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大沒小 亦師亦友
——對陳國燦先生的感念

鄭阿財 朱鳳玉

(1.南華大學 敦煌研究中心，臺灣 嘉義 62249；2.四川大學 中國俗文化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5；3.嘉義大學 中國文學系，臺灣 嘉義 62249)

武漢大學陳國燦教授(1933年10月24日-2018年6月7日)一生致力于敦煌、吐魯番文書的整理與研究，出版了十幾部學術專著，發表了一百多篇論文，成績非凡，貢獻良多，影響深遠，是著名的敦煌吐魯番學學者、中國中古史專家。

我跟鳳玉是后學晚輩，又是中文系出身，有緣得以結識陳教授，在近三十年的時光中，無論敦煌、蘭州、北京、杭州、武漢或臺北、臺中、臺南、嘉義的學術會議、講學活動﹔青海、烏魯木齊、吐魯番、庫車等石窟、博物館的文物參觀﹔河西走廊、唐蕃古道、絲綢之路古跡遺址的考察，均受到先生的指點與教導，更成為沒大沒小的忘年之交。

前年(2016)8月19-23日在敦煌莫高窟召開的“敦煌論壇：紀念莫高窟創建1650周年國際研討會”上，先生以《試論吐蕃占領敦煌時期的鼠年改革——敦煌“永壽寺文書”研究》題目進行大會報告，這一場次的主持是我跟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經崇儀(Dora C.Y.Ching)共同擔任，當時先生精神奕奕，思路清晰，聲音鏗鏘，令人贊佩。今年6月1、2日，在北京與柴劍虹、郝春文、榮新江、高田時雄……等敦煌學界的朋友聚會時，聽聞先生近況身體違和，甚是惦念，沒想到幾天后竟然傳來先生病逝的噩耗，令人不勝唏噓。

回臺后，翻閱著先生的大作，翻箱倒柜的找出過去的合照與信件，追尋著一張張合影的時地與場景，回憶著難忘的精彩對談。往日的身影，談笑風生的豐采依稀浮現：從當金山口穿越柴達木盆地直到都蘭，那漫長而艱辛的行程，您神采飛揚細說著歷史的飛灰湮滅﹔庫車蘇巴什佛寺遺址考察時，一馬當先登上古城的豪氣﹔遠赴數千里之遙的俄國圣彼得堡，涅瓦河畔東方學研究所披覽敦煌寫卷的專注﹔艾米塔什冬宮博物館細看壁畫文物，窮追不舍的探究精神，一幕幕宛如走馬燈就在眼前播放著。

圖1 1990年10月8日于敦煌機場合影

圖2 2004年6月15日來信

圖3 1990年10月10日敦煌會議賓館合影

圖4 2001年7月張掖馬蹄寺裕固族氈房合影

圖5 2005年7月圣彼得堡東方所閱卷留影

圖6 2013年8月北京首都師范大學會場合影[注]文中所有圖片均為作者本人提供。

先生本業主攻魏晉南北朝隋唐史，研究歷程中極重視結合敦煌、吐魯番出土的新材料，因而頗多新的進展，顯現極大的特色。我跟鳳玉在敦煌文獻的研究歷程中頗受熏陶，受益良多﹔我們帶領師生進行絲綢之路的考察，受到引領教示，收獲滿滿。尤其深受他倡導敦煌文獻研究與吐魯番文書關聯的啟發與影響﹔還有跨越文史藩籬，實地踏勘研究視野的開拓。今敬謹略抒一二，借以表達追思之情。

我從1974年追隨潘師重規先生研習敦煌學以來，研究論題主要聚焦在敦煌文學與佛教文獻，對于吐魯番文獻并沒有太多的認知。以為吐魯番文獻是晉唐墓葬群發掘的文書，內容主要為當地居民葬俗的衣物疏、明器，及《勛告》、《功德》……等有關文書；更多的是利用廢棄官、私文書的“故紙”，制作陪葬的鞋靴、冠帶之類，這些拆解下來的破碎文書，跟敦煌文獻中的殘卷斷片一樣的不完整，甚至更為殘破。加上吐魯番文書主要以籍帳、契約、公文書為多，涉及社會、經濟及制度，幾乎都屬于歷史學的研究領域。中文系學術背景的我們，以致投入的關注相對不多。

1990年10月，我首度到莫高窟參加“敦煌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當時從西安飛蘭州，再從蘭州飛敦煌，周折的旅途中，有緣與在日本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客座的陳國燦教授同機同行而結識。

