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承諾，一生追求
——記原航天工業總公司勞動模范、航天科技集團六院技師劉文勤

文/李海鴻 汪明發

主持人/李海鴻 交流郵箱：haihong1171@163.com

“請組織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危急關頭，劉文勤對組織的一句莊嚴承諾，彰顯了一個航天人的職責擔當，也成了他一生對航天事業無悔追求的真實寫照。

臨危受命，勇于擔當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1992年3月22日這一天，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當天晚上，“長征2號E”（簡稱“長二捆”）火箭為澳大利亞發射美制通信衛星的時刻就要到來。18時40分，西昌衛星發射中心的操作人員準時摁動了點火按鈕。旋即，人們看到了火箭尾噴管噴出了通紅的烈焰，發射架周圍濃煙翻騰。然而，托舉“澳星”的“長二捆”火箭卻沒有像人們希望的那樣拔地而起，而是如同一位力不從心的舉重運動員，只爆發出一陣極其短促的吶喊就啞然無聲了。“澳星”發射宣告失利。

和普通群眾的失望相比，這一天，身處發射現場的劉文勤則經歷了生與死、血與火的嚴峻考驗。當時，在西昌衛星發射場上，火箭發動機緊急關機后，有毒的黃煙四處彌漫，煙霧中燃燒著溫度高達1400℃的殘存火焰。當聚集在附近小山包的人們競相逃離時，劉文勤和參試隊員冒著致命的危險，奔向現場。他向領導請纓：要求鉆入發動機艙體查看原因。人們心中明白：“進艙，將意味著什么(此前，在另一次發射事故中，幾位同志被有毒燃料熏倒，壯烈犧牲)。危難關頭，劉文勤迎難而上，穿上厚厚的防護服，從頭到腳全副“武裝”后，他對067基地主任張貴田說了兩句話：“請組織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如果我回不來，請組織上照看一下我的老婆孩子！”便義無返顧地進入火箭發動機艙進行檢查。進入艙體后，雖說穿著防毒服，但殘存的氧化劑毒氣仍然侵襲著他。頭暈、胸悶，呼吸道疼癢，繼而大汗淋漓。劉文勤咬緊牙關堅持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查明原因，誓不罷休！他小心翼翼地把發動機的燃氣副系統斷流活門、連接導管及零組件一件一件地卸下來……他兩次進艙，在里邊共干了3個多小時，每次掙扎著爬出來時，從防護服的靴子里倒出半靴汗水。

最終原因查明，發動機沒有任何問題。當時的航空航天部部長林宗棠、副部長劉紀原握著劉文勤的手說“我們代表部黨組為你進艙查明原因表示感謝，你辛苦了”時，極度疲乏、臉色蒼白的劉文勤只說了一句話：“這是我應該做的！”為此，067基地給劉文勤記功一次。

“發動機質量沒有問題！”劉文勤冒著生命危險得出的結論讓所有航天六院人長舒了一口氣。之后為了盡快重新實施發射、挽回長征火箭的聲譽，國家要求067基地必須在兩個月內拿出8臺新的發動機來，以便進行再次發射。而按正常進度，研制8臺發動機至少要半年時間，067基地硬是按時完成了任務。幾個月后，長二捆火箭在發動機托舉下呼嘯而起，1992年8月14日準確地將澳星送達預定軌道，發射獲得圓滿成功。

勤學苦練，矢志不移

“歷經生死，方知前路漫長”，“3·22”事件后，面對自己所從事的航天事業，劉文勤深刻體會到肩頭沉甸甸的責任。

發動機被稱為運載火箭的“心臟”。要研制火箭發動機，不僅在設計時要涉及眾多學科，在生產時，特別是總裝環節，更是需要綜合運用多種技能。作為一名大半生和火箭發動機打交道的航天人，劉文勤的人生從來不只是“擰擰螺絲帽，把一堆零件組裝在一起”那么簡單：1946年出生，17歲參加工作，1965年任火箭發動機裝配鉗工，1967年從北京來到秦嶺深處的7103廠，投身于航天的三線建設，人生最寶貴、最美好的40多年里，劉文勤硬是靠著一股勤學習、肯鉆研的韌勁，一步步歷練，一步步提高，最終成長為一名具備扎實專業技能的工人專家。

