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 朱莉
摘要: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使命,這也是中國國家現代化建設的重要目標。而“大一統”價值理念歷經兩千多年,一直以其強大的生命力和感召力浸潤著中華兒女的思想,凝聚著整個中華民族,成為中華民族生存發展的基本文化形態。在當今世界的全球化和現代化浪潮中,我們要真正理解和認識中國現代化的進路,就必須從中國自身出發來把握,特別是從中國“大一統”的歷史文化出發,將其作為中國現代國家建構的歷史文化根基。現代國家建構是民族國家與民主國家的雙重建構過程。在建構民族國家的過程中,“大一統”價值理念始終起著價值規范、凝聚人心和引導國人的作用。在建構現代民主國家的過程中,必須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有機統一,以民主政治建設促進現代“大一統”格局的鞏固和發展,同時充分發揮“大統一”文化價值的引領和規范作用,夯實國家的合法性基礎,增強國民的國家歸屬感。
關鍵詞:大一統;民族國家;民主國家;現代國家建構
中圖分類號:D6?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19)06-0057-07
對比中西方現代國家建構的背景、條件、動因和所面臨的任務,我們發現中國的國家轉型和現代國家建構不可能完全按照西方的邏輯和議程來展開。就轉型背景來看,中世紀的西歐是典型的封建社會,世俗王權與羅馬教皇分庭抗禮,精神皈依上帝與政治的高度離散使得個體人格分裂,為了擺脫這種困境,世俗君主以民族劃分地域,重構國家;而近代以前的中國則實行中央高度集權的君主專制體制,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決定權,“其中央的整合力、制度的完備性、國家的規模與質量大大優于轉型前的西方古代國家”①。就轉型的條件來看,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的迅速發展要求統一的市場和能夠保護產權與私人利益的公共性權力;而中國分散、落后、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和千差萬別的自然地理條件助長了地方性的存在。就轉型的動因來看,西方是內在的尋求自我解放的主體力量通過革命的方式實現新舊社會和政治結構的徹底更替;而中國的現代化轉型則是在外敵入侵和現代化的雙重沖擊所引發的全面危機下開始的。就國家轉型的基礎和任務來看,“西方面臨的是如何使高度的分散性整合為內在的一體化;而中國面臨的則是如何使傳統的大一統在國家轉型中延續為現代國家的一體化”②。
在中國5000年文明長河中,“大一統”思想早已躍出政治實體視域,升華為一種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熔鑄于中國人的心理和行動中,內化為中華民族內心強大的文化信仰和政治使命。因此,中國國家轉型有其內在邏輯,即將人類社會發展規律與中國實際有機結合,既要堅持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引領,也要發揮“大一統”文化的價值規范作用,以實現整個國家的整體現代轉型。
一、中國大一統思想的形成及其存續基礎
文化是一個民族在生存和發展過程中形成,為民族所特有的歷史積淀、民族記憶和生存方式,它源于民族生產、生活實踐,指導人們的行為方式,影響人們的思想觀念。而“大一統”文化觀是中華民族所特有的歷史記憶,作為中華民族生存發展的基本文化形態,綿延數千年而未斷絕,成為我國現代國家建構的歷史文化根基。
(一)中國大一統思想的形成
中國的大一統思想最早可追溯至夏商周時期,宗周時期就有“中國”與四國多方之分。“中國”指王都與諸夏國,而四方則包括商、東夷及原來宗周的同盟國。“大一統”思想在《春秋公羊傳》中正式提出。但在春秋戰國時期,周王室衰敗,想恢復以周天子為中心的統治秩序已不可能,世人立“新王”而權假文王。此時的“大一統”是指尊崇施行仁德教化的君主的政教體系。董仲舒提倡“天不變,道亦不變”③,雖有唯心主義的傾向,但一定程度上說明“大一統”是重建國家正統和法統的根本。“大一統”在現實中則表現為一統天下的理想追求。孔子盛贊齊桓、管仲“一匡天下”,孟子主張“天下定于一”,荀子追求“四海之內若一家”。《春秋公羊傳》中有“三世說”,即以傳聞世為據亂世,所聞世為升平世,而所見世為太平世。在據亂世,內“中國”而外諸夏;在升平世,內諸夏而外夷狄;在太平世才是“王者無外而夷狄進于爵”,“天下遠近大小若一”。④ 這是以“中國”為中心,由諸夏到夷狄,然后完成“大一統”的理路,是從族群關系的角度來解釋“大一統”。這里“夷夏之分是可變的,不是種族上的區別,而是政治文化上的分野,在政治與文化上接近中國時,夷狄也就接近華夏”⑤。它們沒有民族或者是種族界限,唯一的區別就是文化水平,從中可以看出“大一統”社會是一種禮樂文明的社會。至秦始皇統一中國,廢分封、設郡縣,書同文、車同軌,為“大一統”確立了新的政治基礎——官僚制與郡縣制,更奠定了中國2000多年中央集權的政治格局。時至漢武帝,內一統而外攘匈奴,真正實現了儒家“大一統”的政治理想,奠定了中國地理疆域的基礎。此后,“大一統”思想不斷修正著歷朝歷代的“大一統”政治,統一國家成為歷史常態,而分裂只是暫時;“大一統”政治反過來也不斷鞏固著“大一統”的文化觀,推動著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和鞏固。
