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鑫

“瑜老板”,最初是戲迷們鬧著玩喊出的名堂。久而久之,倒是響亮了起來。王珮瑜并不排斥,“老底子,唱戲唱成大家的,才會被叫成‘老板。”索性,她連自己的微信名字也順應著改了過來。
王珮瑜從小是個牛脾氣,最不肯低頭認輸。兒時的她多才多藝,評彈、琵琶、聲樂,樣樣像樣,五歲就能登臺演出。別人一句“不會京劇不算牛”,惹起了她的小性子。身為戲迷的舅舅將她領入藝術的大門,從此便一發不可收。與梅蘭芳同時代的京劇老生余叔巖自成一派,而王珮瑜便是“余派”的忠實傳承者。
“其實一開始決定走京劇這條路,我父母的意見有很大分歧。”王爸爸是典型的理工男,當年作為中國醫療隊成員駐扎坦桑尼亞。學霸父親早就為女兒設定好了人生軌跡,“學醫或者學法律,我爸就給我兩條道。”不過王媽媽可是個文藝青年,倒是非常支持女兒的決定:“他們兩人較勁,結果我媽贏了,我就上路了。”
學戲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早上對著墻唱韻腳規范的“十三道轍”練嗓子,和男同學們在一起上課,踢腿、走旋子,練唱念做打,練手眼身法步,身體上的磨礪并沒有嚇退小珮瑜,她是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剛接觸京戲時,王珮瑜給自己的定位是老旦,但后來受到前輩點撥,“唱老旦,即使是唱到最紅最優秀,也只是個配戲的角兒,無法挑起大梁。而老生那種儒雅的書卷氣,又是我最向往的氣質。”王珮瑜暗暗下定了決心,既然要做,就要做個腕兒。”出眾的天賦加上過人的膽識,王珮瑜的自信透著一股子底氣。
16歲大概是王珮瑜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點之一。那一年,梅葆玖聽了她的戲,不由擊節,連聲說好,還五湖四海地“宣揚”這個女娃子。“似足了孟小冬”是梅老對她最高的褒獎,這個評語伴隨了之后很多年。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在年屆四十不惑之時有人開始質疑王珮瑜的“退化”。
“其實那個時候人們看到的我,或許是高于十六歲應有的水平。倒不是說到底有多好,可能因為之前這片土壤荒蕪了很長時間,突然出來一個孩子,并且唱得沒什么毛病,于是大家就開始期待。”
現在說起,她還得意自己走學院派路子,沒有拜入師門,“個個皆為師”,得以博采眾長——從王思及到朱秉謙、關松安、孫岳、李甫春、王世續、曲永春、童強等,學習了《失空斬》《捉放曹》《大登殿》《文昭關》等余派戲,也學演了《武家坡》《打漁殺家》《戰太平》《清官冊》《四郎探母》《南陽關》《夜奔》《楊門女將》等各種流派各種風格的劇目。
二十歲,畢業后的她進入上海京劇院成為一團副團長。
二〇一〇年六月,為紀念梅蘭芳京劇團重建十五周年舉辦的梅派經典劇目系列演出中,她受邀和梅葆玖等共同主演《四郎探母》,再續“女生男旦”的梨園傳奇。在電影《梅蘭芳》中,梅葆玖和王珮瑜分別為黎明扮演的梅蘭芳和章子怡扮演的孟小冬配唱《游龍戲鳳》選段,在銀幕上再現“梅孟之好”。
一路坦途,順風順水。在別人的羨慕眼光中,王珮瑜忽然上演了關于自己“出走”“回歸”的“曲目”。她想學舊時的戲班制:名角不須養團,只要養他的行頭,低成本運作,票款由主角、后臺、劇組三家分成,人數最多十來個。甚至希望實現劇團股份制,固定人員只有化妝師、鼓師、琴師和主要配角,每人月工資有一兩千塊即可糊口,余下的收入全部按賣座分成。于是,走出體制,牽頭成立工作室,放下身段,進高校,下農村,給企業唱堂會,最終理想的烏托邦以失敗告終。她回到上海京劇院,重新從普通演員做起。
再忙,也要擠出練功的時間。再累,也不會放下曲藝的熏陶。從開始到現在,瑜老板一直都在精進。這幾年,文化藝術的環境蓬勃起來,一年里總要演上五六十場商業表演,王珮瑜很是硬氣:“40歲到50歲這段時間是京劇表演藝術的黃金期,我一定要唱過癮。”

▲王珮瑜(右)在《朗讀者》節目現場。
這些年,從《奇葩大會》到《朗讀者》,再至《跨界歌王》,王珮瑜以京劇之外的魅力收服了不少人心。
《奇葩說》曾經邀請她以辯手的身份參與節目,但她是一個最沒有競爭意識的人,怕一旦辯論,立馬站到對方的立場去,便婉拒了。直到第四季的《奇葩大會》,導演邀請她分享京劇知識,她心動了。節目播出后,第一天就漲了好幾千個粉絲。
可能嘗到了甜頭,為參與央視節目《朗讀者》做準備時,王珮瑜就想著怎么把京劇與古詩詞有效地相聯結,可幾次嘗試都不理想。直到錄播前十幾分鐘,她靈機一動:何不用京劇韻白朗讀宋詞《念奴嬌·赤壁懷古》?這下,天地間全“亮了”。