論學歷，劉文勤文化程度并不高，可他一開始就給自己定下了“一定要做一名優秀的火箭發動機裝配工”的奮斗目標，有了這個目標，也就催生了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無所畏懼的前行動力。高度的事業心、責任心驅使他勤學苦練。在車間班組，他眼中有活，臟活累活搶著干，師傅們很喜歡他。他總是早來晚走，處處留心、仔細觀察別人是如何裝配的；不管哪個班出了質量問題，他都要去看，并把問題找出來記在小本子上，警醒自己；通過深入思考、分析、對照、梳理總結出可行的裝配規律。他知道：大型液體火箭發動機是集高科技于一身的產物，專業知識涉及數學、物理、化學、機械、焊接等多門學科。面對成堆的各類技術書籍，他橫下一條心：就是一堆生鐵，我也要把它咬碎嚼爛吞進肚子里！“汗水落處，總有花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鉆研，“冷冰冰”的火箭發動機成了劉文勤熟悉不過的“老朋友”，發動機的各種零部件、各種管路、線路、結構，他了如指掌，即便閉著眼睛，隨便觸摸任何一個部位，他也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十年動亂”時期，為使工廠早日投產，劉文勤和工友們硬是不信邪，排除一切干擾堅持生產，克服艱難險阻組裝建廠以來第一臺長征二號液體火箭發動機。他們把周總理“嚴肅認真、周到細致、穩妥可靠、萬無一失”的16字方針銘刻在心，日夜苦干，精心組裝，于1974年交付產品，并首發成功，使7103廠成為航天部最早交付合格產品的三線單位。

“搞尖端的事業，過原始的生活”。劉文勤所從事的工作，其中的艱苦、勞累和枯燥絕非常人所能忍受。當時的067基地，坐落在秦嶺深山里的陜西鳳縣紅光溝，住宿條件簡陋，干部職工都住在竹簾抹泥砌成的土房里，出行不便，食物也很匱乏。

“條件雖然艱苦，但普通職工與基地領導之間，不同崗位職工之間，還有職工與村民之間，相處得十分融洽，特別親密，現在的人們可能無法想象。”回想當年的情景，人到晚年的劉文勤言語間幾多感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就是在那種惡劣的自然環境和艱苦的科研條件下，067基地成功研制出我國長征系列運載火箭和第一代洲際戰略導彈的系列發動機，以航天金牌動力托舉起了中國人的飛天夢想，為建設鞏固國防作出了突出貢獻。

身處這樣一個充滿溫情和溫暖的大家庭，劉文勤全身心投入，不言累，不叫苦，舍“小我”為“大家”，在日復一日的積極進取中享受著屬于自己的充實與快樂。

1981年，紅光溝遭遇特大洪水、泥石流侵襲，許多道路、橋梁、房屋被沖毀，交通、水電、通信中斷，基地科研生產全面癱瘓。同年10月，正在進行災后重建的067基地11所接到了攜帶產品、赴發射場參加遠程火箭遙測彈飛行試驗的緊急通知。接到通知后，劉文勤帶著裝配班跋山涉水，蹚過泥濘的90多公里山路，走到寶雞坐上火車，去北京交付產品。

1992年春節前后，妻子因骨質增生，在病床上躺了兩個多月，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而劉文勤因為衛星發射任務，無暇分身，在西昌衛星發射基地一干就是3個多月。在“小家”和“大家”之間，劉文勤自然是把天平偏向了工作一端。1995年9月，劉文勤和組員們送長二捆Y7去北京總裝。由于外商要求提前發射衛星，總裝由原計劃的45天壓縮到15天，劉文勤和大家日夜奮戰，中午不休息，輪流吃飯，國慶節不放假，繼續苦干。眼熬紅了，人累瘦了，大伙說：“班長把自己和長二捆捆在一起了。”當時，劉文勤白發蒼蒼的父母就住在北京，可他卻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看看，兩位老人對此很有意見。直到產品完工交付，父母終于盼來了風塵仆仆的兒子。

40多年來，劉文勤兩赴酒泉，六下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參加試驗隊，共計七百多天待在靶場，為火箭發動機保駕護航，其中有三個春節都是在靶場度過。而他的唯一一次休假，還是因為工作時扭傷了腰，才在床上躺了9天。他生性就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一天不吃飯可以，一天不上班，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實。“我實在不放心正在總裝的發動機。”在他眼里，發動機的質量比他的命還重要！

