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的殺手

暗地妖嬈

棋盤殺手亞歷山大·皮楚斯金。警察在他的家中發現了一個棋盤，每一個格子都貼上了計數標貼，如他所說64格的棋盤上，有63格都被占滿。

2008年，英國作家湯姆.羅伯.史密斯的長篇懸疑犯罪小說《44號孩子》出版，此書以著名的“俄羅斯食人魔”安德烈.奇卡提羅為原型，一氣拿下當年17個國際文學獎項提名，贏得英國推理作家協會頒發的鋼匕首獎。盡管經歷了諸多折騰的俄羅斯民眾好不容易迎來了安穩日子，不幸的是就在殺人魔安德烈被槍決十年之后，新的魔鬼誕生了，他以更高的殺戮記錄，公然挑戰法律與道德的底線，甚至用自己的一系列恐怖行徑，構筑了好大一盤血淋淋的棋局。

一、比茨維斯基森林公園的夢魘

2000年代的莫斯科，已呈現出一片祥和之氣，人們逐漸擺脫了冷戰時期的嚴酷記憶，總算試著去享受生活。大城市的燈火開始璀璨的同時，位于南部的比茨維斯基森林，也漸漸演變為“偷得浮生半日閑”的絕佳場所。每一個俄羅斯人都曾經愛上過那兒，這片占地面積高達22平方公里的廣袤叢林，是大自然精心打造的人間樂園，戀人在那兒約會，流浪漢在那兒豪飲，退休老人在那兒下棋，除此之外，它更是上班族假日短途旅行的最佳選擇。

誰也想不到，這片樂園卻在2005年10月的某一天，變成了地獄。

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31歲男子尼可萊.沃若畢夫的尸體在森林深處被發現，死者當時呈現的狀態可謂是標準的“腦洞大開”——頭骨被砸得粉碎，一支空伏特加酒瓶深深插入破口，腦漿濺得四處都是。面對這個悲劇的發現，警察一開始并沒有引起重視，只將它作為一樁普通的謀殺案來處理，再說林子太大，什么“鳥”都有，公園面積的廣度嚴重影響調查進度，一切只能慢慢來。

然而，兇手似乎是等不及了。

尸體發現才一個月，一位老人以同樣的慘狀呈尸公園;緊接著的三周里，又有兩具尸體被發現。死者共同的特征就是后方“腦洞”插入了伏特加酒瓶或者粗棍子，這就像是兇手打出的一張名片，上面有最囂張的“簽名”。

此后，伏特加酒瓶與棍子也是不斷登場，直至當年的圣誕節，比茨維斯基森林公園已經有七宗命案被公布于眾，警察開始慌了，更恐慌的是莫斯科的普通百姓。

依照人的正常反應來講，有連環殺人事件產生，那么大家繞開公園就行了。然而事情沒有想像中那么簡單，要知道那可是很大一個地盤，誰都有可能走進去，也可能永遠都走不出來。哪怕當時莫斯科派出兩百名刑警，在那兒日夜蹲守，也未能阻止惡魔的“娛樂”活動。兇手似乎是玩上了癮，每隔兩周，公園里就會出現新“驚喜”。

在這過程中，警方只是通過鑒證科給出的結論，推斷兇手的犯罪器具應是榔頭;恰巧公園附近有一家精神病院，便懷疑有可能是其中某個患者經常溜出來作惡，然而把整個病院翻了個底朝天，也未能鎖定重要嫌疑人。

某一天，兩名刑警在公園發現一名行跡可疑的女子，身穿風衣，一頭齊肩金發，拎著一個看起來很重的包，有些鬼鬼祟祟地往林子深處走去。刑警立馬上命令其停步，誰知對方反而加快了腳步，刑警追了上去，一把將對方制服，撕扯期間，此人的假發脫落，原來竟是有異裝癖的男子，與此同時，也從他包里搜出了一把榔頭。

這樁事件很快被媒體爭相報導，多家報紙急吼吼地打出了“比茨維斯基森林公園惡魔被逮”的標題。然而很遺憾，警方只花了一天時間就發現這是場誤會，異裝癖男子不僅有兇案發生時的不在場證明，而且正是之前看到對公園殺手的詳細報導，才產生了要帶把榔頭防身的“妙點子”。

在誤會解除的一周以后，一名25歲的超市普通員工以同樣殘忍的手法被害了，這就意味著偵破工作任重道遠。

到2006年4月，公園里的受害者增加到了十四名，肆無忌憚的行兇節奏，似乎是在嘲笑警方的無能。同時，也打破了警察“認為兇手只挑男性下手”的推斷，因為這樣的報導一出，被殺對象就很詭異地轉向了女性。

諷刺的是，真正打開警方辦案突破口的，也正是女性死者。

二、溫柔男友“沙夏”的棋局

森林公園中被發現的第十四位死者系36歲的單身母親瑪麗娜.莫斯卡爾約娃，她的頭部被砸得稀爛，現場也被動物破壞得很嚴重。所幸，警察在她的外套口袋里發現了一張地鐵票，有了這張票，警方便開始徹底排查莫斯科地鐵站內的監視器。莫斯科地鐵站每天的人流量之巨，令監視器錄像的巡查工作變得異常緩慢，這時候，真正的“救世主”出現了，此人正是瑪麗娜唯一的兒子。