(二)大一統存續的文化基礎——文化族群觀
所謂文化族群觀就是把文化作為區分族群的最高標準,而地域疆界、血緣關系、祖先起源在其次。任何人的存在,實際上是三種形式的存在,即作為類的存在、作為族群的存在以及作為社會成員的存在。作為類的存在,是天地自然規定的;作為族群的存在,是歷史文化規定的;作為社會成員的存在,是社會發展水平決定的。⑥ 中國古代以宗周禮樂文明為代表的華夏文明(也作中華文明)為標準來區分華夷,又由“華夷之辨”發展為“華夷一統”。“華夏”、“夷狄”只是一種文化概念,因此兩者是可變的實體,達標者,夷狄可進于諸夏,諸夏可進于“中國”;反之,“中國”退于諸夏,諸夏退于夷狄。而由民族的實體升華為可變的實體,“為后來的大一統思想創造了廣闊的前景,為中國人民增添了無比的凝集力量”⑦。這從側面反映出大一統思想體系開放包容的特點。
“華”與“夷”的區分在于文化的先進與落后,《左傳注疏》中言:“中國有禮義之大,故稱夏;有章服之美,謂之華。”是否遵循禮儀教化是區分華夏與夷狄的標準。所謂禮儀教化既包括外在的禮儀規范、規章制度,又包括內在的品行修養、道德倫理、價值觀念,“具體地說,是否有孝親敬祖的人倫理念,是否有仁義忠信的道德追求,是否有禮樂刑政的社會規范,這就是華夏族與夷狄民族的本質區別”⑧。“華夷之辨”存在于整個古代歷史和政治學說中。中國古人在地理上以“華夏”為中心,而華夏四周則是處于蠻荒之地的野蠻民族;在文化上以禮樂文明為貴,貴華賤夷。這種思想也影響著歷代的四方“蠻夷”,使他們向往中原文明,當其問鼎中原后,便主動融入和接受華夏禮儀文明,積極推行漢化政策,促進民族融合,北魏政權統一中國北方后大力推行“漢化”政策就是最有力的佐證。而文化本身存在著進化或退化問題,正如《荀子·儒效》中所說:“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⑨。
在確立華夏文化的正統地位之后,就面臨著如何維護的問題。這“是在‘王者無外的前提下分‘內外,在‘大一統格局中有‘華夷之防。中國古代由眾多民族發展、確立為統一國家的過程,也就是‘大一統與‘華夷之防矛盾對立統一的過程”⑩。“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11},即是文以用夏變夷、武以尊王攘夷之策。孟子說:“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12},他主張用夏變夷,反對用夷變夏,其實就是想用先進的華夏禮樂文明教化改造落后的“野蠻民族”,實現四方之地——夷、蠻、戎、狄的華化。“用夏變夷”的前提是遵循少數民族的生產、生活習慣和習俗,在此基礎上“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13},這為后來多元民族格局的形成奠定了思想基礎。歷代漢族統治者都將“用夏變夷”思想運用于開發邊疆地區和處理民族關系,同時努力淡化華夷之別,倡導華夷同源、天下一家。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政權統治者亦是如此。這種文化上的優越感“使文明相對發達的中原地區核心族群得以凝聚,使周邊發展水平較低的少數民族能在情感上接受華夏文明,認同其文化價值觀念,自覺歸化,從而使中華民族的凝聚力不斷強化,民族大家庭不斷擴大,最終形成了多元一體的大中華民族格局”{14}。
在這種文化族群觀基礎上又形成了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這也成為“華夷一統”理念的現實體現。“多元一體格局中,56個民族是基層,中華民族是最高層”,其中漢族和55個少數民族同屬于一個層次,它們相互結合而成中華民族。{15} 費孝通認為,中華民族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0年的新石器時代,當時中華大地上存在著的不同文化集團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形成的起點,它們相互競爭、相互吸引,從而在多元的基礎上形成了一體的格局。華夏集團是其中最重要的集團,它主要由炎、黃兩大部族組成,但又不只由這兩個部族組成,華夏族是一個多民族的復合體,“炎、黃、夏、周之外,東夷集團,尤其是虞與殷商,在構成華夏族中起了骨干作用”{16}。黃帝統一華夏部落,爾后征服東夷和九黎族,不斷向外擴張和文化輸出,到夏、商、周時民族融合趨勢更甚。至春秋戰國時期,最遲至秦漢時期,在華夏族基礎上形成了漢族這個民族實體,“漢族的形成是中華民族形成的一個重要階段,在多元一體的格局中產生了一個凝聚的核心”{17}。秦始皇實現了中原地區的統一,與此同時北方的匈奴人也實現了游牧區的統一,由此開始了由地區性的統一向真正的華夏民族的統一邁進。由于人口增長、自然災害、環境惡化等原因使得農牧兩區交流日益加劇,從而促進了民族融合。中原漢族與四方夷、蠻、戎、狄,基本都是以這種方式主動或被動地交流融合。以宗周禮樂文明為核心的華夏文明強調“華夷之辨”、“華夷之防”、“夏高于夷”,這對周邊少數民族起到了強有力的凝聚作用;“用夏變夷”以尊重民族差異為前提,保留了各民族自己的文化,在求同存異的基礎上生成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真正實現了“華夷一統、天下一家”的政治局面。民族是歷史與文化的共同體。從民族的形成過程來看,中華文明的形成與中華民族的形成幾乎同步,甚至還早于中華民族的形成,因此中華文明不僅包括華夏族的禮樂文明,還包括其他各民族自己的文化;而作為中華文明表現形態的“大一統”必然也融合了禮樂文明和其他各民族文明,作為一個兼容并包的實體而存在。整體性與多樣性和諧共生,其目的在于維系統一的多民族國家。
