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與哲學，學術史上第一個轉折點

子鳳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

——陶淵明《歸園田屆》

上承東漢末，下啟南北朝。魏晉是中國歷史上分裂時間最長、政權更迭最頻繁的年代。在動亂的社會現(xiàn)實下，各種新舊文化元素互相影響、交相滲透，終使得魏晉成為繼先秦之后，中國歷史上思想勃發(fā)的第二個高峰，以建安文學以及魏晉玄學為代表的文學及哲學迸發(fā)出清奇的活力，深刻影響著后世。文學，亂世下的狂吟

魏晉文學是典型的亂世文學，敏感的作家們在戰(zhàn)亂中最容易感受人生的短促、福禍的無常以及個人的無能為力。從而形成文學的悲劇性基調，以及作為悲劇性基調之補償?shù)姆胚_，后者往往表現(xiàn)為及時行樂或沉迷聲色。文學創(chuàng)作很自然地形成一些共同的主題：生死、游仙和隱逸。

生死主題早在漢樂府和《古詩十九首》中已有端倪，魏晉以后生死主題越發(fā)普遍了。這類主題的作品很多，堪稱名篇的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短歌行》）。”“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游，良有以也（曹丕《又與吳質書》）?！薄八廊ズ嗡?，托體同山阿（陶淵明《擬挽歌辭》）?！?/p>

無論是慷慨悲壯的建安風骨，還是結藻清英的西晉文學，都很重視人內心世界的揭露與描摹，文人僵化的內心逐漸讓位于一個感情豐富細膩的世界。大量哀傷的文字出現(xiàn)，用以表現(xiàn)對生命傷逝的悼念。

游仙主題與生死主題關系很密切。《離騷》《遠游》已開了游仙主題的先河，不過那主要是一種政治的寄托。魏晉時期，游仙主題更是成為生死主題的補充。如曹操的《氣出唱》《精列》，曹植的《游仙》《升天行》《仙人篇》，張華的《游仙詩》，何劭的《游仙詩》，已經構成一個游仙的系列。特別是郭璞的多首《游仙詩》，使玄學侵染下的游仙主題成為魏晉文學中不可忽視的一個重要部分。

隱逸主題包括向往和歌詠隱逸生活的作品，形成這個時期的一種特殊的文學景觀。魏晉以后，沿襲《招隱士》的作品有左思和陸機的《招隱詩》、王康琚的《反招隱詩》。沿襲《歸田賦》的作品有潘岳的《閑居賦》。陶淵明的作品，使這類主題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鐘嶸《詩品》說他是“古今隱逸詩人之宗”。隱逸主題的興起與魏晉以后土人中希企隱逸之風的興盛有直接關系，而這種風氣又與戰(zhàn)亂的社會背景和玄學的影響有關。

魏晉文學除了因時勢而連鎖產生的飄逸虛幻的想象力之外，更加令世人側目的實則是中國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體系的建立，以及背后所隱藏的文學自覺的萌芽。這一時期，文學從廣義的學術中分化出來，而且對文學的各種體裁有了比較細致的區(qū)分，更重要的是開始對文學的審美特性有了自覺的追求。曹丕《典論·論文》、陸機《文賦》，影響了后來南北朝時期劉勰《文心雕龍》、鐘嶸《詩品》等論著的出現(xiàn)，逐步形成了中國文學史上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的高峰。

究其原因，魏晉以來的文學思潮逐漸脫離了儒家所強調的政治教化的需要，服務于政治教化的要求減弱了，文學變成個人行為，尋找文學自身獨立存在的意義。正是在這種思潮的影響下，樂府古詩得以繼承完善，也為新體詩的出現(xiàn)做好了各方面的準備，唐詩便是在此基礎上達到了后來的高峰。而這種思潮同樣在其文化及藝術形式上發(fā)揮著重要影響。

哲思，迷醉中的吶喊

1940年，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問世。宗氏開宗明義：“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朝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作者以悖論的形式揭橥了魏晉時代的‘藝術精神?！?/p>

長期的封建割據(jù)和連綿不斷的戰(zhàn)爭，在意識形態(tài)上居于支配地位的儒家思想開始動搖，今文經學和讖緯內容空虛荒誕，絲毫無助于社會政治問題的解決，傳統(tǒng)的價值體系開始崩潰。于是“自然”“無為”的老莊思想開始抬頭，人們開始崇尚貴生、避世。除此之外，玄學的興起、佛教的輸入、道教的勃興及波斯、希臘文化的輸入等，都讓這一時期的社會思潮無序也有序地發(fā)展著。

如果以年代為界限，當時所表現(xiàn)出的時代哲學特點即是：魏晉時期占統(tǒng)治地位的哲學主要是以玄學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西晉玄學是適應門閥土族奪取統(tǒng)治權力，維護身份等級特權需要而興起的哲學思潮，它融合儒道，提倡“三玄”（《老子》《莊子》《周易》），以老莊解《易》，用道家的自然無為之說來維護儒家傳統(tǒng)的綱常名教。

一時涌現(xiàn)出何晏、王弼、“竹林七賢”、歐陽建、裴頠、楊泉、郭象等聞名于世的哲學家。王、何等玄學家承襲東漢清議的風氣，就一些哲學問題問難析理，反復辯論，稱為“清談”，這是玄學發(fā)展的獨特方式。王、何等人出身儒家，身居顯位，而又寄托心神于老莊，顯示超脫世俗的姿態(tài)，既能辯護世家大族放達生活的合理性，又能博得“高逸”的贊譽，所以短時間內玄學蔚然成風。

郭象一派則主張“崇有”;裴頠提出了重視現(xiàn)實的“崇有論”;阮籍、嵇康的宇宙觀是“崇尚自然”;歐陽建針對言不盡意的不可知論提出了“言盡意論”。

這中間，“竹林七賢”是最負盛名的，成為玄學發(fā)展中從王弼的貴無向裴頠、郭象的“崇有”過渡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霸矫潭巫匀弧笔撬麄兊娜松鷺撕?。而其背后隱藏起來的卻是對社會危機的加深和傳統(tǒng)經學衰敗的悲嘆與無奈，是渴望撥亂反正而不得的吶喊與抗議，更是玄學興起后的必然產物。

玄學發(fā)展至東晉，以張湛、韓伯、陶淵明、袁宏為代表，這時司馬氏政權南遷，社會矛盾尖銳復雜，齊生死、解脫逍遙的問題便成為玄學的中心內容。把世界和人生說成是瞬息萬變、稍縱即逝、虛偽無常的，主張縱欲主義，從而把玄學引入了絕境。這也在政治上反映了門閥土族的沒落。

魏晉哲學家探討的主題，與漢朝經學家拘泥于君臣父子之道不同，令他們醉心的是人格的完美和“天人合一”?？梢哉f，以魏晉風度為開端的儒道互補的士大夫精神，奠定了中國知識分子的人格基礎，影響深遠。

可以說，魏晉玄學是一種思辨性很強的哲學，玄學的思潮開創(chuàng)了中國文化史上的新時期，中國哲學發(fā)展到魏晉時期可以說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總體而言，魏晉政治乏善可陳，文學哲思卻不是死水一潭。當身外的功業(yè)榮名受到懷疑，魏晉士大夫轉身而去，用不同于漢儒的眼光，重新觀世界、觀自在。

風度

魏晉風骨又名魏晉風度，魏晉名士尚清談，重玄學，在文學與哲學上，盡顯狷狂、故多出宏篇巨制，開宗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