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濫觴于北歐五國,脫胎于北歐勞資集體協商傳統,最初為解決廣播組織者取得大量非會員作品的授權而設計,而在如今網絡環境和全球化環境中,在解決“孤兒作品”的使用、海量作品海量授權的難題以及提高作品使用效率,繁榮文化產業方面,該制度表現出了嶄新的生命力,故諸多國家相繼引入。我國引入該制度時,在借鑒國外優秀經驗的基礎上還要考量本國延伸管理制度的移植土壤,避免法律制度移植的水土不服,遵循循序漸進,先引入,后發展的路徑,在我國建立起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
關鍵詞: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延伸許可;非會員權利
一、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概述
在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中,集體管理組織對作品的延伸管理并非來源于權利人的個人授權,而是來源于法律的統一授權。集體管理組織可以依法律規定在沒有得到非會員著作權人授權的情形下許可他人使用其作品,收取使用費并在提取合適的管理費比例后,將使用費轉交給非會員著作權人。在延伸性集體管理中,非會員為確保所獲報酬不因一攬子許可協議而降低,可以選擇退出延伸性管理。就延伸性集體管理的法理依據和實際效果而言,延伸性集體管理會起到限制著作權的作用。
二、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的作用
(一)延伸管理可降低海量作品的授權成本
市場經濟和網絡時代的到來使得卡拉OK、商場背景音樂、電視臺、網站、數字圖書館等等平臺都需要使用大量的作品,以此來滿足文化消費者的廣泛需求。而大量作品的使用要獲得海量的授權,否則就會造成侵權行為的大規模泛濫。傳統的集體管理組織所能授權使用的僅是會員的作品,而非會員的海量作品卻被排除在集體管理的范圍。一方面是使用人往往面臨尋找非會員權利人授權的難題,另一方面對于延伸管理適用的對象——即已發表作品來說,著作權人既然選擇將作品已經發表了,而作品的進一步傳播會給著作權人帶來報酬和利益,利用延伸管理,著作權人將付出很少的時間和精力就能讓自己的作品獲得收益。延伸管理的出現,使得使用人快速得到作品的授權,避免了侵權的風險,一攬子協議免去了使用人與眾多權利人一一談判的苦惱,也免去了權利人與眾多使用者一一授權的麻煩,可以將更多的精力投身到創作更多的作品中。
(二)延伸管理可破除“孤兒作品”授權的難題
美國版權局在2006年做出的關于“孤兒作品”[1]的報告中指出,“孤兒作品”是真實存在的,但是我們難以對“孤兒作品”難以量化和準確描述。在解決“孤兒作品”問題時,美國版權局認為應當考慮以下三個方面:任何處理孤兒作品的方案應首先保證作品使用者戶更有可能在第一時間找到相關版權人,并就許可和付款問題達成自愿協議;應當允許作品使用者在盡到合理的搜素義務仍找不到版權人的情況下,可以使用該作品,并且為以后“孤兒作品”權利人突然出現以后引起的糾紛提供解決方式;最后效率是解決“孤兒作品”問題需要考慮的最后一個問題,要使得利益相關方承擔的成本最小,利益相關方包括版權人、作品使用者和政府[2]。
孤兒作品在當今時代大量存在。面對孤兒作品授權不能的情況,使用者要么自冒侵權風險,在沒有得到授權的情況下使用,要么放棄使用,影響作品的再創造和傳播。延伸管理制度可以代替孤兒作品的著作權人授權,代表其收取使用費,待以后找到著作權人后再轉付。這使得使用人在免去侵權之虞的同時,也免去了搜索權利人的成本。
(三)延伸管理可以維護非會員的權利
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可以代表權利人進行仲裁和訴訟。網絡環境下常常爆發大規模著作權侵權事件,在這種情況下,延伸性管理可以很好地保護非會員的權利。例如,在2009年,谷歌實行的數字圖書館計劃,侵犯了中國大量圖書的著作權。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在代表中國著作權人維護利益時,遇到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就是大量的被侵權的權利人不是該集體管理組織的會員,根據傳統的著作權管理模式,會員與集體管理組織的必須存在信托關系,否則文著協無權代表非會員維護其著作權權利。不僅如此,在面對大規模侵權的情況下,侵權主體往往是大型的企業和公司,單個的著作權人處于劣勢地位。因此,在發生大規模侵權的情況下,延伸管理制度使得集體管理組織能更好代表非會員維護其利益,并且降低維權成本,避免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
