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璽
1948年11月29日,平津戰(zhàn)役打響,12月15日,北平被解放軍包圍。胡適也于當日永遠離開了北平,離開了北大。
關于胡適離開北平,他自己記有日記:
(1948年12月14日)早晨還沒有出門,得陳雪屏忽從南京來電話,力勸我南行,即有飛機來接我南去,我說,并沒有機來。十點到校,見雪屏電:“頃經兄又轉達,務請師與師母即日登程,萬勿遲疑,當有人來洽機,宜充分利用。”毅生(鄭天挺)與枚蓀(周炳琳)均勸我走。我指天說:“看這樣青天無片云,從今早到現在,沒有一只飛機的聲音,飛機已不能來了!”我十二點到家,又得電報,機仍無消息。到一點半始得剿總電話,要我三點鐘到勤政殿聚齊。后來我們(有陳寅恪夫婦及二女)因路阻,不能到機場。
(1948年12月15日)昨晚十一點多鐘,傅宜生將軍自己打電話來,說總統有電話,要我南飛,飛機今早八點可到。我在電話上告訴他不能同他留守北平的歉意,他很能諒解。今天早上八點到勤政殿。但總部勸我們等待消息,直到下午兩點才起程,三點多到南苑機場,有兩機,分載二十五人。我們的飛機直飛南京,晚六點半到,有許多朋友來接。兒子思杜留在北平,沒有同行。(《胡適日記全集》第七卷)
過程寫得很平靜,完全是一副積極配合急迫想走的樣子。? ? 但真的如此嗎?其實不是,此時出現在胡適身邊的還有一個身影,他就是“赫赫有名”的軍統特務葉翔之。
2011年臺灣出了本紀念葉翔之“百年冥誕”文集,其中有篇葉翔之自述,文中有這么一句話:“三十七年冬,曾奉命于北平被圍中飛平執(zhí)行某項特殊工作,安然返京,不一周北平即陷于‘匪手。”
那么是什么工作呢?此書開篇是一直跟隨他的唐柱國寫的,第三節(jié)“葉在大陸屢建奇功”對此有所交待:“葉翔之在大陸撤退前夕,經辦過好幾件大案,包括在北平被中共圍城之后,冒險深入城內,接出胡適、梅貽琦等一批國寶級學者。”
葉翔之是什么人?“抗戰(zhàn)勝利時已官拜少將,身兼軍統局‘渝(重慶)特區(qū)區(qū)長,局(后改為保密局)本部第二處處長、全國肅‘奸委員會主任委員三要職”。這之前葉曾于1947年9月參與偵破“北平共諜案”,親手抓捕并誘降了王石堅,北平、西安、沈陽、保定、蘭州等地的中共秘密電臺大部分暴露,中央社會部所屬的重要情報系統即王石堅系統遭遇滅頂之災,整個北方情報系統被吞噬,中共情報史上出現了多年未曾有過的重大損失。這之后,葉又于1950年一手偵破了中共臺灣省工作委員會,“整個中共臺灣省工委,從各級干部到黨員共1800余人,除極少數幾個逃脫外,全部被捕”,工委書記、參加過萬里長征的蔡孝乾叛變,吳石、朱諶之等犧牲。
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胡適身邊,胡適想不走行嗎?其實胡適日記也隱藏著有人來“護送”的蛛絲馬跡。最初突然通知胡適的是陳雪屏,陳雪屏曾任北大訓導長,此時出任國民黨中央青年部部長,他電報的第一句話“頃經兄”,“經”就是蔣經國,此時蔣經國已開始逐漸掌控情報系統,電報中那句話“有人來洽機”,就是表示國民黨要派人來“護送”他們走,再結合“萬勿遲疑”“宜充分利用”,這一方面表示國民黨高層包括蔣介石、蔣經國父子對胡適的重視,一方面也隱含著他們對用軍隊系統“護送”的不放心,是不是還隱含著萬一這些人不愿走,有留下來等待共產黨的傾向,就給予就地處理的秘示呢?
對葉翔之來說,這本是件“光榮”的事,后來的自述應該能清楚說明這件事,可為什么仍要說是“特殊工作”呢?傅斯年就公開說過他這位老師處理事務的能力很差。14日下午,胡適從一點半到三點,在事先無準備的情況下,用這么短的時間把離家的事處理好然后離開,如果沒有人幫忙是不可想象的事。
1928年4月至1930年5月胡適任中國公學校長,這期間因批評國民黨人權與約法問題遭到國民黨當局猛烈圍攻,只好離開上海中國公學返回北大。他是1930年11月28日搬家離開上海的。那天他的日記記得很平靜,可跟隨他的羅爾綱后來卻說情況其實十分險惡,國民黨特務的槍口暗中可能隨時會將他們打死。離開北平的這一次他的日記仍然記得很平靜,通過近些年國民黨老特工們的回憶,可以看出那天胡適離開北平充滿著危險,表面上是保護他們平安離開,實際上槍口隨時會對準他們,只要他們哪怕表露出一點點不愿意。
(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