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明晶
摘 要:棋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下棋一直是人們休閑娛樂活動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從二十世紀初開始,文壇上出現了許多關于棋類的作品,特別是八十年代棋類小說的大量涌現,使得棋類文學作品的創作進入一個高峰期。學界對于此類文學作品的研究集中在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棋技中所蘊含的儒道文化的研究,對于作品中所體現的棋道精神的研究卻十分匱乏。針對此種情況,本文主要通過對于當代寫實派作家阿城《棋王》中主人公王一生的形象和精湛的棋技研究,探討其中所蘊含的"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
關鍵詞:阿城 ;《棋王》;"以柔化之";棋道精神
棋王吳清源先生曾說"和諧相依,方成棋局",中國傳統棋道所講的下棋要達到的出神入化的境界就是追求"以和取勝"。下棋雙方在小小的棋盤中進行一次又一次驚心動魄的博弈都是為了達到"和"的境界。阿城在《棋王》中所描繪的主人公王一生的"以柔化之"的棋道,就是在"柔"的棋技中不斷地發展和壯大自己的"勢",在無聲無息中達到"和"的境界,實現全勝。阿城的《棋王》在1984年問世以來,專家學者都對其稱贊不絕。就其對于傳統文化的挖掘和傳承,《棋王》被看作是"中國文化小說"的典范,譽之為新時期""尋根文學"的發韌之作"。
一、"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
下棋作為一種競技類的人文性活動,自古以來備受文人雅士的推崇,并與琴、書 、畫這三種高雅文藝合在一起成為衡量人們精神修養的標尺。"棋者,奕也。下棋者,藝也。"【1】下棋者在方寸的棋盤之中運用各自精湛的棋技進行激烈的博弈,在圍觀的棋迷帶來了視覺的享受,同時也陶冶著人們的情感,啟發著人們的思維。
象棋和圍棋作為兩種棋藝博弈的形式備受人們喜愛,兩者既有不同之處也有許多的相同之處。在屬性方面兩者是不同的,圍棋也被稱為"手談",是文人學士們為了體現自己清潔高雅、淡泊名利而發展起來的,可以說是一種屬于上層官僚階級的娛樂活動。象棋則是在戰爭中逐漸產生和形成的,是為了研究戰術而出現的一種軍事戰略演示活動,階級屬性比較輕。從古至今人們都認為象棋的產生于秦末著名的戰爭"楚漢戰爭"有著極大的聯系;在下棋的規則和棋技方面,圍棋和象棋卻有著很大的相同之處。圍棋所講究的"以柔化之"的棋技、思維和形態表現對于象棋而言是一樣的,且象棋和圍棋都是一種集智謀、技術和修養綜合運用的博弈競技活動。象棋棋盤中間的"楚河漢界"是博弈雙方勢均力敵的對峙區,炮、兵、帥等棋子活動在橫九縱十的區域中,按照"馬走日字,象走田,車走直路,炮翻山。[2]士走斜路護將邊,小卒一去不復返。"的規則走,在帥的統領之下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廝殺從而取得勝利,達到"和"的效果。在此期間,一方面要求博弈雙方要做到像作畫一樣心靜意專,只有以平靜的心態去看棋局的戰況才能夠達到至清至明的精神境界,而這種平靜的心態在棋技的表現就是要做到以柔克剛、避其鋒芒。在敵方的作戰進入到如火如荼的高潮時,另一方必須做到以嫻熟的棋技和冷靜的思維通過迂回的、柔和的和隱蔽的方式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勢",以強大的氣勢去壓倒敵方的強硬的攻勢,這樣才會達到"以和取勝"的境界,讓對方死死地被自己掌握,從而取得全勝;另一方面就博弈雙方的形態表現而言,在敵我雙方的博弈進入到高潮時,想要取得完勝博弈雙方必須有一方始終保持著平靜鎮定的心態,并且能夠在通過靈活的思維以柔和的方式不斷地擴展自己的"勢"的同時形成一種沉著冷靜、穩如泰山的形象,表現出一種"大象無形"式的形態。
二、"以柔化之"之"棋呆子"的解讀
