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夫

國家發改委在日前印發的《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中提到,將分步推進建立自然人破產制度,逐步推進建立自然人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可依法合理免責,最終建立全面的個人破產制度。業內人士預計,下半年個別地區有望啟動個人破產制度的試點。
我國有《企業破產法》而沒有像歐美以及港臺地區那樣的《個人破產法》,法律界不少人士由此也將《企業破產法》戲稱為“半部破產法”。這不僅是因為相對于作為法人的企業可以申請破產但作為自然人的個人不能申請獲得法律上的破產保護,還有就是當企業破產時,公司法人承擔的是有限責任,可作為企業擔保的資產人、股東、董事等所負責任卻不能免除,并且這些自然人的責任還是無限的,甚至要連帶到他們的配偶以及子女等,也正是如此,《企業破產法》的實際效果就難免不打折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應當是完善我國破產制度的一個里程碑事件。
相對于制度補缺與構建而言,個人破產制度在現實經濟與社會生活中所發揮的作用更為直接與顯著,首要意義就是改良和優化社會營商環境。做企業無論是處于初創階段還是已經上道良久,客觀上都會與風險同行,而且對于不少經營者而言,經營不善與企業破產等于就是滅頂之災,為此落下的一身負債有如噩夢隨行甚至會透支余生,有的因此上演撒腿逃債、跳樓自殺、家庭破裂等各種鬧劇與悲劇。但有了個人破產制度,債務人便可以向法院提出破產申請,法院在詳盡與準確了解與掌握了債務人資產與負債狀況以及還款能力后,會做出合理與合法的免責判決或者幫助債務人重新訂立還款計劃。對于債務人來說,就可以借助債務減免獲得解套與喘息的機會,繼而重燃創業激情與重建生產能力,并為社會再創價值。因此,個人破產制度可以被視為是保護與激發企業家精神以及市場創新熱情的重要基礎性力量。
除了經營性負債可以通過個人破產制度找到解鎖的鑰匙外,因不可抗逆因素形成的生活性或者消費性負債也能夠在個人破產制度的作用下獲得新的出口通道。地震、洪水等自然災害往往讓一個家庭失去所有,大病與嚴重工傷等意外事故可能拖垮全家,在連基本生活就難以為繼的前提下,因此而欠下的債務自然應當獲得法律上減免的支持。而這種判決結果體現的不僅僅是人道主義,更是對一個合法公民的人格尊重,反應的是整個社會對弱勢群體地位的評判取向,展示的是人性善良與社會治理良序的和諧景觀。
當然,個人破產制度是一種針對債務人與債權人的平衡性制度安排,也就是說在保護債務人利益的同時,更注重維護債權人利益。一方面,個人破產保護的法律申請既可以由債務人提出,也可以由債權人提出,而且雙方是否可以達成償債和解協議某種程度上完全取決于債權人;另一方面,法律對于債務人債務的減免也有數量與范圍規定,債權人利益不會因為債務人申請破產而完全打水漂。特別是從國內司法實踐來看,由于債務人確實無力償還債務,即使法律給出了明確判決并且強制執行,但也無法兌現債權人的利益訴求,“執行難”的背后堆積是債權人可能永遠無法討回的“爛賬”。但在個人破產保護制度的支持下,債權人的利益至少可以得到部分和分階段地實現,或者形成了一個合理的預期,法律的公正與嚴肅因此在當事人的眼中得到了認可與放大,制度的公信力獲得了捍衛與強化。
不得不特別強調的是,在自然人債務生成鏈條上,最近幾年金融體系出現了明顯的失序與越軌現象。一方面,商業銀行針對年輕群體野蠻性推銷信用卡,發卡數量出現“井噴”的同時,未按時還款的額度也開始激增,并且新的“負翁”人群競相涌現;另一方面,不少網貸機構以及民間放貸個人或明或暗地高息拆解資金,誘導借款人掉進債務泥潭。而更為嚴重的是,包括恐嚇、毆打、拘禁以及綁架等各種方式在內的野蠻與暴力催收討債行為大行其道,由此發生了山東聊城“催債辱母案”那樣的慘劇。不過,個人破產制度建立后,資金借貸方完全可以獲得明確的警示與指引,因為一旦法院宣布債務人破產,其部分債務將獲得豁免和取消,而且債權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債務人追討被取消債務,否則要受到法律制裁與懲處。顯然,在是否拆借出資金問題上,債權人今后將更加注重借入方的還款能力以及信譽程度。以此看來,個人破產制度可以倒逼金融市場進行自我糾錯與正本清源,進而引導自然人債務管理回歸有序化軌道。
不錯,很多人擔心個人破產制度落地后會引起與助長各種花樣翻新的惡意逃廢債行為。對此我們要強調的是,個人破產制度實際要改進的是破產文化,即個人不是不能破產的同時,債務的豁免是完全針對善意與誠信的債務人,而不是惡意的債務人。退一步來說,即便是對債務人進行債務減免,也是有非常嚴格的附加條件。一方面,債務人在債務免責期只自由管理必須的生活性財產,如衣服、廚具、食物以及學習與生產必需品等,名下的房產以及交通工具等一律交給受托人管理,免責期滿后受托人可以首先進行資產變現并優先支付針對債權人的欠債,同時免責階段債務人的所有收入也都用于還債。不僅如此,免責期限中債務人的消費支出將受到嚴格限制,如不得進行高頻消費、不得居住高級住宅,不得使用高檔家具,不得乘坐飛機、高鐵與出租車等。另一方面,債務人的社會信譽與信用支配度也將隨著免責期的開啟而受到極大約束,甚至必須承擔個人信用破產的代價,比如個人破產信息將公示于眾,破產者不能從銀行獲得貸款而只能用現金維持基本生活,不能擔任公司董事以及其他社會職務等等。也正是因為個人破產要支付巨大的機會成本,所以即使在個人破產制度已經實施得非常成熟的國家,自然人都不會輕而易舉地選擇申請破產保護。因此,作為一種正向干擾機制,個人破產制度可以倒逼自然人自覺維護與加強個人信用,進而支持整個社會征信體系的健全與完善。
當然,現實中的制度設計也許難以完全封堵違規與犯罪者蓄意鉆營的漏洞,惡意逃廢債行徑的可能性涌動與勃發也提醒我們必須嚴陣以待。一方面,要對各種利用個人破產制度轉移資產與逃避債務者加大刑事與民事處罰力度,并將其列入信用黑名單,終身剝奪個人破產的法律保護權利;另一方面,要延長債務免責期,國外與港臺地區一般為3-5年,國內可以延伸到7年以上,在此期間,要發揮群眾監督力量,建立有償舉報制度,讓各種惡意逃廢債的失信者毫無遁形之地。
值得欣喜地是,包括房產等在內的國內個人財產申報、登記與查詢制度已日臻完善,央行個人征信體系以及社會第三方征信體系也基本健全,全國稅務系統公民個人收入與納稅檢索渠道亦鋪設成功,同時人民法院失信被執行人名單信息公布與查詢平臺也完全建成,所有的一切為《個人破產法》的鏗鏘到來鋪平了錦繡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