先生1955年武漢大學歷史系畢業，是唐長孺先生的高足。1979年奉派加入國家文物局古文獻研究室、新疆博物館和武漢大學歷史系組成的“吐魯番出土文書整理小組”，追隨唐長孺先生從事吐魯番文書整理工作﹔直到1986年完成了《吐魯番出土文書》錄文本10冊，并發表了十多篇相關論文，是當時學界對吐魯番文書整理與研究最具實務經驗的少數學者之一。我在與先生交往的過程中，不時受到熏陶與指教，有關吐魯番文獻的相關知識逐漸充實，對文書的特性與價值有了較全面而深入的了解。從此在研究敦煌文獻的同時，也開始對發掘、流散情形與敦煌文獻有著相似境遇與發展歷程的吐魯番文書投入較多關注。

初期我搜尋閱讀陳先生有關敦煌吐魯番研究的論文與著作，從中學習，也陸續購買相關書籍。特別是文物出版社《吐魯番出土文書》錄文本10冊，日本法藏錧出版的《大谷文書集成》，開始關注吐魯番文書中的文學、蒙學、字書及儒家典籍文獻。1993年從《大谷文書集成》第二卷中，將大谷3167、3169、3175、3507等四殘片，與敦煌寫本進行比定，確認是《太公家教》殘片[注]鄭阿財《學日益齋敦煌學札記》，《周一良先生八十生日紀念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190-196頁。。雖只是文獻的比對，但卻也引起我關注唐代典籍在敦煌與吐魯番地區同時流傳的情況，例如看到阿斯塔那363號唐墓發掘景龍四年三月一日私學生卜天壽抄寫的《論語鄭氏注》卷子，卷末題記后有“他道側書易，我道側書[難]。側書還側讀，還須側眼[看]”，我便聯系到敦煌寫卷P.3189《開蒙要訓》卷末抄寫的學郎詩抄有“聞道側書難，側書實是難。側書須側立，還須側立看”的詩句，從題記有“三界寺學士郎張彥宗寫記”，推知這首詩不僅在初唐時期流傳于高昌(吐魯番)地區，晚唐五代敦煌三界寺的學郎也還同樣傳誦著相似的詩句，可見這是當時學生階層廣泛流行且時間久遠的一首學童歌謠。

2002年陳先生發表《略論吐魯番出土的敦煌文書》[注]陳國燦《略論吐魯番出土的敦煌文書》，《吐魯番學研究》2002年第1期，第1-15頁。，文中《吐魯番出土的敦煌寫經及唐人文學作品》一節，論述日本大谷探險隊所獲吐魯番吐峪溝出土的西晉元康六年(296)《諸佛要集經》殘卷及德國柏林印度藝術博物館藏北梁神璽三年(399)《正法華經光世音品》殘卷，說明此二件4世紀以前的古寫殘卷乃敦煌傳入吐魯番的佛經寫本﹔同時還指出大谷文書2830a是唐武周長安四年(704)的敦煌詩文稿。這些見解無形中深化了我對敦煌·吐魯番文獻關聯的印象。

又此文《從吐魯番文書與敦煌學的關聯展望二十一世紀中國敦煌學的發展》一節中，先生更慧眼獨具，語重心長的呼吁，“二十一世紀敦煌學的發展當重視吐魯番文書與敦煌學的關聯”。近年學界，或有專攻敦煌學兼及吐魯番文獻者﹔或專研吐魯番學亦留心敦煌文書者，所以20世紀以來的“敦煌學”，一直包含著吐魯番出土文獻與文物的研究，但總是分頭進行。陳先生的呼吁更是深得我心。如今進入21世紀，“吐魯番學”與“敦煌學”比翼齊飛的期盼已然實現。我在先生的呼吁下，除了深表贊同外，特別在本年(2018)11月參加“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吐魯番文獻合集》暨《走向未來的吐魯番學》國際高端論壇”的會上，進一步的許下“分進合流”的愿望[注]鄭阿財《敦煌學與吐魯番學從比翼齊飛到分進合流——從個人研究體驗談起》，提交“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吐魯番文獻合集’暨‘走向未來的吐魯番學’國際高端論壇”論文，成都：西南民族大學，2018年11月4日。，也是對先生倡導的一個呼應。