說道"某呆子",我們往往會覺得某人只會呆頭呆腦地干某一件事,大多是帶有貶義屬性的,列如,我們最常聽到的就是說某人是"書呆子",這就表明某人只會呆頭呆腦地讀書,除了讀書之外其他事情都表現的像一個智障人士一樣。而阿城的《棋王》主人公王一生同樣被人們稱為"棋呆子",他的"呆"不同于傳統意義的"呆",作者阿城并不是把王一生寫的呆頭呆腦,而是寫他有著靈活的思維、聰明的腦袋、精湛的棋技。他的"呆"本質上是以呆克剛,以柔化之的為人處世之道,實際上是一種爐火純青的高超做人之道。王一生形象塑造的背后蘊含著儒道合一的哲學理念,是道家至柔至剛理念的形象化體現[3]。本文通過對于王一生的棋技和形象解讀他的"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
(一)"以柔化之"之"呆"的棋技。首先,小說開頭寫到作者在火車上碰到了一個硬要和他下象棋的其貌不揚的學生。之后同車的人說他就是"棋呆子王一生"【4】。"棋呆子"名號的來歷不是因為王一生下棋呆頭呆腦,而是他在多次在學校象棋高手的博弈中完敗對手并最后贏得第一所得的,正如小說中所說王一生"棋下得神"。同時小說在寫到王一生串連時,碰到下象棋的,他都會看上一局,然后加入到博弈中,并且他"出手快,像是連想都不想",以及他破解宋代留下的殘局,替古人下贏棋局。這些都能夠很好的展示出王一生在下棋生涯的開端所具有的高超的棋技,這種令人羨慕的棋技的磨練需要王一生具有良好的心態,能夠經得起磨練。這種磨練需要他能夠平和地看待輸贏,具有"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
其次,在與撿報紙的老人采用盲棋的對弈方式博弈中,主人公王一生一連幾次都是敗給老人。然而老人最后因為他悟性高給了他本棋譜,并告訴他關于象棋的一些內在的、不會輕易被棋手察覺到的棋道里的乾坤。這是他提升棋技和真正領悟棋道精神"以柔化之"的一次深刻體驗,同時也是他的棋藝由稚嫩走向成熟的重要歷程。例如小說中在關于王一生下棋太過急切的問題,老者說道"若對手盛,則以柔化之。可要在化的同時,造成克勢。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含而化之,讓對手入你的勢。"同時又說"造勢妙在契機。誰也不走子兒,這棋沒法兒下。可只要對方一動,勢就可入,就可導。高手你入他很難,這就要損。損他一個子兒,損自己一個子兒,先導開,或找眼釘下,止住他的入勢,鋪排下自己的入勢。這時你萬不可死損,勢式要相機而變。勢勢有相因之氣,勢套勢,小勢開導,大勢含而化之,根連根,別人就奈何不得。"這些都是在告訴主人公王一生下棋必須要學會運用"以柔化之"的技巧,領悟真正棋道義理。
最后,在小說描寫的高潮部分--主人公王一生與九人同時下象棋的激烈的博弈。主人公王一生在這場馬拉松似的運動中一直聚精會神,在精神世界里把自己與外界隔離開來,正如文中所說"我找了點兒涼水來,悄悄走近他,在他跟前一擋,他抖了一下,眼睛刀子似的看了我一下,一會兒才認出是我,就干干地笑了一下。"而這種仿佛像要面臨凌遲似的緊張的氛圍也同樣深深地影響到了"我",讓"我"也產生了馬革裹尸般的精神體驗,正如小說中所寫的"讀過的書,有的近了,有的遠了,模糊了。平時十分佩服的項羽、劉邦都目瞪口呆,倒是尸橫遍野的那些黑臉士兵,從地下爬起來,啞了喉嚨,慢慢移動。一個樵夫,提了斧在野唱"。就其根本而言,這種氣勢的形成正是王一生真正運用"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所造成的屬于自己的龐大的氣勢。這種氣勢是壓倒一切的、具有毀滅性質的。這場驚天動地的十人大戰的象棋博弈是主人公王一生成為真正的棋者變現,也是他領悟"以柔化之"的棋技義理以及展現棋道精神的巔峰之戰。