綜上所述,文化族群觀之所以能作為“大一統”思想體系的存續基礎,一方面在于其“華夷之辨”增強了“大一統”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另一方面在于其以兼容并包之勢形成了以華夏為中心的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格局。華夏民族自炎黃部族時代就是多民族的集合體,華夏文明也是夷、夏文明的復合體。在各民族保持自身特點的基礎上,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地形成多民族國家,文化都在其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由此可見,“大一統”思想體系既包含禮樂文明的教化,文化族群的基礎,天下歸于一的系統、完備的理論內涵,又包含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的實踐外延,從而構成了“大一統”的中華文明和中華民族。文化族群是“大一統”存續的基礎,而以文化區分和融合的族群所構成的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也可以說是“大一統”存續的基礎。因此,“大一統”文化觀對于建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具有重要意義;同時,只要整個中華民族存在著,在此基礎之上的“大一統”就有繼續存在的理由。今天,“大一統”對凝聚民族力量、協調民族關系、建構現代國家仍然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和影響,是中國現代國家建設的重要文化根基。
二、中國現代民族國家建構與大一統文化價值的內化
古代中國的國家化程度很高,而且很早就建立了多民族國家,但它更多的是一個文化共同體,是在血緣、地緣構成的族群基礎上形成的,并不是現代意義的民族國家。“現代民族國家”是來源于西方政治學的概念,它既是經濟社會理性化的必然要求,又是政治社會理性化的產物。{18} 安東尼·吉登斯認為:“民族國家存在于由其他民族國家所組成的聯合體中,它是統治的一系列制度模式,它對業已劃定邊界(國界)的領土實施行政壟斷,它的統治靠法律以及對內部暴力工具的直接控制而得以維護。”{19} 他認為國家包含三個要件:一是存在固定的行政官員;二是他們能夠合法地壟斷暴力工具;三是他們還能在既定的地域內維持這種壟斷。徐勇認為,民族國家是“由統一的中央權威在其領土邊界內實行自主治理,并有共同的民族利益和國民文化的主權國家”{20}。民族國家突出的是主權范圍,主要反映的是國家內部整體與部分、國家外部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因此,現代民族國家是國家與民族相結合的產物,擁有對內最高、對外獨立的主權,強調的是國家權力這種公共權力在其主權行使范圍內的控制能力,并通過特定的行政管理組織和人員合法壟斷暴力。而古代中國“有邊陲而無國界”{21},且內部差異性非常大。遼闊的地域被大江大河、高山峻嶺所阻隔,而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的封閉性又使得各個地方互不往來,既阻礙了資本主義經濟的萌芽,也難以為其發展提供統一的市場。而在小農經濟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大一統”帝國,雖然實行以黃帝為中心的高度中央集權,但由于“治理手段的有限和地方性的存在”{22},“王權止于縣政”、“山高皇帝遠”使得鄉村基層社會與偏遠地區擁有一定的自治權,城市和鄉村的二元對立結構難以消除。經濟、政治條件的落后以及技術條件的缺乏,困擾著我國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
中國的現代化呈現出突發性、后發性的特點。古老的中國突然被拽入現代文明的大門,并進行著緩慢的適應性變革,開始了現代民族國家建構,以應對“在西方現代國家的挑戰下所暴露的全面制度能力危機”{23}。由于這種現代化是由外部帶有強制性甚至破壞性的力量推動的,而不是基于自身生產力發展所主動引發的,因此不可能按照西方現代化的邏輯和模式來展開,只能先依靠主體的自覺行動抵抗外部沖突來求得自我解放。而主體自覺行動背后的價值導向就是深深根植于中華各民族內心深處的“大一統”文化信仰和政治使命。因此,林尚立認為中國國家轉型的基礎和任務是如何使傳統的“大一統”在國家轉型中延續為現代國家的一體化。面對深重的民族危機,中華民族整體的民族意識才真正覺醒,歷史上從未有哪一個時刻能像當時那樣目標一致、步調一致,只為國家能獨立、民族能振興。因此,無論是改良派還是革命派,在看到維護傳統政治體制無望的情況下,高舉民族主義的旗幟,紛紛為維護和鞏固國家統一以及整個中華民族的“大一統”奔走呼號。