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的魅力

彭懿

昏昏欲睡的小姑娘愛麗絲坐在河邊沒事干，看見一只身穿背心、手拿懷表的大白兔從身邊跑過去時，便跟著它一起跳進了兔子洞。結果，她掉進了一個地下世界，一會兒變小，一會兒變大，還碰到了一大群稀奇古怪的人物，像什么毛毛蟲、豬娃、柴郡貓、帽匠、三月兔、紅心王后……

沒有一本小小的童書，能像《愛麗絲漫游奇境》這樣被譯成包括澳大利亞土著語言在內的125種以上的語言了，它被贊譽為兒童文學的金字塔。可我們也不能回避一個事實，就是在今天，除了狂熱的研究者，相當多的大人不喜歡它，讀不下去——支離破碎的情節、瘋瘋癲癲的人物、冗長而不知所云的對話和詩歌。

這首先因為它是一本荒誕文學的代表作，字里行間穿插著大量的語言游戲，極難翻譯。另外，這本書里還有七首長長短短的仿擬詩。如果不加注釋，一般人恐怕也很難讀出隱藏在里面的笑話、私人典故和社會風俗。坦率地說，一個讀不了原文的大人要想真正地讀懂這本書，只能讀注釋版。

然而它卻大受孩子們的歡迎，不然，一年又一年，怎么會有那么多的中譯本問世？孩子們喜歡它，恰恰是因為它荒誕。

第一，它的人物荒誕無比：從穿著背心、看懷表的白兔開始，從煙囪里飛上天的小蜥蜴比爾，坐在蘑菇上抽水煙袋的藍色毛毛蟲，身體消失、只留一個笑容在樹上的柴郡貓，喋喋不休、永遠在參加6點鐘的茶話會的帽匠和三月兔，整天叫囂“砍掉他的頭”的紅心王后，一個又一個既夸張又古怪，輪番登場。

第二，它的情節荒誕無比：掉也掉不完的兔子洞，淚水一直淹到下巴的眼淚池，用刺猬當槌球、火烈鳥當木槌的槌球賽，其中最刺激眼球的還是要數愛麗絲的變身，大大小小一共12次，最小的一次下巴竟砸到了腳面，最大的一次脖子竟像條蛇一樣伸到了樹頂上。

第三，它的語言荒誕無比：繞來繞去的對話，小主人公可笑的內心獨白，一首又一首滑稽的歪詩，可謂是瘋言瘋語到了極點。

隨著深入閱讀，我們還會發現，在這個并不陽光，甚至有那么一點黑暗的瘋狂故事當中，愛麗絲看似一個單純天真的少女，其實卻相當叛逆。這在開頭的一句“一本書沒有插圖，又沒有問答，這種書有什么用”中，已經表現得淋漓盡致了。維多利亞時代，寫給孩子看的童書枯燥又充滿了說教，愛麗絲用一句輕蔑的質問，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接下來，在兔子洞的墜落過程中，她又繼續用一連串的自言自語，嘲諷了當時讓學生死記硬背的教育制度。她好奇，求知欲望強烈，在陌生的地下世界勇敢探索。

關于這本書的結構，有人說它支離破碎、東拉西扯，由一個個片段組成，不是一個首尾呼應、邏輯推理嚴密的故事。這一方面因為它的藍本是作者在船上對三個小女孩信口開河講的一個故事，他曾經在日記中這樣寫道：“我把女主人送到兔子洞里去了……下面該發生什么，我自己還一點主意都沒有。”另一方面，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夢境結構”。夢，不可能是一個連貫的故事，所以小主人公才會唐突地遭遇那么多偶發的怪人怪事。細心的讀者會發現，其實作者一直都在苦心孤詣地設置一個夢的圈套——除了開始一句“天熱得她昏昏欲睡”，再沒有別的暗示，直到最后才將謎底揭曉，告訴我們這原來是愛麗絲的一個夢：“醒醒，愛麗絲！”姐姐說，“看，你睡了多久！”“啊，我做了個好奇怪的夢！”愛麗絲說，把夢里奇怪的經歷都告訴了姐姐……不過，如果進一步分析，還是有一條故事的主線埋在它看似雜亂無章的情節當中，就是愛麗絲一直都在朝著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可愛的花園”前進，而且最終成功抵達。

對于我們今天的兒童文學來說，至少有兩點，這部發表于一百多年前的《愛麗絲漫游奇境》是具有開拓性意義的。一是它完全拋棄了說教，是一部純粹的娛樂之作﹔二是創造了“從現實世界進入幻想世界”這種全新的樣式，成為這類幻想小說的鼻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