三、我國延伸性集體管理的構建之路
(一)改進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不足
相比于傳統的集體管理模式,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實行的前提是更為成熟的集體管理組織,其要具有相當數量的會員和許可授權經驗,能夠取得權利人與使用者的信任。而綜觀我國五大集體管理組織,存在以下問題。一是規模小,存在時間短,從1992年最早建立的中國音樂協會開始算起,僅有二十多年的著作權集體管理歷史,會員不過萬人。國內的作品使用者傾向于取得著作權人的私人授權而不是集體組織的統一授權。二是官方化。目前,國家版權局和民政局決定了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諸多事項,行政化色彩濃厚,但是,“集體管理制度乃私人創制的產物,其目的旨在幫助集體管理組織在不同歷史階段中技術條件下實現權利人需求。”[3]三我國缺乏完備的監管機制和爭議解決機制。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的第三次修改中的送審稿第62條的規定[4],使用費的標準由集體管理組織提供,并在國務院行政管理部門指定的媒體上公告實施。而使用費等爭議的解決則由國務院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組織專門委員會裁定,且裁定結果為最終結果。由此可見,送審稿為解決使用費標準和爭議解決的問題引入了專門委員會進行裁定,但是報酬標準和爭議裁定的全部權力都歸屬于國務院著作權行政管理部門,這還是容易造成著作權人和作品使用者利益訴求難以得到有效維護的問題。畢竟報酬標準的制定者同時是報酬爭議的解決者,行政手段在帶來高效率的同時容易忽視市場對價格的調整。
參照國外先進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經驗,我國的集體管理組織要實現延伸性管理需要從以下三個方面改進。
(1)提高透明度。我國五大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對透明度要求的履行不能達到讓權利人信任的程度。我國絕大多數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沒有公示其使用費和管理費用的提取比例,很多權利人質疑管理組織管理費用提取比例過高,導致很多著作權人退出或者拒絕加入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
(2)改進收費與分配利益機制。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在之前進行的集體管理工作當中一直較為重視收取作品使用費和提取管理費,卻忽視了利益的分配,這也導致很多著作權人并不愿意加入集體管理組織,而選擇單獨授權[5]。我國可以考慮學習英國和丹麥的經驗建立起專門的著作權集體管理機制來解決集體管理中存在的報酬、許可方案等一系列爭議。首先費用的制定應當體現私權自治,讓廣大權利人參與到使用費標準的制定中來,利用會員大會讓會員發表意見和表決。其次,著作權的集體管理或者說延伸管理中的利益分配,并不應當由集體管理組織占據大部分利益,以符合制度建立的公益性初衷。實踐中,集體管理組織提取的管理費用比例過高,權利人得到的利益少,這就使得權利人對延伸管理制度乃至集體管理都抱有抵觸情緒。
(3)提高集體管理組織對權利人的廣泛代表性。沒有廣泛代表性的集體管理組織難以根據廣大會員授權使用協議的前提下制定出相同的非會員作品使用費標準,難以形成規模效益,也不會取得權利人的信任,其管理經驗和管理能力本身也受到質疑。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應當在加強自身宣傳的同時,提高自身管理水平,吸引廣大的著作權人加入集體管理組織,不斷擴大自己的規模。
(二)要格外重視非會員的權利
在丹麥集體延伸許可中,非會員擁有相同的報酬請求權、選擇性退出權,申請就專門著作權糾紛進行仲裁的等一系列權利[6]。非會員與會員的權利在數量和質量上應當是相等的,并不因是否加入集體管理組織而有別。若不能確保非會員與會員權利的一致與平等將導致非會員對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的質疑,本質上也是對非會員著作權的不尊重。