改良派的康有為、梁啟超發出“保國、保種、保教”的時代呼聲,其主旨就在于維護“大一統”的中華共同體的整體存續。孫中山領導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是中國建構現代國家的實踐起點。無論是前期提出的“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革命目標,還是后來的“三民主義”革命綱領都蘊含著“大一統”的思想內涵。反對列強侵略,實現國家獨立解放、國內各民族平等,建立民主共和國,孫中山建構理想社會的目標追求就來源于《禮記》中孔子所稱“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大同思想,而民族、民權、民生則是孫中山將儒家的仁政、禮義思想與西方的人民主權、權力分立思想相結合的產物。現代中國選擇共和民主作為其政體形式也與“大一統”有關。作為“大一統”文明時代產物的“大一統政治”的崩潰,標志著“中國大地失去了重建帝制的能力與基礎”{24},而“民為邦本”的千年古訓則為共和民主的運行提供了根本指導原則與精神內核。建構統一民族國家的歷史使命最終由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來完成,建立了“一個由多數民族結合而成的擁有廣大人口的國家”{25},即各革命階級聯合專政的新中國。在為之奮斗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始終以“大一統”精神凝聚人心。面對侵占中國東北、悍然發動侵華戰爭的日本帝國主義,毛澤東深刻地指出近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轉變為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封建主義和人民大眾的矛盾,號召中華民族包括海外僑胞、華人要團結為一個整體,同仇敵愾,共同對抗帝國主義侵略者,并提出了具體的策略路線,即建立各革命階級共同參與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解放戰爭時期,為反對蔣介石的獨裁統治,又建立起由各民主人士共同參與的革命統一戰線。時至今日,統合各方面力量的統一戰線在中國的政治生活中依然發揮著卓越的功效,成為中國共產黨維護和鞏固執政地位的重要法寶。
我們可以看出,中國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并不是一個自覺的過程,而是在傳統的由地緣、血緣所構成的文化共同體基礎上,借鑒西方現代政治文明的有用成果來實現的。以這種方式建立起來的民族國家必然有許多不足之處,必然需要通過各種體制、機制改革和制度建設,通過現代民主國家建構來不斷完善。但不管怎樣,在這一過程中“大一統”價值理念始終起著價值規范、凝聚人心和引導國人的作用,這一價值理念作為中華民族生存和發展的基本文化形態,已深深熔鑄在中華各民族人民的內心深處,凝聚和指導著整個中華民族雖歷經磨難,仍然能夠涅槃重生。
三、中國現代民主國家建構的“大一統”要求
現代國家建構是民族國家與民主國家的雙重建構過程。中國作為后發現代國家,由于受到外來勢力的沖擊,“國家需要進行二次轉型,第一次是由分散割裂的國家走向統一的民族國家,第二次是由少數人專斷走向人民主權的民主國家。”{26} 即先建構統一的現代民族國家,實現國家整體轉型和存續,然后再通過社會革命進行民主國家建設。“大一統”文化價值的內化實現了現代民族國家建構,這一民族國家延續著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大一統”格局。同樣,在中華民族基礎上建構現代民主國家依然需要“大一統”價值觀念來規范和統領。
(一)現代國家建構的目標指向——現代民主國家
現代國家中,民主國家與民族國家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前者是在后者所提供的統一領土與主權基礎上建構和發展起來的,后者的統一和穩定則需要前者發展民主政治、鞏固政權合法性來保障。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核心是主權原則,而主權對內最高的屬性必然會產生權力歸屬、權力配置和權力行使的制度性問題。徐勇對現代民主國家和民族國家作了重要區分,他認為民主國家強調的是“按照主權在民原則構造的國家制度,主要反映的是國家內部統治者與人民、國家與社會的關系”,“因此,衡量民主國家的重要標準就是統治的合法性的民意基礎,即統治權力是否按照體現人民意志的法律取得和行使”。{27} 如果說民族國家強調的是國家權力在主權范圍內的控制力,那么民主國家注重的則是權力的合法性問題,它要求有一個能與現代國家共生的現代社會,這是因為“國家作為一種公共權力,作為一種壟斷的暴力,并不能總是合理和有效地保護和確認公民權利,甚至有可能運用其壟斷暴力侵害和妨礙公民權利。這就需要有一個自由自主自治的公民社會,以此制約國家權力,防范國家權力的無限擴張并脫離人民意志”{28}。所以,現代國家可以說是建構在民主政治的合法性基礎之上的強大的公共權力和主權權威的統一。
(二)中國民主政治建設的獨特路徑對“大一統”文化的需要