▲對于王珮瑜來說,跨界是為了更好地重塑地盤。
《念奴嬌·赤壁懷古》經京劇韻白一朗讀,浪淘盡之風起云涌的歷史滄桑席卷而來,我們一眾聽得如癡如醉,王珮瑜卻檢討有兩處瑕疵:一是動作太多,表明心里發虛,不夠淡定;二是倒字時,“千古風流人物”中的“人”念成了北京音,而余派老生的發音應是第三聲,往下走,“早生華發”中的“華發”念成了“花發”,也是一錯。“京劇的字正腔圓不是普通話標準的字正腔圓,而是來自古音和方言,方言的基礎就是湖廣音和中州韻。在京劇的歌唱里面,念白和演唱就直接跟朗讀相關。朗讀不僅僅有思想的體現,也有語言之美。”
這個節目又給王珮瑜漲了特別多的粉絲。她由此想到中國有很多好的古詩、古詞都可以和戲曲的韻白相結合,以《朗讀者》為一個契機,做一系列這種類型的策劃。
甜頭一個接著一個,因接了地氣,這些年王珮瑜參加了各種綜藝節目。比如北京衛視推出的大型明星跨界音樂真人秀節目《跨界歌王》,有一期她和楊宗緯一起演唱《涼涼》,驚艷全場,有一期她還嘗試了將傳統鼓點與西洋架子鼓結合,連姚晨都看得目瞪口呆。還有東方娛樂原創出品的全國首檔大型戲曲文化類節目《喝彩中華》,王佩瑜與“九零后”歌手霍尊、著名演員徐帆、東方衛視主持人程雷一起擔任“觀察人”,為來自世界各地的中國傳統戲曲愛好者的節目進行點評……
“很多人知道我喜歡唱歌,今天唱歌跟一百年前唱戲一樣。我從去年年底開始計劃,為每一次我自己新創作或新演出的傳統京劇或新編京劇做一首主題歌。從《春水誤》到《千山行》,都是為我的京劇舞臺演出做的流行音樂的推廣。”她的心得和體會很簡單,就是用流行的、通俗的方式講述京劇之美。
漲了粉,有了扎實的群眾基礎,王珮瑜當然懂得乘勝前進,她創立了自己的品牌“瑜音社”,社里的鐵粉有了自己的“瑜老板”,如此,星星之火,“瑜脈相傳”。然后她進軍各種音頻錄播節目,如喜馬拉雅的《京劇其實很好玩》,從二〇一六年九月二十九日推出之時,至二〇一七年十月,節目達到一百期。每每夜深人靜,王珮瑜拿著手機貓在臥室桌前錄音,講心得說體會,再哼唱幾句。
對于一出兩百年的老戲《洪羊洞》,她起了一個叫《抑郁癥引發器質性病變》的現代無比的標題,這種貌似不靠譜的混搭,卻讓點擊率狂飚,目前節目總播放量達一百零七萬,這意味著,白花花的銀子就這么嘩啦啦地流了進來。
“瑜老板”趕緊辯解,錢當然不是全進了她的腰包。
錢事兒小,陣地才事兒大。王珮瑜為自己開拓了兩個經典陣地——京劇清音會和“亂彈·三月”京昆演音會。
所謂的清音會,她解釋,是借鑒于清末民初的“清音桌”,與大劇場戲曲演出的區別是:清唱、不扮戲、不著戲服、依現場情況定制戲碼。王珮瑜京劇清音會說白了就是“清談+演唱”的小型沙龍式演唱會。
從二〇一六年開始,她在其中加入了“彈幕”互動,大伙可以通過手機即時表達和反饋自己的感受,也就是除了現場鼓掌、喝彩、叫好之外,還多了一個工具,“大家拿起手機做文字和互聯網式的叫好,這就是彈幕”。她稱其為“叫好”文化的延展。
“亂彈·三月”京昆演音會則在板鼓、京胡、二胡、三弦、阮、月琴、小鑼、大鑼、鐃鈸等傳統樂器中,加入古典吉他,進一步豐富彈撥樂的整體呈現,并從視覺和聽覺上打破原有的民樂設置,起到“融合樂”的作用。
對于這種創新改良,業內人士質疑聲起。“如果要問在這個過程當中有沒有經歷過一些困難,我覺得困難一定是有的。”王珮瑜對此輕描淡寫。所有劇目中她最討厭的是《四郎探母》,這個人物吃軟飯,又愛哭,“哪有那么多委屈,不是個爺們兒”。她的性格中分明有純爺們兒的強烈色彩,一人擔當,風輕云淡。
跨界,是為了更好地重塑地盤。這地盤,便是王珮瑜的京劇舞臺。“我想跟大家說的是,我做的所有與京劇無關的事,其實都是為了更好地做京劇,讓京劇更有價值,讓京劇的傳播更有力度和廣度。”王珮瑜出了點花頭,初心卻是那塊梨園之地。她找來專業的團隊幫助打理除了專業以外的其他事情,而本人卻始終關注京劇本身。“也許我穿上了破洞牛仔褲,插著兜兒,但是我心里還是余叔巖,還是孟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