千錘百煉，努力奉獻

火箭發動機總裝工作，“差之毫厘”，就可能“謬之千里”。所以，劉文勤對自己、對班組成員要求嚴厲到近乎苛刻。

火箭發動機的漏氣和漏液，一直是總裝過程中令人發怵的“攔路虎”。由于手工氬弧焊工藝落后，容易造成氣孔夾渣、焊漏過高過低等缺陷。1976年，劉文勤參加了廠里組織的“三結合”技術攻關小組，配合與焊工師傅一起對發動機高壓導管進行脈沖焊接。他根據自己在裝配過程中的實踐經驗，針對工藝參數、焊接調試、裝配結構等問題，提出了許多建議和辦法。他提出各種不同規格的焊接要求，節約了焊接時間；他提出銼修各種規格管導的馬蹄口尺寸，并列入規范，使脈沖焊有了一套完整的工藝流程。隨后多年的實踐證明，上百臺發動機經過4萬多秒的熱試車，漏氣和漏液現象得到根除，保證了發動機的結構強度和工藝穩定性。這是一項重大的工藝改革，填補了發動機脈沖焊的空白。

1978年，為了準備發射同步衛星，067基地要進行4臺次發動機熱試車。然而，前兩次熱試車結果表明，推力參數太低，067基地總師提出：將后兩臺發動機的四個汽蝕管全部更換下來，再裝上新調整的汽蝕管。劉文勤說，“全部更換汽蝕管，就要把許多主導管割掉，一是浪費人力物力財力，二是時間也不允許”，他詳細地說出了自己的方案，“我建議每臺發動機只取掉一個汽蝕管、然后……”基地領導采納了他的意見后，使后兩次熱試車的推力參數大大提高，滿足了發射同步衛星的需要，減少了兩次熱試車，共節約資金52萬元。

1984年4月，我國發射第一顆地球靜止軌道通訊衛星前夕，作為試驗隊員，劉文勤來到西昌衛星發射中心，進行發射前的檢測工作。經過多次試測后，他發現兄弟單位提供的電纜阻值偏大，便提出全部更換，基地領導同意了他的要求，從而避免了重大惡性事故的發生，保證了同步衛星的成功發射。

1990年，在國家某重點型號發動機的研制過程中，劉文勤看了發動機艙體的設計圖紙后，發現艙體的設計結構布局不盡合理，不盡完善，他是個善于動腦的人，經過仔細斟酌后，提出了自己的改進方案，并當場用硬紙殼作樣件，用鋁皮成型鉚接，現場改裝，使發動機艙體愈加合理。設計人員和總師看后非常滿意，完全采納了他的意見。從研制到裝配，僅用了兩個半月的時間，經過震動試驗和熱試車，一次成功，比原計劃的三次試車減少了兩次，節約試車資金80萬元，創造了新型號從研制到發射的最短時間。

1992年3月22日澳星發射失利，一個月后，權威部門給出了“長二捆”發射“澳星”失利的原因：點火控制電路中程序配電器的一個控制點有微量鋁制多余物，接點閉合后產生高溫引起爆燃，導致短路。一粒只有零點幾毫克的鋁屑，解開了人們的疑團，讓人們看到了“多余物”的嚴重危害，更讓臨危進倉檢測的劉文勤深刻體會到了“質量就是生命”的內涵。火箭作為高科技產品，少則幾十萬多則數百萬的精密零部件，裝好后的火箭內各種液路、氣路和電路的管線千頭萬緒、縱橫交錯，容不得任何不相干的東西存在，一顆螺絲、一塊布頭、一件工具、一根頭發絲如果混入其中，就像人體的腫瘤一樣貽害無窮。所以，無論是做普通工人，還是當了班長，劉文勤一直用“活，可以慢，但一定要踏實”要求自己和別人。

在劉文勤從事發動機裝配工作的幾十年生涯中，經他建議、設計、改進的大小工裝夾具幾十項，解決了發動機在總裝過程中所遇到的多種難題，保證了交付周期，提高了產品質量，節約資金數十萬元。

態度指引人生，一句“請組織放心，保證完成任務”的承諾，其實何嘗不是劉文勤對自己的承諾？40多年里，為了這個莊嚴的承諾，他和無數航天人一起，參與總裝了我國自行研制的長征二號火箭、長征三號、長征四號、“長二捆”等20多種型號大型液體火箭發動機。他帶領的總裝班，共總裝大小發動機500多臺，用于發射國內外衛星40多顆，發動機沒有出現過任何質量事故，保持了100%的合格率。他因此六次立功，二次被嘉獎，被航天部評為質量標兵、勞動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