(二)"以柔化之"之"呆"的形象。童慶炳先生的《文學理論教程》對于文學作品中的文本層次的第二層文學形象特征的解讀中提到文學形象具有確定性和不確定性,二者統一包含在文學形象之中【5】。優秀的文學作品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是立體式的,作者不僅通過描繪人物的語言、動作、心理和肖像展現人物的形象,而且還會通過描寫人物與環境、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的關系的變化來展現人物的其它特征。這也使得人物的形象即是確定的又是不確定的。作為"尋根文學"代表之作的《棋王》,作者阿城對于主人公王一生形象的塑造也是采用立體式方式,為讀者塑造了一位形象既鮮明又充滿朦朧之美的"棋呆子"。
首先,《棋王》中"棋呆子"王一生不僅具有作為一名出色的棋者的這一確定性特征,也具有道家至柔至剛的精神本質。從剛開始王一生跟隨母親為了生活給印刷廠疊一本講象棋的書頁子時從書中了解和學習到有關象棋的知識,以及在學校參加有關象棋擂臺。這些知識的積累和比賽活動的參加,讓他棋技得到發展的同時也明白了下棋就是與人交流、與人相處,想要達到"和"的境界又要做到在"呆"的外表下以柔克剛;到他與撿報紙的老頭兒下棋中,在多次的失敗中他認真學習和領悟有關象棋的"以柔化之"的棋道思想。在他贏了老人之后還是不厭其煩地幫老人撿報紙、談論棋技。這不僅體現出了他善良的品質,更是深刻地展現出他以善待人、不爭名利但又具有無窮的力量,而這卻是道家至柔至剛的精神本質的展現;再到他與九人同時下棋時,王一生憑借自己對于象棋地認真專研,在衡量人們之間的關系的基礎上所表現出的高超的棋技和鎮定的神態,這種能夠把自己的無窮的力量隱藏起來,并且在無形之中攻克敵人的強大的攻擊,體現了王一生對于"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的學習和掌握逐步走向成熟的過程中,展現了道家至柔至剛理念的精神品質,正如胡克清所說:"是近世以來罕見的一個深刻體現了道家文化特征的人物形象。"【6】;其次,《棋王》關于"棋呆子"王一生的情感生活中的形象塑造是不確定的、模糊的。作者阿城對于王一生在下鄉之后的生活描寫是圍繞下棋而寫的,正如文中所寫"只是這里那里傳來消息,說有個叫王一生的,外號棋呆子,在于某處與某某下棋,贏了某某。"而對于王一生在下鄉以來面對各種事情的情感態度的描寫是空白的,列如:他是否與別人相處的融洽、是否生活的很快樂……,這些在文中都是不曾提到的,所以《棋王》中的王一生的具體形象是不確定的,而這種不確定性又給讀者留下很大的想象空間,讓讀者能夠根據王一生所具有的道家至柔至剛的精神品質和"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填補主人公的其它方面的形象。
三、總結
本文對阿城《棋王》中主人公王一生的形象和棋技所蘊含的"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進行了梳理和分析。中國傳統棋道文化博大精深,歷史悠久,"以柔化之"的棋道精神的傳承更是歷久彌新。阿城對于主人公王一生所具有的"以柔為之"的棋道精神的細致描寫為我們展現了傳統棋道文化迷人的魅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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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蘇丁,仲呈祥.《〈棋王〉與道家美學》,《當代作家評論》[M]198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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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第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11月:第205頁.
[6]胡河清.《論阿城、莫言對人格美的追求與東方文化傳統》,《靈地的緬想》[M].上海:學林出版社,1994年:第1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