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燕群 口述 藍向東 執筆

“炮局”預審故事檢察官·預審專家的深度對話
預審員在審案過程中,需要具有一雙能夠辨別真兇的“火眼金睛”。當然,要求他們一眼就能辨別出誰是真兇有些苛刻,但是一個優秀的預審員還是要具備這種能力才行,否則很容易辦出錯案來。
在問案過程中,案犯能主動承認自己罪行的不多,能主動交代公安機關不掌握自己余罪的就更少,能把不是自己的案子往自己身上攬的少之又少,敢把死罪的兇殺案愣要安在自己身上的更是寥寥無見。
但,在炮局還真能見得著這樣的人。
那么,案犯為什么連死罪的案子都敢往自己身上攬呢?“皮褲套棉褲,必然有緣故。”老盧又開侃了。
通州曾發生了一起強奸殺人案。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通州還是個縣,挺荒涼的。出了縣城就是玉米地。有一天早上農民下地干活兒,發現地里有一具手被反綁著、嘴里還塞著報紙的女尸。這個農民趕緊報案,經公安機關確認為強奸殺人案。于是在偵查員的排摸下,幾天后作案的犯罪嫌疑人被送到了炮局。
案犯不老實,在預審員面前百般否認、抵賴,幾天審訊下來,他終于“撂”了,承認了整個犯罪過程。他的口供與刑偵部門提供的證據吻合,此案告破。
那個年代為了擴大線索、多破積案、打擊犯罪,老盧所在的炮局時不時在監所里開展“坦白檢舉運動”。就是希望借助這個“運動”,讓在押人員主動交代問題、交代余罪、揭發檢舉他人犯罪,達到多破案的目的。
每次開展“坦白檢舉運動”,都要把全體在押人員集中到大食堂開動員大會,然后分號討論、每人表態,最后由預審員挨個兒提審讓其揭發交代問題。
這還只是一個心理施壓的開始,過幾天接著給全體在押人員又開大會,這個大會可就換內容了,不再叫做“坦白檢舉動員會”了,而是叫做“黨的政策體現大會”。
體現什么政策?當然是“坦白從寬”政策呀。找幾個問題不算太大的人,當眾講明他們所交代的問題是公安機關不掌握的問題,經查屬實,由于他們是在這次運動中主動交代問題,看守所要兌現黨的“坦白從寬”政策,當眾宣布釋放。
這時在門外被叫來早已等候多時的親屬立即涌了進來,趕忙把這些人領走。被領走人臉上的驚愕和親屬泛著喜悅淚花的雙眼,當時就在犯人堆兒里炸了窩了!
老盧現在回想這事兒,這整個兒就是一個心靈上的摧殘。
當這幫在押人員一回到號里后,就迫不及待地紛紛要求提審,生怕再放人的時候輪不到自己的頭上。
你看吧,這時各個預審室燈火通明,預審員加班加點都在那兒忙著破案,這時,奇怪的事兒發生了。
“聽說你要主動交代問題是嗎?”預審員問一個跳著高兒要求提審的在押人員。
“是,我要主動坦白,我要求政府在我身上兌現政策。”
“你要主動交代什么問題?”預審員問。
“我要交代我殺人的問題。”
預審員大吃一驚!你要知道,在押人員一般能主動交代的都是小偷小摸問題,大一些的無非也就是個偷輛自行車、溜門撬鎖之類的事兒。預審員要是能主動問出殺人案來,個人三等功是跑不掉了。
預審員把他的犯罪過程仔細問了一遍送他回號之后,興奮地一路小跑就到局長那“領功”去了。
局長聽完匯報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預審員還直納悶兒:“怎么了局長?這案子可不小呀!”
局長瞅了這名預審員一眼說:“這個通州玉米地強奸殺人的案子早就破了,辦這個案子的預審員是老張,兇手都送七處結案了。我怎么就沒聽說這起案子有同案犯呀!這樣吧,我把老張給叫過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把同案犯給漏了,還是另有真兇。”
老張來了,一聽這情況也蒙了。
“不能夠吧?從刑偵送來的證據看,現場只有一個人作案而不是兩個人作案;從犯人的口供來印證現場所提取的證據也證明是一個人作案,不可能是兩個人呀!”老張對這名預審員所講的保持高度懷疑。
“難道我們抓錯人了?給送七處的那個不是真兇?”那個年代我國還沒使用DNA來做司法鑒定,局長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老張。
“不可能錯!如果錯了那也是刑偵抓錯的呀!”這回老張可真急了。
“再說了,不是他干的他怎么能講出與現場提取的證據相同的作案過程呢?”老張不服氣地問局長。
“那這個人為什么也能講出與現場作案一致的作案過程呢?”局長反問老張。
老張無言以對。
“老張,我問你,這個案子你和別人聊過沒有?”局長發問。
“沒有!我向毛主席保證,沒有和任何人聊過,這點紀律我懂。”老張向局長保證。
“你的書記員呢?”局長接著發問。
“不會!她跟了我這么多年,她知道紀律也知道我的脾氣,她不敢。”老張再次向局長保證。
“這期間,有沒有人到你們預審室看過其他的卷宗呢?”局長步步緊逼。
“沒有,也不可能!”
“為什么?”局長也是老預審,他一步不落。
“因為我們所有的卷宗都在柜子里鎖著,鑰匙在我手里,不管誰要看卷,不經過我誰也別想看。”老張底氣十足。
“好!”局長拍板兒了,“你們兩個立即提他,要快!老張,你主要是聽,不要說話,問完后你倆立即回來匯報,不論多晚,我就在這兒等著見你們!”這回局長感覺有壓力了。
預審室里,兩名預審員看著坐在角落里的這名犯人。“領導很重視你主動坦白的這起殺人案,你把你作案的經過再說一遍。”預審員說話了。
“好,我說。”
“等等,在你交代之前我可要提醒你,你小子要是敢胡說,看我怎么從嚴處理你!”
“那我坦白了,我能從寬嗎?”這小子開始討價還價。
“可以。你看,我們領導都來了。”預審員隨手指了一下老張。老張也不說話,只是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
“好,我主動交代。”這小子還不忘把“主動交代”這四個字給甩出來。于是他把作案過程又原封不動地講了一遍。看著滔滔不絕在那兒供述的犯人,坐在一旁的老張眉頭可是越擰越緊,心情壞到了極點。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難道我今兒要遇上鬼了?(傳說炮局陰氣太重)這小子怎么連作案的細節都能講得清楚呢?難道真是這小子干的?如果他是真兇,那我就是辦錯案,我今后也就完了呀!”老張心里開始犯嘀咕了。
“那時我們預審員非常重視自己的名譽,一旦名譽毀了,那就意味著你在別的預審員面前永遠別再想抬起頭了,而且你也要失去領導對你的絕對信任。”老盧看了我一眼說,“那些干不了預審的后來都被打發到傳達室收報紙去了,很沒臉面。”
(未完待續 本文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