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二，一個未來教育的啟示

本刊記者_徐飛 楊軍 供圖_回民二小

“山河稚子”兒童藝術展開幕現場

未來教育偶像說

2000年，韓寒宣布從高一退學。其后出書、賽車、辦雜志、拍電影，與同樣因作文暴得大名的郭敬明并駕齊驅，被稱為80后90后的精神偶像。

2018年，退學18年后，韓寒突然在微博撰文：“退學是一件很失敗的事，你們不要學我。”

在《我所理解的教育》中，他說：“通過教育大概率改變命運和階層這個窗口期的時間不會很長……幾代人后，階層基本固化，只要沒有劇烈動蕩，改變命運就更難了。而且最終你會發現，不是因為你不夠努力，而是因為人家也很努力，人家起跑就有渦輪增壓，你一直在自然吸氣。這就是可怕之處，大家一樣的智商，一樣的努力，但人家有更好的資源，你憑什么超過人家？”

同為80后，借助互聯網短視頻浪潮、新媒體商業推手，papi醬迅速上位，被捧成“第一網紅”。接著“知識變現”，融資1200萬，估值1.2億。首次廣告拍賣賣出2200萬。

在此形勢下，事件始作俑者、《羅輯思維》主講人羅振宇，在一次談及教育公平時，更參照美國教育結構梳理了未來中國的教育趨勢，引發輿論熱潮。

按照“羅輯”，未來教育的基本盤是：

第一層普羅大眾，接受應試教育，學校起主導作用，目的是讓孩子有飯吃，成為有用的工具；第二層中產素質教育，家庭為主、學校為輔，培養優秀人才；第三層精英教育，起作用的是家庭、社會階層和財富，培養領導者。

相較于韓寒的海派“感傷”，知識商人羅振宇思路清晰、條理分明，明顯是有備而來。

早在2016年，羅振宇就推出知識付費App得到——他既要為知識商品化正名，又要孵化為之買單的消費群體。但兩人對中國未來“教育分層”的看法是一致的。

似乎大勢所趨。

教育的變態和常態

事實果真如此嗎？其實，知識商人們販賣的所謂“洞見”并不新鮮。

90多年前，陶行知在《中國鄉村教育之改造》就說：“中國鄉村教育走錯了路！他教人離開鄉下向城里跑，他教人吃飯不種稻，穿衣不種棉，做房子不造林；他教人羨慕奢華，看不起農民；他教人分利不生利；他教農夫子弟變成書呆子，他教富的變窮，窮的變得格外窮；他教強的變弱，弱的變得格外弱……”

工業化趨勢不可逆轉，陶先生指出的弊端如今依然存在。

城滿，鄉弱，村空。接著在城市繼續分層。有人剝奪完廉價勞力和土地的紅利后，便開始宣揚“階層固化”。可惜，他們說出了一半現實，卻不是事實。

事實是，這是教育的變態，而從不是常態。

變態背后是制造焦慮、鼓吹“要完”，而常態才是今天大部分一線教育人正在走的路。

“我們應該思考什么是好的教育，什么是理想的教育。”在6月剛剛結束的LIFE教育峰會上，楊東平先生大聲疾呼。

LIFE峰會常年關注促進教育均衡的創新案例。農村小規模學校聯盟、閬中區域教育、河南經典啟蒙、伏羲教育、新教育閱讀、萬物啟蒙課程、北京日日新學校等，都曾作為本刊的封面。

8年前的夏天，本刊創刊，楊先生書贈四字“學在民間”。今天，“民間之學”早已與體制教育不斷融合，開花結果。本期我們呈現的回民二小就是這樣的典型案例。

回二的生態

銀川市興慶區回民二小，始建于1937年，至今已有82年辦學歷史。興慶區是老城區，教育環境因新舊城區建設和改造，參差不齊。

2011年，黃莉調到回二做校長。9月，因危房改造，學校由銀川市原西門橋頭舊址遷入新校區北塔湖畔（現觀湖校區）。兩年后，由于成績突出，教育局選定回二作為集團綜合改革實驗校，將新水橋小學并入回二。新水橋地處城郊，生源基本是農村孩子。