莫斯科的比茨維斯基森林公園一次又一次地成為皮楚斯金的犯罪現場。

皮楚斯金在接受審判前仍毫無悔意。

法庭上檢察官代表指控皮楚斯金。

瑪麗娜的兒子給警方提供了一張字條，上面有母親剛剛結識的男友“沙夏”的電話號碼，據說那是她不久前才開始的戀情。瑪麗娜被殺前正要趕赴與沙夏的約會，因為發現自己的手機壞了，于是將這位男友的聯系方式寫下，放在桌面上，以便兒子能隨時找到她。

警方迅速找到了電話的機主，乃是32歲的超市員亞歷山大.皮楚斯金，“沙夏”是瑪麗娜對他的昵稱。

與此同時，監控錄像里也找到了瑪麗娜在世的最后場景，她果然是與那名“沙夏”一同走進了地鐵，從此便消失于人世。

把皮楚斯金帶回警局的過程異常“粗暴”，系在6月16日深夜十點半，突襲他位于赫桑斯蓋街的老公寓房，順利將其抓獲，為了防止他跳樓自殺，甚至樓下都安排了援警守候。

這位皮楚斯金在接受審訊的過程中，從頭到尾都顯得異常鎮定，和所有狡猾的罪犯一樣，一開始總是矢口否認。但警方早已認準了，拿當時主要負責此案的老刑警的話來說：“否認是沒有用的，我們總有辦法讓他開口。”

幾個小時之后，這位看起來面容親切、舉止溫和的皮楚斯金終于松了口，他平靜地供認了自己殺害瑪麗娜的全過程。案發那天，皮楚斯金以約會為由，帶著她到森林公園野餐，他柔情似水地看著新女友將美食放在鋪好的餐墊上，心里卻在盤算要不要殺了她，最后他確信，如果不動手，他“往后的日子不會好過”，于是果斷拿出包里的榔頭，對著她的后腦勺狠狠連砸數下。

緊接著，皮楚斯金也“包圓”了瑪麗娜之前的十三宗謀殺案，沒錯，這一系列的無差別犯罪都是他的“杰作”。

然而，接下來才是令所有警員瞠目的“高潮”，皮楚斯金在認下那十四樁惡行之后，說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這14年來，我一直為所欲為，已經殺了63個人了。”

他還說：“沒錯，我幾乎就是上帝。”

用當時見證者的話來講，皮楚斯金的神情“猶如走投無路的掠食者”。

“溫柔男友”沙夏的招供，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著還有49條冤魂一直在幽暗的某處被封印，無助地等待著討還公道的那一天。

警方在皮楚斯金的家中發現了一個棋盤，每一個格子都貼上了計數標貼，確實如他所說的那樣，64格的棋盤上，有63格都被占滿了。也就是說，依照他瘋狂的計劃，還得再殺一個人才算圓滿走完這盤棋。

從那一刻起，“公園殺人魔”的血腥史才徐徐展開，其內容無不教人背后發涼。

那么，49名死者的尸體現在何處呢？又是如何在長達十四年的時間里完全不被人發現？

據皮楚斯金交待，大部分都留在了那片大森林里。

1974年4月9日出生于莫斯科的皮楚斯金，一直與母親及妹妹同住，赫桑斯蓋街的不遠處便是比茨維斯基森林。跟大多數從前蘇聯時代挺過來的人一樣，皮楚斯金一家生活拮據，但這不妨礙他看起來像是禮貌懂事的孩子，甚至情商極高，仿佛天生就知道如何讓陌生人能在見到他的第一秒就能接納他。同時，也沒人了解這位少年的邪惡本質，除了他的同學米開歐迪楚克。

1992年的一天，皮楚斯金試圖說服十八歲的米開歐迪楚克與之結盟，二人可以組成“謀殺搭檔”，在遭到拒絕之后，皮楚斯金立馬決定單干，第一個被拿來練手的對象就是這位可憐的同學。

提及當年初犯的心情，他是這樣說的：“初次殺人猶如初戀，而且殺越親近的人，越讓我感到愉悅。”

食髓知味之后，皮楚斯金徹底打開了“魔鬼模式”，他首先是披上一張“人皮”，在超市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然后也交過幾任女朋友，雖然戀情往往無疾而終，可也攢下了良好人緣，甚至連獨來獨往的作派，都沒有讓人產生警惕。

皮楚斯金殺人的方式簡單而任性，他總是在街頭搭上看起來跟他同樣孤獨的陌生人，把他們引入森林的地下道井口，然后重擊受害人的背后，順勢將其推入井內。最隨意的一次，是在廢棄屋的陽臺上，他把40歲的流浪漢史納瓦推倒在地，提著他的皮帶和長褲，將他抓到陽臺邊欄，再搬起他的雙腿，讓其頭朝下跌樓身亡，于是大家都堅信這無家可歸的人是死于自殺。