非會員應當享有單獨的報酬請求權。部分權利人拒絕延伸性集體管理乃至退出集體管理組織的原因是因為集體管理組織的一攬子許可協議的價格比單獨授權要低或者說通過個體維權所得到的收益要比交付集體管理得到的使用費要高。因為對于延伸管理的非會員作品的著作權人并不存在與集體管理組織的信托協議,針對使用報酬的不滿,非會員可以向延伸管理組織主張單獨的使用報酬,另外,針對作品使用報酬的爭議應當通過專門的著作權仲裁或者訴訟解決。
延伸管理的出現也不能消除或者減少對權利人的搜素義務,集體管理組織也要在延伸許可之后努力搜索權利人,不能因為延伸管理的存在而不盡到合理的事后搜索與聯系義務。丹麥的延伸管理制度實際上將使用者的事先搜索權利人的義務轉變為事后的集體管理組織的搜索義務,就搜素義務本身的履行而言,集體管理組織更適合去完成尋找權利人的工作,因為集體管理組織較私人而言,擁有更多的人員、經驗、技術手段和規范去尋找權利人。
此外,在丹麥等北歐五國,由于延伸許可替代了很多情況下的法定許可,為保障在法定許可國家得以實行的法定許可制度價值得以實現,丹麥等國家對權利人的選擇退出權進行了嚴格的限制。但在我國,法定許可被廣泛使用,對權利人的選擇退出權是否進行限制就是一個問題。若將法定許可與延伸許可制度并存,權利人在行使選擇退出權后并不能保障作品在符合法定許可情形下的免于被使用,此外選擇退出權還面臨合理使用、著作權的期限等限制。因此,在延伸性管理制度與法定許可并存時,選擇退出權受到法定許可、合理使用和期限外部限制,其權利內部的限制存在的意義就不大了。但是,若將延伸許可制度引入后,將一些法定許可的情形納入到延伸許可中來,那么為保證原先法定許可使用的價值得以實現,對特定情形下延伸許可進行限制,防止權利人濫用選擇退出權,造成本該免于授權進行使用的作品不得使用,就應當對延伸性管理中選擇退出權的行使進行限制。因此,在實行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下,版權人的選擇退出權是否受到限制,關鍵是考慮法定許可的情形是否被延伸許可架空,限制選擇退出權的目的是為了保障版權法中的合理使用、法定許可等制度價值在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下依然可以得到實現。
(三)引入數字化版權管理手段
“孤兒作品”和海量作品海量授權的問題因網絡的出現而爆發,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通過網絡技術手段,引入數字化版權管理,以配合延伸管理制度來解決網絡時代的授權問題是符合網絡時代高效率要求的。在2009年,我國數字版權研究基地已研發“版權自助協議”,開創了數字化平臺建設的起點。
延伸管理制度與數字化版權管理是像英國那樣是兩軌并行,還是在延伸管理制度中引入數字化版權管理?筆者認為,著作權集體管理延伸組織應當有權利利用數字化版權平臺來完善自身的權利管理職能,至于其他機構能否共享數字化版權平臺,筆者認為符合條件的行政機構也是可以利用數字化版權平臺進行監督的。數字化版權管理手段將作品分門別類,集中管理,單獨或者打包授權,符合作品授權高效率的需求。
(四)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的領域應循序漸進
丹麥的集體管理延伸許可制度從廣播時代發展到網絡時代,許可的范圍由最初的教育目的使用發展成為七種法定情形與一種概括情形的廣闊范圍,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相較于瑞典與冰島延伸管理的一步到位而言,丹麥延伸管理之路是溫和的、漸進的。
我國的著作權延伸管理制度的構建之路也應當是漸進的與緩和的。盲目的一蹴而就會導致相關的集體管理組織獲得絕對的權利與壟斷的地位,造成非會員失去轉讓與許可的權利,所有的權利都被弱化為報酬請求權,非會員的人身權利受到漠視,從而與著作權為私權的本質屬性背道而馳。
在最需要延伸管理的領域率先確定下集體延伸管理的制度,以后隨著延伸管理經驗的豐富,領域再逐步擴大。正如國際復制權組織聯合會秘書長奧拉夫.斯托克莫在著作權集體管理研討會接受采訪時所說的“我認為在中國實行延伸管理是可能的,前提是它應該被設定在特定范圍內正確運行。”[7]
