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懷
漢王劉邦在“鴻門宴”上因項羽的一時糊涂而被縱虎歸山之后,亞父范增曾給過項羽一句評價:“豎子不足與謀。”果然。而初步結果,就有了后來的楚漢相爭。
漢王三年(前204),楚漢對峙于滎陽。當時的情況其實是對劉邦極為不利的。一方面,鐘離昧領兵奪取了敖倉糧道,使堅守于滎陽的漢軍供給不濟,將士恐慌;另一方面,項羽率大軍“急圍滎陽”,其勢如甕中捉鱉。只要楚軍上下戮力同心,滎陽城破、漢軍瓦解指日可待。所以,“漢王患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甚至在萬般無奈之下還向項羽“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其張皇失措之態畢現。項羽竟然“欲聽之”,差點又落入劉邦的圈套,在范增的力諫下才沒有犯傻,繼續圍攻滎陽。
劉邦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什么計呢?離間項羽的“陳平計”。劉邦聽從陳平建議,給了他四萬斤金子做活動經費,專門用于離間楚軍上下關系的開支。錢能通神啊,何況是金燦燦的金子!收了金子的人到處活動,關于范增的“謠言”便到處散布,路人皆知,項羽開始懷疑。當項羽派使者到漢營時,劉邦又假意將他當成范增使者好酒好肉招待,在對方說明是項王使者后,又故作驚訝,失望地將好食換成惡食。使者最要面子,受此羞辱,回去立馬向項羽打小報告。簡直是一個絕妙的連環計,縱然再聰明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墮入其中,何況項羽本來就是個勇猛有余、聰明不足的傻瓜,他一聽就跳了起來,范增作為自己剛剛封的歷陽侯,竟然與漢敵私通,那還得了!隨即降他的職、削他的權。范增一心事楚,項羽卻將他的好心當作驢肝肺,罷了,干脆向項羽告老還鄉,歸去、歸去,一了百了。項羽一聽,竟然當場“許之”,同意了他的請求,真是有權就任性。范增更是怨氣沖天,羞愧難當,結果在回家的路上“疽發背而死”,突發惡瘡而死,終年74歲。
像項羽這樣的老板,為之拼命賣力有何必要呢?不如離開。蘇東坡在《范增論》中就感嘆于范增沒能及早離開項羽。然則,何時離開是最恰當的時間呢?是鴻門宴后嗎?不是,應該在項羽殺卿子冠軍宋義時離開。為什么?因為此時項羽還未殺義帝熊心,“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那時,項、范之間君臣之分未定。而義帝一死,項羽成了霸王,于是就有了君臣之分,項羽為君,范增成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疑他,不過死之開端而已。宋義死時范增未離開,義帝死后他的結局就決定了,那就是蘇東坡所言:“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
事情也有其反面,對于任性的項羽來說,范增的離去,使他幾乎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草,他也因此而眾叛親離,自取滅亡。所以,總結項羽之敗,關鍵在一個“疑”字,“陳平計”也正是抓住了項羽猜忌成性、疑神疑鬼的特點,倘若項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曾經的手下如韓信、陳平、英布等人就不會跑到劉邦陣營了,“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所以,多疑,導致了君臣不和,導致了將士離心,導致了戰局朝有利于對手劉邦的一方發展。鴻門宴后,范增對項羽的評價后面其實還有一句話:“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這則評價也是“果然”。
然而,作為與項羽同為王的劉邦,他就不多疑嗎?他斬臧荼、殺韓信、剁彭越、誅英布,哪一件血雨腥風的誅殺背后不是因為多疑?那么,在反秦和楚漢戰爭期間,劉邦為什么又能夠顯示出一般人難以做到的寬厚、仁慈、豁達、包容,通過留張良、拜韓信、識陳平、招英布,而使“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呢?究其原因,是因為彼時有一個項羽啊!項羽在時,他劉邦頂多算個“草頭王”,天下未定,前途未卜,他只得與大家和衷共濟,共同對抗強敵項羽。一旦項羽兵敗垓下、命喪烏江,所謂“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天下便姓了劉氏,而他的敵人就由項羽變成了對其權位構成潛在威脅的勞苦功高的文臣武將了,于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倘若項羽在世,群雄林立,保準韓信、彭越們只要不戰死疆場,都會活得好好的。
封建帝王多疑,此乃千古一律的通病。陳余曾在給章邯的勸降信中說過一句話:“有功亦誅,無功亦誅。”秦如此,楚如此,漢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