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田廣隸
認真讀書幾十年,默默工作幾十年,父母送上了山,兒女養成了人。其他的,家庭、房子、養老保險以及一定量的銀行儲存,這些都有了,而且,沒有欠誰一分錢的債,也沒欠誰一滴水的情,可謂一輩子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雖說沒成得大名聲,沒有能夠像模像樣地出仕為官,可總也算是憑著自己的真實力評上了高級職稱,出過書,發表過不少的專業論文,退休了還曾被公司和高校聘請為專家。一個幾乎一輩子都在搞實用工程技術的、普普通通的讀書人,退休之后身體還算健康,能這樣安安穩穩地直奔耄耋之年,心中怎么還會有絲毫感覺不滿足的理由?為什么還要如此費老勁搔斷幾根皓發去寫這勞什子的雜文呢?
目的就只一個,讀書人永遠不能只為自己活著。特別是像到了我們這種年齡與思維境界的讀書人,尤其應該去思考一些周邊看到的問題,去認真回顧一下,仔細梳理與總結一下人生的經歷,特別是思想嬗變的過程。可千萬不能演化成一支墓地石楠林中僵死的枯藤,那些黑黝黝既沒有任何柔性,也不存在任何剛性與活性的七枝八杈,其實是一種很可怕也很不協調,當然也屬大煞風景的人間世態。
有一定的思辨能力,有相當的經歷、閱歷,更是具備了充分的時間和自由度,可供自己去往思考的領域里無拘無束地隨意散漫。而且,就算是一個最為懦弱膽怯的人,這時候也會感覺到閻羅王做后盾所應有的那一份人生勇氣。要說的就應該說出來,要留的就應該留下去,只要是真實的。不然的話,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豈非枉來這人世間走了一趟乎?不留金不留銀,不留錢財,因為留那勞什子沒有啥意思。不留房屋不留家產,因為留那些也沒有多少價值。當然辛辛苦苦一輩子了,用幾十年辛苦勞動的血汗掙來的那一些也用不著太急于去捐贈給某些或許藏著貓膩的慈善機構。大致的意思只是想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用不著刻意去為子孫后代遺金留銀或者購置房產。真想要留,倒不如留點兒精神的東西,即便是確有遺留價值的片言只語。
一個人死了,可他曾經的千思萬慮卻必須得留下,人生的經歷寫照也盡可能保留下來。相信只要大多數人都去這樣做了,那么人類社會的進步就會快得多。總而言之,千萬別讓這些東西隨著機體轉變成一縷散淡播揚的青煙。恰如一臺運行多年,甚至已經升格為區域服務器了的電腦,不要因為突然發生硬件故障而又偏偏忘記了去及時存盤或者拷貝的緣故,最后導致內存數據的全部喪失。
這就是為什么退休了之后,不去歌場舞廳,不去浴場,不去茶館,甚至也少有去逛商場購物的緣由。除了讀書、思考與寫作之外,幾乎沒有其他更多的嗜好了。不過,不見得不善于歌舞吟唱,讀高中的時候便參演過大型歌劇《劉三姐》的事情且不去細說,即使現在,偶爾跟隨孩子們去一次卡拉OK唱歌,也總是喜歡做一會兒麥霸的嘛;當真也不見得其不善于博弈,年輕時候,曾經有過一次在寢室里與同學連續打牌一周的瘋狂記錄;當真也不見得不喜歡去泡浴池,想當年,搓背、桑拿、洗芬蘭浴之類的享受可是有過比這小城里的其他人更早一步去嘗試的經歷;當真也不見得不喜歡去坐茶館了,那年帶妻子游杭城,第一次去的地方不正好就是西湖龍井山上的茶室?當真也不見得其不知道去挑選商品,僅憑著腦子里殘存的那點兒審美情趣便使得偶爾陪妻子去逛商場給挑選的一件衣衫也屬于時尚大方且又尺寸合身。之所以把這一切全都戒去了,無非就為著急匆匆于黃昏之中,爭取那日薄崦嵫的時光罷了。這就是為什么,我要費老勁去伏案寫作這勞什子的雜文。——并非為了在安樂中死去,而是希望自己能夠帶著批判現實主義的精神去對當下的社會現實多多少少說上幾句真話與實話。或許也只有這樣,一個人,尤其是一個讀書人才算是沒有糊里糊涂地活過了這么許多年,然后又糊里糊涂地不知道哪一天離開了這曾經活躍的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