2014年7月，海寶小學并入，面臨的問題是社區老化，教育資源匱乏，生源以外來務工人員子女為主。2015年8月，興慶區八小并入，成為回二的北塔校區，生源主要是本地拆遷農民的孩子。城區改造，興慶八小曾借地辦學“流浪”三年，兩次重組，又獨立。隨著生源萎縮，只好再次并入回二。2018年，一所城鄉結合部新建校三十小再次加入。

8年，回二從一個學校，17個班級，900名學生，67名老師，發展成為六個校區加一個發展共同體的教育集團，班級數增加至148個，學生增加至7478名，老師增加至352名。

在發達城市，這樣的“攻城略地”，也許是名利雙收，再平常不過的事。但在這里，一個名字常常被忘掉的省會，只有黃莉清楚，要做到“正常的教育”有多難。

至今回憶初次去新水橋、接手海寶校區，黃莉心情還難以平復，“你無法想象，就隔了幾公里、幾條街，教育的不均衡可以達到如此地步”。

一所公辦學校，既沒有許多名校種種的資源積累，也不可能重復“超級學校”的應試模式，它還有可能走出第三條道路嗎？

一個集團學校，它的內部呈現著中國教育最復雜的生態——城市富庶區、薄弱區、城鄉結合部、鄉村——它又如何實現教育的均衡和平衡？

一個都不能少

2019年5月18日，由寧夏回族自治區教育廳教研室、銀川市、興慶區教育局主辦，回二承辦的“山河稚子”——寧夏在地風物創新素養課程成果藝術展，在華夏河圖藝術小鎮開幕。

“這是一場別有洞天的以兒童為主角的教育現場，這是一場別出心裁的用藝術手段呈現的在地風物課程展，這是一場別具一格的以山河為背景的兒童創意天地，這是一場別具匠心的釋放兒童靈性的廣闊場景……”當地媒體如是報道。

“您知道開場的鼓樂隊是我們哪個校區的孩子嗎？”在新水橋和海寶校區分別擔任了三年執行校長的童慧玲問記者，她今年剛調回觀湖南校區做執行校長。三年輪崗似乎是回二不成文的規矩。

“觀湖的吧？”

洪澤湖現狀興利水位13.0 m，死水位11.30 m，2012年確定其旱限水位為11.80 m。根據《江蘇省流域性、區域性水利工程調度方案》中有關洪澤湖水源調度要求、省供水范圍的供水調度計劃及當時雨水情、用水形勢，確定省管及其他重要引水口門的出湖流量。在遭遇干旱年份，為確保城鄉生活等重點用水，需要采取江水北調、挖掘死庫容等措施。在不影響防洪和排澇的前提下，洪澤湖可在后汛期根據雨水情適時攔蓄尾水，逐步由汛限水位抬高至汛末蓄水位13.0 m，充分利用洪水資源。

“不，新水橋。”

鼓隊的孩子們個個精神抖擻、風姿颯爽，哪里看得出農村孩子和城市孩子的區別？

參觀展覽最興奮的莫過于家長們，他們知道回二好，但沒想到好到這個地步：

回二生態，既有城市校區，又有農村校區。上左圖和上右圖為農村校新水橋校區改造后新貌，下圖為觀湖校區

“藝術小鎮從來沒這么熱鬧過！我把同事一家三口還有爺爺奶奶也叫過來了，他們家小孩也準備上回二。停車位都滿了！”一位家長告訴記者。

“沒想到在我們看來的‘破爛’在孩子們手里成了藝術品，更沒想到孩子們走進自然，收獲這么多驚喜。”一位帶著3歲孩子看展的市民說。

萬物啟蒙創始人錢峰評價說：為期兩天的兒童藝術展，吸引了來自社會各界近兩萬人次參展，堪稱基礎教育界的傳奇。

的確，可能從來沒有一次教育大會、論壇，可以這樣完整地把孩子、老師、家長、政府、社會各界人士全部卷進來參與。

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有的依然只是曾經學校的老師和孩子們。

有人說，回二集團化發展，最難能可貴的是沒有出現“超級學校”病。

其實，相比那些能夠壟斷一個地區乃至省份優秀師資、生源和資源的學校，回二，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可壟斷，每一次并校更像是“接包袱”……

