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筠
作為一名女性社會學者,一個與丈夫分享著平等與尊重的中年妻子,一個艱難地養育過女兒的母親,我時時感覺到自身肩負著一份不能推卸的社會義務:幫助我的同類—女性,從她們的少女時代開始。
記得10年前,那個炎熱夏季的清晨,急切的電話鈴聲把我驚醒:“陳老師嗎?請告訴我,我怎樣死去才沒有痛苦??!”電話里傳來一個少女悲痛欲絕的哭泣聲。不容我有更多的猶豫,我立刻問道:“你在哪里?等等我,我一定幫助你,一定!”
我見到了她:她清瘦憔悴,是一家個體飯館的服務員,19歲,剛做完第4次人工流產。第6個男友認為她懷孕的日子有問題,沒等到她去打胎就把她踢了個半死。這回繼父硬是不讓她進家門了。老板也跟她說:“小姐,你既然不能每天站立10個小時,就請到別處找個坐辦公室的活兒干吧?!备屗只诺氖悄菑堅\斷書:淋病,腫瘤待查。真是禍不單行!
可是除了安慰之外,我又該怎么幫她呢?我苦口婆心勸了她一番,又想方設法找來她的母親。母女見面抱頭痛哭,但女兒死活不肯回到繼父身邊,娘兒倆只得在醫院附近找了間招待所暫時住下。后來,聽說她進了精神病院,一切也就到此結束了。但我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我想,如果早些遇到她,會不會讓她的命運有所不同?
第二年的夏天,一位不速之客出現在我家門口:高高盤起的一頭紅發,重重文過的眼眉,暴露無遺的“性感”,著實讓我和家人吃了一驚。但我很快認出了門外的人:“哦,小惠,是你?”我顧不得向丈夫多解釋,趕忙把她讓進屋。
小惠的到來,使我不由痛心地記起廣州沉香島上收容的那幾百名“煙花女郎”。我曾在島上待過幾天,一邊搞調查,一邊“幫教”。令我灰心的是,到頭來,只有小惠和另外7名少女肯定地對我說:出去后再不干那事兒了。
我留給她們一張名片,小惠就是按名片打聽到我家的?!瓣愐?,您的話太讓我感動了。我琢磨了很久,下決心不再糟踐自己??墒俏液尬覌專皇撬齻宋业男?,我怎么會離家出走呢?我反正不回遼寧了,您就在北京給我找個工作吧,我會好好干的?!蔽译m不敢相信自己在沉香島上那短短幾個小時的懇談,真的會喚醒一個17歲少女的自尊心,但千里迢迢來找我的小惠,的確給了我莫大的鼓勵。我再次生出“相見恨晚”的念頭,如果我們之間的懇談是在她離家出走之前呢?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一位遠房的表妹從南方打來電話,驚慌地告訴我,她15歲的獨生女兒與男友“私奔”了;一位在中學教書的鄰居說,她班里竟有13歲的女孩墮胎;在單位與同事們聊天時,也常聽做母親的抱怨,上了中學的女兒不聽管教開始“早戀”……總之,耳聞目睹的少女問題,既普遍又特殊。
在同幾位專家討論青春期教育問題時,一位專家把她幾年前未能實現的“少女課堂”方案重新拿了出來,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那就立即開始吧,700多封寫給少女的信很快發出。北京25中學的校長見信后當即拍板,組織初中全體女生聽課;陳經綸中學的團委書記打來電話;建設銀行希望單獨組織本系統職工的女孩受教育;還有外國語學校、北京市婦女保健所、中國青年報的老師、專家和記者們也給予了大力支持。首期“少女課堂”就這樣誕生了,我為之振奮。
我想,如果能有更多的女孩從“少女課堂”受益,少女受到傷害的案例也許就會少一些,更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