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一場目送

蔡偉

十月的江安河畔，已經(jīng)有了一絲涼意。校園里，桂花還留有殘香，柳樹的葉子正綠。夜晚的農(nóng)院，華燈初上，還蠻有詩意。

周五晚上，開完班長團(tuán)支書會，已經(jīng)快十點了，走出分院會議室，我對團(tuán)支書說：“終于又到周末了，真好。”突然，電話響了，是母親打來的。我已經(jīng)好久沒陪母親了，雖然說我在溫江，母親在雙流，但我也很少過去，想來還是挺對不起母親的，以前距離遠(yuǎn)，很少陪她，現(xiàn)在隔得近，還是沒陪她多少。

“喂，媽。什么事？”

“明天周六，你過來玩吧，你爸說等你過來買點好吃的給你吃，上次看到你說你都痩了，天天都在叨我，讓我給你打電話叫你在學(xué)校吃好點。”

“喊，好，明天再說，媽。我才開冗會，還沒吃晚飯，我先掛了。”我向來如此簡潔，不喜歡啰唆，對母親也是。

周六早上，七點半從睡夢中醒來，再也睡不著了，這是來學(xué)校后養(yǎng)成的習(xí)慣，到了時候肯定會醒。今天我打算去雙流，陪陪父母，給他們做頓飯。便起床打來熱水，洗頭刷牙換衣服。離開寢室時已經(jīng)九點了。雖然溫江和雙流毗鄰，但到母親那里，坐公交和地鐵要轉(zhuǎn)幾次車。我很少打車，沒有急事，坐公交這種時光對于我來說很享受。自己一個人從學(xué)校騎單車到楊柳河地鐵站，坐四號線到文化館轉(zhuǎn)一號線，最后在三瓦窯出站，轉(zhuǎn)兩趟公交才到母親租住的花紅小區(qū)。到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中午十二點了，家里沒有人，父親和母親每天早上六點出門上班，只有晚上才在家吃飯。洗了澡后我獨自吃了午飯，休息了一會兒，看表，已經(jīng)下午四點。這時我才慌慌張張地出門買菜，他們在六點半就要回來，早點做好晚飯，吃了以后好早點休息，畢竟每天都那么早上班。出門后到了后邊的白家菜市場，里面各種吆喝聲、喇叭聲不絕于耳，各種各樣的菜琳瑯滿目，花花綠綠，轉(zhuǎn)了一圈，買了一條鯉魚，半只兔子和一個蘿卜，還有一些佐料。回到家，就開始忙活起來，煮好米飯，紅燒魚和麻辣兔已經(jīng)上桌，母親前腳剛到家，父親也回來了，我三下五除二就把蘿卜絲炒好了。父親已經(jīng)在喝酒了，母親在給我盛飯。

“菜做得不錯，色香味都有。”父親微醺地說。父親喝不了太多的酒，一喝就醉，醉了就蠻不講理，語無倫次。他從前不是這樣，我覺得他是在上次車禍以后出的問題，那次腦袋出了很多血，縣醫(yī)院用了十二個小時好不容易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你一個月要用多少生活費？在學(xué)校感覺怎么樣？又不去考駕照，放假叫你去又不去。把輔導(dǎo)員電話給我，我要打電話問問你到底什么情況。”父親又開始對我盤問起來。我板著臉，我之所以很少過來，就是因為我很不喜歡他這樣，吃個飯就喜歡叨叨叨。至于輔導(dǎo)員的電話，我一直沒給他，他喝了酒就喜歡到處打電話，我怕他喝了酒以后給輔導(dǎo)員打電話胡說八道，給輔導(dǎo)員留下不好的印象。

“哎呀，煩不煩？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輔導(dǎo)員電話，沒有。”我已經(jīng)不耐煩了。

“沒有？沒有的話，你的生活費也沒有了，你自己看著辦。”父親用威脅的語氣說道，而我卻徹底怒了。

“沒有就沒有，有什么好稀奇。”筷子一放，我就去衛(wèi)生間洗澡了。父親還在那里叨，母親就開始埋怨他，說我好不容易回來，非要這樣。父親沒聽進(jìn)去母親的埋怨，反而叨得更大聲。