長期缺乏穩定師資，參差不齊的生源，捉襟見肘的資源，剩下的只有一條路：自力更生，尋找一種適合自身的內生發展機制。

2017年5月，教育部長陳寶生調研寧夏教育，參觀回二

在回二采訪，我們可能經歷了最戲劇的事件。全程為我們做向導的李軍校長，目前已離職，此次專門申請回來幫忙；因忙于“山河稚子”展，幾乎大部分執行校長都不在本校區。到海寶校區，童慧玲校長帶我們參觀，她曾先后擔任新水橋和海寶執行校長，目前已去觀湖南校區；到新水橋校區，由利娟校長帶領，她曾擔任新水橋和三十小執行校長，目前已去觀湖北校區；到北塔校區，由謝紅艷校長接待，她曾在此長期擔任教導主任，目前已去三十小校區……

為了將這樣一個大學校正常運轉，黃莉不得不重新對傳統學校一個校長、一個副校長、一個教導主任、一個總務的行政機制做重新設計，走出了不同一般集團校的特殊架構：既相互獨立又統一集中。

相互獨立的是每個執行校長團隊，統一集中的是財政分配和教學教研。每個執行校長同時主管整個學校的一個學科教研團隊，全校16支教研團隊，跨校區教研。

這就是回二流傳頗廣的兩句話：

凡是行政團隊能完成的事情絕不下派給老師。

從前整個學校只有校長一個人長腦子，現在的回二，人人都在長腦子。

這樣的架構，打破了校區與校區之間的資源壁壘，便于集中力量辦大事。而更重要的是，真正打破了老師與老師、學生與學生的壁壘。

師資的整體流動擴大了老師的教學視野和經驗，帶給孩子的，卻是不同校區的優勢資源共享和整體的教學質量提升。

無限“華夷”樹大觀

有段時間，銀川流行一個段子：“銀川的大學生不屬于銀川，銀川的中小學生更不屬于銀川。”

人才外流和本地經濟發展緩慢相互掣肘的怪圈，正是中國眾多二三線城市的縮影。

回二的發現，帶給我們最真實的啟示，一個好的學校，一種均衡的教育，的確將會拉動東部和西部、農村和城市、階層和階層之間“均衡的發展”。

在興慶區，回二的發展一度帶動周邊房價上漲，有位好友甚至打電話感謝黃莉，“幫自己”賣房賺了80萬。這是黃莉始料未及，也最不愿看到的。這只不過是更大不均衡在人們心中的投射和縮影。

黃莉有句名言：左手以萬物對接傳統，右手以科技擁抱未來。

放到這樣的困局中考量，才凸顯出那個難得的“正常的教育”的意義。

“觀湖的孩子們好，他們未來卻不見得屬于這個城市；不要看新水橋的孩子起點差，很可能未來他們才是銀川居民的主體。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做的是什么？對觀湖的孩子要培養本土意識，讓他們和家鄉建立聯系，有人文和情感牽連，也許這樣才能留得住他們中間的優質人才；對新水橋的孩子也一樣，如果我們因為困難就放棄他們，那么將來他們可能就是我們最不忍心面對的那群人。”

這是實實在在的一個都不能少。

回到西部，或許我們還可以重溫一下明代坐鎮指揮西北四大軍鎮的三邊總督劉敏寬為“銀川”命名的那首詩：

樓臺矗矗冠層巒，無限華夷樹大觀。縹緲煙霞隨劍履，橫斜星斗亂旌干。須憑駝嶺臨河套，遙帶銀川挹賀蘭。函谷玉門堪鼎足，金城百二入安瀾。

“華夷”早成往事，剩下還是這塊土地充滿生機的“無限”和“大觀”。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