為了給那四十余名死者沉冤昭雪，警方帶著皮楚斯金重返他的“樂園”多達27次，拍攝了40個小時的取證錄像。大家這才驚奇地發現，皮楚斯金真正的“棋盤”正是這片風光雋秀的比茨維斯基森林，尸體猶如“棋子”，被落在各處的下水道井內，隨著地下水沖得無影無蹤。在“案件重演”過程中，充當死者的假人一丟入井里，就被疾速的水流肢解，可想而知，那些死者應該是一入井便被迅速死亡，幾乎沒有生還機會。

更令警方心情沉重的是，事實上這個惡魔早在四年前就有機會被抓獲。

根據后來查到的報案記錄，2002年2月，一名叫做瑪麗亞.威瑞契夫的孕婦，因為失戀之痛，站在地鐵站里獨自哭泣。這時，有舉止相當紳士的男子上前表示了關切，并為她買了飲料。兩人相談甚歡，瑪麗亞甚至有些相信這是又一段羅曼史的開頭，和所有愛情文藝片里演的那樣。

調情過程中，男子稱自己有一批古董相機，就藏在比茨維斯基森林的一個地下水井內，如果瑪麗亞有興趣，他可以帶她去拿。瑪麗亞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兩人一道來到林中的某個井口，當她的頭部剛剛探向井內時，男子便給了她致命一擊，隨后將她推入井中。

多年前棋盤殺手在接受法庭審判。

萬幸的是，這名孕婦的生命力尤其頑強，她懷著絕望與恐懼，挺著大肚子，花了二十個小時從下水道爬了出來，然后匆匆趕到醫院接受急救，最后母子平安。醫院的人為瑪麗亞報了警，但是警察卻以報案人“受傷害程度輕”為由，草草了事。至于那名被輕易放過的男子，正是皮楚斯金。

就這樣，抓到棋盤殺人魔的良機被白白浪費了，使得皮楚斯金又多了整整四年的殺戮時光。他曾經得意洋洋地向警察表示：“我覺得我就是他們（死者）的父親，為他們開啟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因為殺人數目過于龐大，尸體也大多都找不到了，只有林間散落的牙齒和碎骨間接證明皮楚斯金沒有撒謊，警察不得不從他作案期間產生的失蹤人口里找與死者身份相吻合的對象，同時發現皮楚斯金的目標都鎖定在了“獨行者”身上，其中包括六旬老翁和九歲孩童。

丟棄于下水道的尸體很難被發現，這既是皮楚斯金的運氣，然而也是他的心病。因為他太想出名了，創下如此“豐功偉績”卻無人知曉，作為俄羅斯犯罪史上殺人數量最多的“魔頭”來說，顯然很沒成就感。

于是，他切換了模式，不再把人推到井中，而是令尸體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以便迅速“揚名立腕”。此言并非不負責任的推斷，卻是皮楚斯金在被捕后的一系列表現泄漏了其真實心態。

在2007年9月13日的公開審判中，皮楚斯金要求盡可能多的人到席旁聽，法庭上更是將每一樁案子說得詳詳細細。他也講明，在殺死瑪麗娜之前就知道對方將他的電話號碼寫給了其家人，但他還是決定要這么干。

當被法官問及是否產生悔過之心時，他是這樣回答的：“沒錯，有件事一直讓我覺得挺遺憾，就是我被抓得太早了，本來打算過兩天再殺兩個女人的。”似乎是“理所當然”，他也沒有請求所有被害者家屬的原諒。

皮楚斯金在法庭上的一連串“表演”，似乎正是他棋局的最高潮，這種“表演型人格”的罪犯，歷史上唯有美國連環殺手泰德.邦迪可與之匹敵，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漢尼拔”原型。泰德犯下超過30起謀殺奸尸罪行，但法庭上卻表現得像個風流倜儻的“萬人迷”，他口才卓越、智慧超凡，甚至憑借英俊的相貌收羅了一批女粉絲。

曾經有人提出過，皮楚斯金四歲那年被秋千擊中過頭部，由此懷疑他罹患精神病。然而，專家鑒定的結果是——此人心智正常，完全有能力承擔法律責任。

就這樣，同年的10月29日，皮楚斯金終于被“將了一軍”，得到終身監禁的嚴懲。

盡管亞歷山大.皮楚斯金被繩之以法，但是這不代表從此可以還莫斯科以絕對的安寧，非常可怕的是，他的“殺戮精神”居然有了“傳承者”。跟拍電影似的，在2013年8月底至10月6日，皮楚斯金的“棋盤”——也就是比茨維斯基森林公園中，又前后發現了兩具被殘忍殺害的女性尸體，死者曾受到毀容、砍指，割耳等虐待，其行兇手法頗得皮楚斯金的“真傳”;于是，新一輪的恐慌在整個城市蔓延了。

由此可見，喪失共情性的連環殺手一直大隱于市，比茨維斯基的這盤“棋”居然也能再度被盤活，現實真當比戲劇還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