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偉大與無人能及的智慧……

文_方解石

10月7日這天早上，面對海內外對“美國從敘利亞北部撤軍”決定的批評，特朗普一以貫之地發推特說：“正如我之前的強硬表態，再重復一遍，如果土耳其采取了在我偉大與無人能及的智慧看來的任何越界行為，它的經濟將被徹底摧毀與消滅……”

“在我偉大與無人能及的智慧看來（in my great and unmatched wisdom）”這個漫畫中二風的表述，一日之內被好事的西方民眾爭相模仿，那種造句的熱情，好像是要趕著參加第二天將要揭曉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儀式。

但凡研究過特朗普修辭術的人，都會被他極其自戀的自我夸耀所撼服，諸如“沒人比我更懂……”“杰出閃耀”（描述自己）“穩定的天才”（形容自己）。一個人究竟要如何放下身段，在眾目睽睽之下贊美自己，確實沒有人比特朗普做得更好。

但對于一個熱愛理政的天才來說，只有推文顯然不夠。于是在總統上任伊始，他的自傳《永不放棄》就迅速出版了。

然而，對于這部大傳，無論在東方還是西方，人們的反響都平平無奇。為了給自己正名，特朗普兩下東南亞，在酷熱的越南，在我們北方友人失落的眼神中，在華盛頓鎂光燈的照射下，談到白宮對朝鮮的外交策略，特朗普說，他的談判技巧師承了其在《永不放棄》中提到過的從商經歷。

有的人寫自傳是為了與他人分享一段人生，特朗普寫自傳則是為了向自己學習。

在這一點上，他確實是個超人總統，從本杰明?富蘭克林和西奧多?羅斯福以《我的奮斗》為名的自傳傳統中脫穎而出。他耀眼的宣敘和詠嘆，也與克林頓《我的生活》中那種“松散、自我沉溺、沉悶到令人目瞪口呆”（據《紐約時報》）的調調交相輝映，強烈地震撼著古往今來的每一部傳記作品。

名人寫作自傳，本是水到渠成之事，人們向來對大人物的私生活與成長史青睞有加——看一個人的思想，遠不如揭一個人的老底更能引起興趣。

然而，給他人寫作傳記尚免不了溢美之詞，一個人把自己橫陳在世人的面前、如實剖析的可能性又有多大？盧梭干過這種事情，誠實的《懺悔錄》，最終也成為許多人揣度他的把柄。

屈原在《離騷》中的自況，李白在悼念賀知章的詩作中忍不住直呼己名，讀來每每讓人肉麻。中國古代的史官以剛直著稱，也仍要在大人物生平上附會玄鳥、蛟龍、飛熊之類的事物。

從名人傳記里，人們到底能讀到些什么？巴頓將軍在迦太基古戰場上沉吟說自己曾經戰死在那里，尼采和父親清晨踩過的石板路上，也留下了周杰倫的腳印（《以父之名》歌詞）。

人們著迷于獨特的人物、獨特的性格和獨特的傳奇，在以百年為單位的歷史紀元里，或許真的存在這些東西。有人就從《永不放棄》里總結出了許多經驗：

1.做人心態要積極。允許你消沉，但是時間不宜過長。

……

3.有時候，長久的等待也是有價值的。如果你沒有為一件事等上20年，你就不能說你有足夠的耐心。

……

5.不要自以為是，學會虛心接受別人的意見。對別人的建議深思熟慮之后，也要保護好自己的想法。

……

（豆瓣網友“缺心眼”書評《一個小太陽般的存在》）

這些經驗，來源于特朗普青年時參觀樓盤、購買地皮、討價還價的經歷。而蜷縮在這些道理背后的最引人入勝的因素，不過是結果論意義上的赤裸裸的權力崇拜。

無論是奧地利青年施瓦辛格飲恨州長任上的美國夢，還是高中生克林頓拜見肯尼迪后的迷途知返，普通人在自己人生中所虧欠的，就通過英雄的事跡彌補回來。

在古代，這類作品被稱作《奧德賽》，今天，這類作品叫作《永不放棄》。

讀初一的時候，我的班主任曾承諾說：“我后面給你找幾本書，像《卡耐基》（《卡耐基：做一個會說話會辦事的聰明人》）這樣的來讀。”

我慶幸她最終也沒有給我看過這樣的成功學著作，這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顛撲不破的道理，通過燙金的書脊，在書架上照耀著每一個在不同文化里長大的人。

我始終不能從這些書頁里學到什么。

我學會的，是怎么把它們甩出去，以搬家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