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鬧得不到一切也不該得到一切

馮唐

畢業之后，在我們班所有同學之中，老胡第一個從事金融工作。他也是第一個結婚、第一個有孩子的。

老胡曾經非常得意地對我們說：“我兒子非常壯實，5歲時就追著打我。”

這次同學見面，我估算了一下，老胡的兒子應該在20歲左右了。

我和老胡說：“國家政策開放二胎了，你還不再要個孩子？”

老胡回答：“不要了。太累了。兒子19歲了，還追著打我，學習不好，我太累了。”

“兒子學習不好，你累什么啊？”

“兒子得抑郁癥了，社交恐懼癥。他查看了全球100多個大都市，認定地球上只有東京適合人類居住。他要我在東京給他買一套房子，房子所在的樓層不能超過二層。兒子說，如果東京住習慣了，就滿足長輩的要求，在東京找個大學上。”

“你兒子能在東京自己生活？”

“他說了，自己無法生活，要求他媽去東京陪他。”

“如果你不答應他呢？不給他在東京買房，不讓他媽去陪他。”

“他就不上大學啊！甚至，他可能會去死啊！精神科醫生說，不能刺激他，他是個病人。”

我索性更坦誠一點，接著問老胡：“咱們理論推演一下，如果你兒子5歲的時候追打你，你打回去，讓他知道世界其實是有某種秩序的，他現在還會追打你嗎？如果你兒子10歲之前狂要的東西，你有理有據地拒絕，他現在還會逼你買東京的房子嗎？”

“他上學很苦，上的是北京最好的小學、中學，在班上一直排名倒數第一，回家總是哭，我覺得應該多體諒他一點，多滿足他一點，他太不容易了。他經受的這些痛苦，是你們這種學霸體會不到的。”

我忽然意識到，老胡在教育孩子上犯了成年人常犯的兩個錯誤：生活上太過縱容，事業上太多要求。

讀《了不起的蓋茨比》時，我一直在想，一些了不起的年輕人第一個需要明白的是：你即使盡了全力，即使有了全部的運氣，即使做到最好，你還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甚至一個夜晚的安寧。

延伸想，一些了不起的老人第一個需要明白的是：你即使盡了全力，即使有了全部的運氣，即使做到最好，你還是躲不開厭倦。你很難像以前一樣渴望和狂喜，在死亡迎接你之前，厭倦會陪伴你很久。

再延伸想，所有小孩子第一個需要明白的是：你不是世界的中心，哭鬧得不到一切。

其實，父母應該做的一點，就是讓孩子明白：你得不到想要的一切，世界不是圍繞你來運轉的，最好平靜接受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