先生在臺灣發表《從敦煌吐魯番所出早期寫經看佛教的東傳西漸》[注]陳國燦《從敦煌吐魯番所出早期寫經看佛教的東傳西漸》，《普門學報》第7期，(臺灣)佛光山文教基金會，2002年，第57-68頁。一文，文中具體的結合敦煌、吐魯番文獻中的佛經寫卷，考察現存最早的佛經寫本與魏晉譯經，十六國時期的譯經及南北朝至隋唐內地寫經的西傳情形，全面彰顯敦煌吐魯番文獻在佛教譯經、寫經傳播研究的重要性。拜讀之后，我得以明白吐魯番文獻除了阿斯塔那墓葬群出土外，出土的地點還有其他墓葬、古城、石窟、寺院、營盤等遺址﹔發現的文書，抄寫時代主要是3至8世紀的晉唐時期，大多數是漢文，內容包括各種詔敕、法律文書、籍帳以及軍政機關的文牒，審理案件的辯詞，商業往來的買賣、雇傭契約以及私人信札。同時還有儒家經典、史書、詩文、蒙書及大量的漢文佛教經典。這些都是商人、軍隊、僧侶、外交使節、政府官員在此地區所留下的文化遺跡，極具歷史研究的價值。其中，寺院遺址的佛教典籍遺存，過去較少關注，有不少高昌郡時期與高昌國時期遺存的寫經，抄寫時代主要有北朝十六國時期，以及隋唐時代。抄寫時間與翻譯時代相距不遠，對佛經翻譯、文本流傳與校勘譯經風格等，在佛教文獻學上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2006年12月，我們曾一同到香港參加“學藝兼修·漢學大師──饒宗頤教授九十華誕國際學術研討會”，會上先生宣讀了《吐魯番出土文獻研究的新進展》[注]收入《華學》9、10合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6-853頁。論文，除介紹柏孜克里克出土的文獻、新疆博物館藏吐魯番出土的佛教文獻外，還特別介紹了“旅順博物館藏的吐魯番出土文獻”，尤其關注旅順博館藏25560片佛經(寫本24132片、印本1428片)，指出古代高昌——西州地區佛教經典集中在《妙法蓮華經》《大涅槃經》《大般若波羅經》《金光明經》等，反映了大乘佛教的發展趨勢。此文提醒我留意旅順博館所藏大量新疆出土漢文佛經文獻中早期的佛經寫本的研究價值。

2007年北京文物出版社出版了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學研究院、武漢大學中國三至九世紀研究所合作編著的《吐魯番柏孜克里克石窟出土漢文佛教典籍》，據我所知，此一巨著，先生實為主編，用力至深。整理期間還特別要我提供所編的《敦煌學研究論著目錄》及中華電子佛典學會的CBETA(電子佛典集成)，以利吐魯番博物館的湯士華檢索查證之參考。

閱讀著陳先生這些論著，讓我深感在整理探索敦煌佛教文獻時，有必要適當汲取吐魯番文獻以進行統合研究。于是先就手邊所及有限的吐魯番文獻材料，如《德國國家圖書館藏吐魯番文獻》《旅順博物館藏新疆出土漢文佛經選粹》《高昌殘影──出口常順藏トルファン出土佛典斷片圖錄》《吐魯番柏孜克里克石窟出土漢文佛教典籍》《新獲吐魯番出土文獻》等公布的有限殘片，展開篩檢過濾。

特別是近年我參與佛光大學“維摩經與東亞文化”研究計劃，負責整理研究“敦煌寫卷維摩詰經”相關文獻，除以敦煌寫本為核心外，還結合今存西域的吐魯番、高昌、龜茲、于闐漢文古寫經，從漢傳佛教與漢字文化圈的視野，針對其中《維摩詰經》的相關文獻展開全面考察研究。尤其整理《維摩詰經》的古佚注疏，尋求其共同特性，析論其呈現的時代與區域特性，希冀補充傳世漢文藏經之不足；開闊古寫經的研究視野，拓展敦煌吐魯番佛教文獻研究的新境界。先后發表了《杏雨書屋〈敦煌秘笈〉所見〈維摩詰經〉及其相關文獻》《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抄寫年代及系統分析》《從單注到合注：中古絲綢之路上〈注維摩詰經〉寫本研究》《單注到集注：從敦煌吐魯番寫本遺存看僧肇〈注維摩詰經〉的流傳》等系列論文，主要還是深獲陳先生對于敦煌吐魯番寫本佛經關聯考察的啟發而有所發展。

