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格
世上的大詩人,給小朋友寫詩最多的,大概就是英國桂冠詩人特德·休斯。實際上,他在專門寫兒童詩之前,已經是一位名滿天下的“動物詩人”。他的許多動物詩雖然是寫給成人看的,但也適合孩子讀。
休斯的兒童詩非常耐讀,總讓你覺得余味無窮,詩句背后有更多的東西。這當然要歸因于他的不凡見識和思想深度,同時也是因為他的兒童詩像他的成人詩一樣,體現了他獨特的詩學理念。我們可以通過三組關系約略了解一下。
第一組關系:孩子與成人。
休斯不太像一個“典型的”兒童詩人:他不是一個大人偽裝成孩子,用幼稚的花言巧語哄騙你,還不時地用一些大道理來教育你。他只會認真、平等地對待孩子,甚至他本人就是個孩子,是個在鄉間野慣了的少年。
這不奇怪,從天性上講,孩子本來就比成人距離詩更近。休斯說:“每一個初生的孩子的天性都是改正成人錯誤的一個機會。”所以,他的詩首先是給孩子看的,不過也給那些尚存希望的成人留了一道門縫:“成人也可以偷看,悄悄地看,像孩子一樣。”
魯迅先生有篇短文叫《立論》,寫一個孩子滿月時賀客們的各種表現,說好話的得到感謝,說實話的挨了頓痛打。休斯有一首詩叫《我的仙女教母》,也寫了類似的情景。不過他探討的是這樣一個主題:初生的孩子要擁有何等神奇的武器,才能抵御邪惡力量(也就是成人世界的種種惡意、惡習、惡趣味),保持個性和創造力,健康地長大?在詩中,這個武器就是仙女教母給“我”的梯子一樣的糖果。
我理解這個糖果是關于詩歌的隱喻,也可以看成休斯給自己孩子準備的武器。那么,他的兒女讀著他的詩長大,結果怎么樣呢?似乎還不錯。兒子尼古拉斯成了一個魚類和海洋學專家,曾經帶著父親去非洲捕魚;女兒弗里達喜愛詩歌,成年后重新編輯出版了母親普拉斯的詩集《精靈》。
第二組關系:詩人與詩歌。
關于詩人和詩歌的關系,休斯曾經說過:詩人是薩滿,詩歌的功能是治療。薩滿就是巫師,俗稱“跳大神的”,是原始宗教信仰的神職人員。休斯認為詩人是薩滿,也和他的經歷有關。他的家鄉約克郡,曾經是薩滿教盛行的古凱爾特人的地盤,有著深厚的凱爾特民間文化傳統;他在劍橋大學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就是考古學和人類學;他還對東方神秘主義哲學產生過濃厚興趣。
上面說的這些影響綜合作用在他的詩里,就形成了一種原始、荒蠻又神秘的氛圍。所以,他的詩歌世界里不光有飛禽走獸,也有仙女和巫婆作法,有精靈、小林妖和食人怪出沒。
第三組關系:人類文明與自然世界。
就像休斯在十五歲時意識到的那樣,人類的步步緊逼對自然世界是一種侵擾,強大的工業文明對自然世界的傷害就更大了。他在詩中多次寫到這一主題,并且流露出憂慮、悲悼的情緒。
在贊美耕田老馬的那首《夏爾馬》里,他寫道,“小小的灰色弗格森拖拉機噠噠響,徑直穿過他們。”這是象征性極強的一句詩,表明老馬所代表的傳統農耕文明已成絕響,將遭到工業文明的無情碾壓。
在《我的獾貝絲》中,獾是這樣看待和他們爭奪領地的人類的:“吵鬧的大猴子,對柴油和日光上癮。”
他還有一首長篇敘事詩叫《某人》,描寫他作為一條獵狗,和一個朋友協作獵殺狐貍的驚心動魄的經歷。這只黑狐貍好像樹林里的“魔法師”,又好像“優雅的紳士”,雖然幾經周旋,終于難逃被誘殺的厄運。他的死很無奈也很悲壯,象征著自然的精魂從此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