們可以掌握學習方法，遷移到清明、重陽等節氣、節日。這種認知論，是教學的重點之一。

萬物啟蒙團隊編寫并手繪的通識讀本深受師生喜愛

從自然到文化的“竹君子”

2016年12月，第三屆中國教育創新年會，上海協和教育集團學生，演出了《草木有情，萬物有靈》課程藝文節目：第一節小朋友懷抱蘆葦，一身素衣，演繹《蒹葭蒼蒼》的意境；第二節是竹獨舞，展現竹子的剛正不阿、清新飄逸、謙謙君子形象；第三節表現市井人家，用草木染布料。

“萬物啟蒙想要做的，就是把孩子們從無趣的生活里解放出來，讓他們重新回到自然，回到萬物之間，讓他們獨有的童年靈性和草木的靈性發生碰撞。”錢鋒在大會上如此說。

從自然之物到人文之物，是萬物啟蒙的認知路徑。這一點也很明顯地體現在教材上。

在上海協和雙語學校萬源校區，談到萬物啟蒙團隊編寫的《中國文化通識讀本》與《萬物啟蒙詩歌讀本》，老師們都非常喜歡讀本的注釋特色——沒有對選篇進行翻譯，而是從歷代經史子集、詩詞曲賦、家書蒙訓、民諺神話、乃至佛經等典籍中摘取相關內容，拓展延伸。

英語老師沈琴琴更從審美角度，談到讀本的畫風、排版，淡雅清新，童趣盎然，注重留白，在美感上遠超教材。她還專門請教過錢鋒，得知讀本是水墨畫融合彩鉛。

去年，該校四年級先鋒班，用兩周時間，做了“萬物啟蒙第一季竹君子課程”，師生人手一本《中國文化通識讀本：竹》讀本作為輔助。

小小的一個竹意象，卻勾連了十幾個門類的知識。從竹林觀竹到竹簡，從制作毛筆到寫“竹”字的歷代字體流變，從去超市尋找竹制生活用品，到竹雕館看藝人技藝，從哈尼族的竹竿舞，到竹子山歌、竹君子詩文。

這種探究形式，讓學生走進社會大課堂，從衣食住行用層面觀察學習，一改課堂學習的單一、抽象，沒有考試壓力，沒有正襟危坐，讓學生在放松、輕快中，體會到學習的樂趣，意識到何謂學以致用。

“萬物啟蒙探究課，打破了傳統的學科教育，很類似我們在IB課程中的PYP（小學項目）探究教學模式，由一個點，引發其他內容。其實，這樣更符合人類日常生活中的認知規律。等小朋友成長后，其看待一個事物，不會用單方面視角，而是發散性思維?！睌祵W老師彭鈺敏談論對萬物啟蒙的最大感受。

萬源校區的老師們在講授竹課程時，也著重讓學生感受。

音樂老師王樂怡帶學生敲打竹筒，思考竹制樂器有哪些，聽一聽并試吹奏巴烏、笛子、簫等竹樂，品鑒其音色。接著再講周朝時的八音樂器分類法，其中絲是弦樂器，竹是竹制吹奏樂器。并教學生唱《其多列》（云南哈尼族的著名民歌）。

圍繞竹子，老師們還帶著學生排練了戲劇游戲活動。學生們用肢體表演竹子的生長過程，從縮成一團，到逐漸站立，頭部挺拔、腳下扎根，四肢伸展、氣息順暢。這是一種戲劇的空間，伴奏音樂是《竹林大千》。

“小朋友很新奇，課堂轉變到大自然、超市、博物館了。一開始他們顯得很拘束，隨著課程開展，漸漸打開自己，跳動的思維毫不掩飾地展示出來。小組合作，做工作單，設計方案。收獲可能是文字，也可能是音樂舞蹈演出，美術作品展覽……”到這個節點，老師們發現，再繼續深入“文化之竹”，帶領學生領悟“竹君子”的文化內涵，就水到渠成了。

“竹子是歲寒三友之一，竹子被賦予的‘直’‘堅’‘有節’‘謙虛’等品格，都是立人的根本，這些最后都會通過課程中的體驗和思辨浸潤給學生。”王樂怡說道。

老師先要問思辨

萬物啟蒙，重在啟蒙，以萬物為教材，以社會為學校，師生從歷史的、地理的、自我的三個維度認識萬物，獲得一種觀察世間萬物的認知論。而在教學內部的路徑則經由“問—思—辨”達成。

不懂就問，是小朋友的天性，也是學習進階的途徑。

但胡玥近年有一個困惑，她們班的孩子，每次上課，總是只有三分之一踴躍回答問題，剩下的很沉默，互動不起來，有的是沒想法，有的盡管有思考但從不主動發言。

萬物啟蒙教學總監洪峰老師3月7日到學校講課時，胡玥趕緊拋出困惑。

洪峰提出建議，一方面在課堂分組協作時進行人員搭配，再者從課堂問題突破。因很多老師乃至名師公開課中，都存在低質量問題，老師們愛把學生往教案中預設的關鍵詞上引導。尤其公開課中，表演性質濃厚，學生回答問題套路感很強，更恰當的做法是放在探究與對話上，激發學生大開腦洞。

因此，萬物啟蒙課程需要老師扭轉觀念：要引導學生問思辨，首先是老師的問思辨。這也成為萬物啟蒙課程聯盟校當前培訓的重心。

上海協和雙語學校浦東校區第二次做端午節日時，錢鋒待了一周，就給出建議，從較小的粽子和龍舟入手，避免了第一次設置“稻文化對國際的影響”如此茫無邊際的探討題目。

前文講過，萬物啟蒙的課前籌備，搜集資料很關鍵。在浩如煙海的資料中，如何辨別出重要的、準確的知識拿給學生，是很重要的。

“錢老師不斷提醒我們，要設計好小組研究單，多個小組進行不同的問題討論，力求課堂效率最大化，但是每個小組的問題都在一個主干問題的驅動下衍生。”浦東校區的柳曉華老師說道。

老師們有這個意識，已經很難，設計到教案就更需智慧。而這，正是萬物啟蒙給老師們的“方法論”。

學生們則經由這些問題，思辨，獲得文化上的浸染，以及思維上的啟蒙。

萬源校區的孩子體驗竹編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