去年(2017)11月參加大連旅順博物館舉辦的“新疆出土文獻與絲綢之路國際學術研討會”，我發表《旅順博物館藏新疆出土〈注維摩詰經〉殘卷初探》論文，我從25560片中篩檢確認出21件僧肇《注維摩詰經》殘片，論述這些寫本時代早，時間跨度長，分屬高昌郡、高昌國、唐等時期，而以唐前居多；再經比對、校錄，結合敦煌寫本及其他已公布的吐魯番文獻的僧肇注，細加析論，始得以厘清這批殘片的系統及脈絡，并彰顯他們的特色與價值。這些吐魯番出土的僧肇《注維摩詰經》寫本殘片，抄寫時間早，具有《維摩詰經》注疏發展史縮影的價值。其時代與僧肇(384-414)單注形成的時間非常接近，寫本情況當是僧肇單注早期流行樣貌的真實呈現；既反映唐前《維摩詰經》注疏的盛況，又可供考察《注維摩詰經》從單注到合注發展的脈絡。之所以能有這些發現，固然是得到榮新江教授“旅順博物館藏新疆出土漢文獻整理出版”研究團隊的協助，但其中研究的根源確實還是與陳先生《從敦煌吐魯番所出早期寫經看佛教的東傳西漸》《吐魯番出土文獻研究的新進展》等文的揭示與披露有關。

鳳玉在教學與研究的歷程中，經常思考著敦煌學已走過百年的歷史，敦煌文學研究的未來，是否還有發展的門路與空間？總以為學術研究發展的生命力在于新材料、新方法與新觀點。因此，只要我們能持續的發掘新材料，或系統地吸取既有的研究成果與研究方法，敦煌文學研究仍可煥發出新的活力，開拓出學術的新天地。對此曾提出“百年來敦煌文學研究之評述與研究方法之考察研究”計劃，試圖透過對前賢研究的成果與研究方法之考察中，發揮鑒古知今的效用，為未來敦煌文學的研究尋求空間與出路。以為未來敦煌學的展望，似可從“研究范疇的再界定”“研究材料的再耙梳”“校錄文字的再確認”“研究方法的再創新”等方面著眼。[注]朱鳳玉《臺灣地區敦煌文學研究之考察與展望》，《敦煌吐魯番研究》第7卷，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276-289頁。其中提出“研究視野的再開闊”一點，即希望能跳脫文學的本位，這實際上也是在拜讀陳先生1997年在《敦煌吐魯番研究》第二卷發表的《敦煌五十九首佚名氏詩歷史背景新探》一文而引發的聯想。

P.2555唐人詩歌寫卷，自發現以來，頗受關注。雖為集抄長卷，然既無編者，也無體例，呈現敦煌文獻的寫本特質。最早整理抄錄的是王重民與向達，他們將作者視為陷蕃后被俘的敦煌漢人，因此學界通稱為“陷蕃詩”。之后，研究者眾多，如陳祚龍《新校重訂敦煌古鈔李唐詞人陷蕃詩歌初集》(《夏聲月刊》133，1975年12月)、潘重規《敦煌唐人陷蕃詩集殘卷校錄》(《幼獅學志》15∶4，1979年12月)、《敦煌唐人陷蕃詩集殘卷作者的新探測》(《漢學研究》3∶1，1985年6月)、《續論敦煌唐人陷蕃詩集殘卷作者的新探測》(“國際敦煌吐魯番學術會議”論文，1987年6月)、《敦煌唐人陷蕃詩集殘卷研究》(《敦煌學》13，1988年6月)、閻文儒《敦煌兩個陷蕃人殘詩集校釋》(《向達先生紀念論文集》，1986年1月)、洪藝芳《敦煌陷蕃詩內容析論》(《敦煌文學論集》，1997年12月)等等，大抵以詩歌寫本文本的校錄為主，兼論寫作背景、時代特色，以及寫卷與唐代內地文人詩作之間的關系﹔或據校錄文本，探究詩歌的文學價值與思想感情，或討論作者身世、地理風物等。基本上屬于文學本位的詩集整理研究，或許與研究者的學術背景大多為中文系出身有關。

先生之文則利用歷史學的考察，發掘有關歷史的資料，提供了敦煌詩歌研究一種跨學科的新詮釋。細致的探討了作者籍貫身份、詩歌歷史背景、詩人南行任務等問題，認為詩人為求援兵于910年冬出使吐蕃，其59首紀行詩不僅反映了詩人途中的見聞與感受，同時還反映了吐蕃、西漢金山國與甘州回鶻之間的政治關系。這是一篇利用歷史學的考察，發掘有關歷史的資料，提供敦煌詩歌研究跨學科新詮釋的典范。