中國的現代化之路是以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為基礎的,從一開始就十分強調國家的整體性和主權的至高無上性。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國開啟了建構民主法治的新歷程,中國共產黨“以民主為旗幟,進行人的思想解放,同時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和經濟體制改革”{29}。在這一過程中,作為國家對應物的社會并不總是被動接受國家管控。社會是由多種因素構成的復雜存在物,馬克思認為市民社會就是“以一定的方式進行生產活動的一定的個人,發生一定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30}。社會是由現實的人所組成的,因而必然會有個體性、多樣性的矛盾甚至是沖突,也存在對個人、團體、地方利益的追逐。“由于社會、國家和政黨都處于轉型中,一方面社會迅速分化,另一方面分化了的多樣性缺乏國家和政黨的有效整合,政治的非均衡性十分突出”{31}。尤其是隨著經濟體制的改革和權力結構的調整,社會的自主性空間不斷擴大,利益分化持續加劇。社會組織的培育不僅有利于規范和限制公共權力,而且能夠提供規范國家權力所需的道德基礎,把國家權力限定在“為社會自治提供法律保護、政策支持與物質資源”{32} 的范圍內,實現國家與社會的積極互動。但是,自我利益的自主性行為的非理性擴張會使社會“陷入謀利的迷戀或戀權的偏執之中”{33}。同時,身處現代化、全球化的浪潮中,各種思想激烈碰撞,意識多元、思想多元成為社會常態。如何在紛繁復雜的社會思潮中保持清醒的自我認知,堅定民族自信心,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從“大一統”幾千年的歷史發展和演變過程中我們不難看出,作為中華文化特定表現方式的“大一統”并不崇尚純粹的單一,更不是要消除異己,所謂“王者無外”即是在建構核心文化認同、政治認同的基礎上,尊重差異性,包容多樣性,是整體性與多樣性共存,一致性與差異性互生的和諧。在社會階層增多、利益分化明顯、文化多樣化的今天,“大一統”價值觀的凝聚力賦予了現代中國以合法性基礎,而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使得現代民主國家擁有了強有力的國家機器,能夠有效地整合和調整各方利益,包括社會各階層之間、各民族之間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但它并非以國家強制力來實現,而是在兼容并包的基礎上,一方面通過靈活建構起多方利益表達和實現渠道來消弭、化解矛盾與沖突,“政治協商”、“民族區域自治”、“一國兩制”等都是實現整體和諧的分類表達;另一方面則是注重對核心價值觀包括“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的形塑和弘揚,以將諸多階層和民族整合到一個國家內,實現現代國家的“大一統”。總而言之,在現代國家,規范民主與權威非均衡性、化解矛盾和沖突靠的是法律和制度。發展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必須堅守中華文化立場,在意識形態層面則需要重塑起人們的共同文化心理結構,除了繼續堅持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指導地位外,也需要堅持“大一統”的文化與族群觀,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而始終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具有強烈使命感和責任感,具有極強的自我革命精神的中國共產黨,就成為統合民族國家建構與民主國家建構的張力,實現整體性與多樣性和諧共存的核心領導力量和關鍵性橋梁紐帶。
(三)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發展道路,進一步鞏固中華民族“大一統”的格局
現代民族國家建構與現代民主國家建構的張力具體表現為國家與社會發展的非均衡性,前者強調整體性和一致性,后者則追求個體性與多樣性。因此,中國的現代國家建設必須協調整體性與多樣性,保持國家與社會的相對均衡,努力在現代化民主國家建設中確保中華民族“大一統”格局更加穩固。而達成這一目標的必由之路就是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
必須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有機統一,以民主政治建設促進中華民族“大一統”格局的鞏固與發展。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黨的領導是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根本保證,人民當家作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特征,依法治國是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式,三者統一于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偉大實踐。”