就我國第三次修改著作權法而言,草案第一稿確定的是廣泛范圍上的集體延伸許可制度,而到了送審稿只將延伸許可的范圍局限于卡拉OK的收費中[8],其中是考慮到了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并沒有像那些長期實行著作權集體管理的國家擁有深厚的集體管理傳統,在實際業務運營層面,由音像協負責的卡拉OK收費業務粗具規模[9]。在集體管理組織之上要建立的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也需要給作品的權利人、使用者乃至作品的廣大消費者一個接受的時間,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本身也需要在實踐中逐步完善起來。建議以后可以將延伸性集體管理的適用領域逐步擴大為復制權和廣播權,以更好地實現該制度的功效。
四、結論
我國對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在淡化行政色彩與提高代表性之后,實行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是符合私權意思自治傳統的。延伸管理的實行將降低著作權的交易成本,破除“孤兒作品”、外國人作品、海量作品授權使用的難題。作為著作權人,其通過選擇退出權的行使自由決定自己的作品是否接受延伸性集體管理,延伸管理制度也使得非會員權利受到侵犯之后可以由集體管理組織代表其進行維權;作為作品使用者,其不用再投入經濟成本來尋求權利人的授權,亦無被訴侵權之憂;作為社會公眾,更多的文化作品在更快的時間內將被創造出來,其文化消費需求將得到極大的滿足。對于知識產權制度的價值而言,延伸管理將推動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壯大與深入人心,授權使用變得簡單與快捷,更多的人將形成付費使用的文化消費習慣。
目前情況下,由于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存在的種種不足,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在我國的構建并非一蹴而就,要在提高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的廣泛代表性、透明度和建立完善的使用費爭議解決機制的前提下,首先在一定的小范圍內確立起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然后逐步擴大延伸管理的適用領域,最終讓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在我國扎根下來乃至枝繁葉茂。
參考文獻:
[1]孤兒作品:即著作權人身份難以確定或找到的作品。See United States Copyright Office, The Importance of Orphan Works Legislation [EB/OL].(2008-9-25), [2010-4-24].http://www.copyright.gov/orphan/.
[2]U.S. Copyright Office, Report on Orphan Works, Register of Copyrights, Library of Congress, Page7-8,January 2006, available at http://www.copyright.gov/orphan/orphan-report.pdf.
[3]熊琦.著作權集體管理本土價值重塑[J].法制與社會發展,2016 年第 3 期,第102頁.
[4]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第六十二條規定.
[5]李夢曉,創作者與使用者的利益再平衡——丹麥著作權延伸集體許可制度探析[J].社會科學家,2014年10月,第113頁.
[6]See Danish Copyright Act §51.
[7]魏芳.延伸集體管理應適用于中國——訪國際復制權組織聯合會秘書長奧拉夫·斯托克莫[N].中國新聞出版社報,2012 年/12 月/27 日/第 006 版,第1頁.
[8]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第六十三條規定.
[9]劉平.我國建立著作權延伸集體管理制度的必要性分析[J].知識產權,2016 年第 1 期,第104頁.
作者簡介:
王海雄,男,漢族,河北廊坊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知識產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