個人以為，文學是時代社會的產物，特別是地處西北邊陲的敦煌地區，胡漢雜處，文化多元。在這種特殊地理、歷史因素下，其創作與流傳的文學，尤具地方色彩與歷史特質。敦煌文學以唐五代為主體，其中經歷盛唐全盛時期與中原文化的互通、到吐蕃占領時期的隔絕、歸義軍時期自主的地方政權，這些政權的更替，歷史社會的變遷，人民思想意識、生活文化與中原自然存在種種差異，其間文學的創作與傳誦，尤能凸顯時代意涵，反應社會生活，彰顯歷史現象。因此，敦煌文學研究，在回歸文學本位的同時，也必須注意跨學科的整合，特別是與歷史研究相結合的文學詮釋。

多次跟著陳先生考察，深受啟發，以為敦煌文學研究當在文獻整理的基礎上進一步跨越文史藩籬，在敦煌詩歌文本研究的同時，除書面的文史資料，也能重視實地踏勘。在掌握詩歌文本內容特性的同時，也能廣泛吸取敦煌歷史的相關研究成果，結合敦煌社會、文化等相關之情事，進行整合研究，當有所斬獲。2008年撰寫《敦煌邊塞主題講唱文學的傳播與軍旅情懷》[注]朱鳳玉《敦煌邊塞主題講唱文學的傳播與軍旅情懷》，《敦煌學》第27卷，臺北：樂學書局有限公司，2008年，第43-61頁。后收錄于《朱鳳玉敦煌俗文學與俗文化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62-87頁。，以為敦煌文學主要在敦煌產生與流傳，將敦煌變文中有關邊塞主題的作品進行考察，將其產生或流行置于華戎雜居、戰爭頻仍西陲重鎮的歷史、地理等時空環境下進行考察與詮釋，得知邊塞主題的講唱文學與當時軍旅情懷、民心向背息息相關。歸義軍時期的敦煌存在著陷蕃的郁卒與無奈，征戰不斷與政權更替，多民族部隊的效忠，戰死與降敵的掙扎，聯姻和親政策的問題等等，種種民眾心理情緒與軍旅情懷，邊塞主題變文的講唱，適時給予情感上的撫慰。同時發現，敦煌地區在晚唐五代內憂外患的形勢下，十篇邊塞主題講唱文學的流傳，無論是透過講唱或抄寫閱讀，既能滿足軍民娛樂需求，又能契合軍民的心理反應，撫慰軍民對時局的感受情懷，宣泄軍民的郁卒情緒。同時透過講唱的傳播，發揮民眾通俗歷史教育的作用，向將士們宣揚愛國衛土的民族精神。尤其寺學、私人學塾讓學郎抄寫此類變文，既可以供作學郎課外讀物，又可以灌輸歷史知識。同時還踏勘了明代長城最西邊的邊塞，號稱天下第一雄關的嘉峪關，發現關口至今仍保存著一座戲臺。從這可以想知自漢以來即為軍事重鎮的敦煌，戰時軍務繁忙，然平時戍邊，長日漫漫，滾滾黃沙、大漠孤煙，百無聊賴，演戲、聽說唱，當是軍中最為便捷的娛樂。嘉峪關古戲臺的存在，意味著軍中演戲、說唱等娛樂存在的可能。因此，說唱當以滿足軍士心理，宣泄將士情緒等與軍旅情懷有關的題材最受歡迎，且廣為流傳。敦煌講史變文中，存有過半邊塞主題故事，似乎就是軍中娛樂講唱文化的呈現。其中多半取材于漢代的故事，這對宋元明講史與歷史演義的發展，也有著承上起下的意義。這樣走出敦煌文學校錄、考釋的基礎研究，進行文本的傳播及歷史文化背景的闡釋，對敦煌文學研究層次的提升，頗有助益。

陳先生對待我們，不因年齡，不拘輩份，宛如親人，過從交接，極為自然。來臺期間視我們的學生汪娟、麗玲、惠萍等有如女兒，談天說地，大家對話，可說沒大沒小，毫不拘束，真如潘老師所說的“至親無文”啊！

文天祥有云“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其中“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雖是世人追思哀悼時常用的套語，但我們覺得用在緬懷陳國燦先生也是極為真實而貼切。先生一生“敏而好學”“學無常師”的治學態度，“勤謹恒毅”的研究精神，“開放無私”“獎掖后進”的識鑒與胸襟，始終是我們后學晚輩的學習典范；而他扎實精辟豐厚的論著，是學術界永恒的亮點，“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正是最佳的寫照，更是此時此刻我們翻閱先生論著，尋檢著一起考察照片時最為真實的感受。

陳國燦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