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有機統一是保證我國民主政治健康持續發展的根本遵循,也是確保我國的現代民主國家建設更好地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的根本保障。從中華民族“大一統”到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向往“統一”、追求“一體”的歷史基因一直未變;無論是各民族的團結,亦或是整個社會的和諧穩定,都離不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發展歷程中,堅持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至關重要。這是中國政治制度最鮮明的特色。“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34}。不僅如此,黨的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地位決定了其必須擔負起在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過程中,進一步鞏固中華民族“大一統”格局的偉大歷史使命。中國近代以來的歷史也充分證明,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夠擔負起這一歷史重任。始終以民主作為基本政治訴求的中國共產黨人,領導中國人民創立了符合中國實際的民主政治制度,開辟了符合中國實際的民主政治發展道路。正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建立的民主制度和開辟的民主道路,實現了各民族的團結和統一,進一步鞏固了中華民族的大一統格局。新時代,進一步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展,必須毫不動搖地堅持黨的領導,充分發揮中國共產黨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作用,從而使中國共產黨成為凝聚全國各族人民力量的軸心,成為協調不同利益群體關系、保證人民當家作主的核心領導力量,通過有序擴大人民的政治參與,充分團結全國各族人民,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而確保中國這樣一個走向現代化的多民族超大國家的持久安定團結。
當今世界,民主無疑是時代的最強音,同時也是執政黨的重要合法性基礎。在現代中國,民主即為人民民主,其本質是“人民當家作主”,人民當家作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和核心,是社會主義的生命。同時,對于多民族共處一體的中國而言,人民民主也是確保各民族人民積極參與國家治理,真正成為國家主人的必由之路。因而中國共產黨必須領導人民把人民當家作主落實到國家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之中。特別是要“把民主制度建設納入到國家與社會發展的總體框架,而不是孤立地突出民主價值”{35}。中國共產黨人在幾十年的民主建設與改革征程中積累了一些寶貴的經驗,制定、實施并完善了一系列民主制度和機制,包括黨的領導體制機制、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政治協商制度、基層民主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以及權力運行制約和監督機制等。這一系列的制度和機制既從程序上真正賦予了人民利益表達的自由權利,保證了人民群眾的有序政治參與,也保證了各民族人民在民主基礎上的團結統一。新時代,堅持人民當家作主關鍵在于進一步健全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保障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制度化、規范化和程序化。
現代國家必然是法治國家,人民當家作主也必須有法治保障,中華民族的團結統一更是需要有法治做后盾,因而依法治國也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必然要求。在中國邁向現代化國家的宏偉征程中,依法治國既是目標,同時也是重要保障。因此,新時代的民主政治建設,內在地要求依法治國,以保證民主政治運行的法治化。新時代依法治國關鍵在于按照黨的十九大對“深化依法治國實踐”的新部署,在立法方面,堅持科學立法、民主立法、依法立法;在執法方面,推進依法行政,嚴格規范公正文明執法;在司法方面,不斷深化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以公正司法維護社會公平正義;在法治文化建設方面,加大普法力度,建設社會主義法治文化,樹立憲法法律至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理念,讓法治真正成為我們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