我洗完澡出去，說：“不管就不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想管，那你當(dāng)初生我來干嘛，你結(jié)婚干嘛，你干嘛不一個人過？我走就是。”我歇斯底里地向父親吼道。

“滾，滾遠(yuǎn)點！”父親也徹底怒了，把酒杯打碎了，滿地都是。

我開始進(jìn)房間收拾衣服，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好準(zhǔn)備帶走，真是那種離家出走的感覺。走出房門，父親還在那里叨，我又說了兩句。父親竟想過來打我，我也揮舞著拳頭。母親就開始罵父親，也開始教訓(xùn)我，最終父親被母親罵得不吱聲了。我當(dāng)時正在氣頭上，沒聽母親的勸阻，拖著箱子，拎著大包小包地下樓了。我的東西真的太多了，一個箱子，一個背包，兩手還提著口袋，可那時候已經(jīng)晚上十點，拎著這么多東西，又這么晚了，能去哪里？其實我也沒打算真的走，就坐在樓下的花臺邊。不一會兒，叔叔就來了。見了我，就坐在我旁邊，問我怎么回事，我就盡情地給他倒苦水，他便一直勸我。

“孩子，你為什么要給你爸一般見識呢？你難道才知道他喝了酒經(jīng)常那樣嗎？我們都知道他是那個德性，喝了酒什么都不管，不喝酒什么事都沒有，正因為這樣，我們都讓著他，什么事兒都在他沒喝酒的時候說。你也做得不對，不論怎樣他是你爸，是給了你生命的人。別生氣了，趕緊回去，認(rèn)個錯，盡管是他的原因多一些。”叔叔苦口婆心地安慰我，可我仍在氣頭上不肯回去。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便上樓去看家里的情況。不久，姑姑也打電話來了，估計，這會兒父親已經(jīng)把所有親戚的電話都打遍了。

“侄兒，快回去，你爸又在向我們發(fā)脾氣了，說什么我們慣壞了你，還說什么我們?nèi)齻€姐姐對不起他。我們不知道還要怎樣才算對得起他。快回去，別想那么多了，他始終還是你爸，遇到這么一個兄弟，我們也傷心，還不是只有讓著他。”姑姑的話里有太多的無奈，但有一點不可否認(rèn)：血濃于水。不論父親怎樣，姑姑都明白這四個字所蘊含的意義。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深夜了，小區(qū)里幾乎沒什么人了，只有幾個燈發(fā)著暗淡的光。十月的成都，深夜已經(jīng)有了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冷，我不禁緊了緊手里的背包。母親可能還沒睡，我沖出家門時，她早已流下了眼淚。母親這一生，為我也是受盡了委屈，我也不愿意看到她再因為我受委屈。在內(nèi)疚中，我撥通了母親的電話，母親真的還沒睡，還在為我留門，因為我出門時，把鑰匙砸向了父親。

“喂，媽……”我突然有種特別委屈的感覺，可能是那種無家可歸的感覺，競哭出了聲。

“快回來，傻孩子。你爸是個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喝了酒就那樣，過一會兒就沒事了，他現(xiàn)在酒醒了，還在傷心呢。快點回來，都快兩點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母親很慈愛地說道，話語里流露著疼愛之情。

“那……媽，你下樓來幫我拎一下東西，我就在樓下花臺邊。”我懇求到，覺得無比愧疚。母親因為我，辛苦了一天到現(xiàn)在還沒休息，還因為拎不完東西要麻煩她，但我太困實在拎不起那些行李了。

回到家，簡單洗漱后，我倒下床就睡著了，實在太困了。迷迷糊糊中，突然聽見隔壁父親在問母親：“他在哪兒？”我發(fā)現(xiàn)父親還是很關(guān)心我的，可能只是不善言辭，把愛都轉(zhuǎn)化為了拳頭。

“哎呀，在隔壁睡著呢，快睡你的吧。”母親有些疲憊，不太愿意搭理父親。父親聽說我在隔壁以后，也沒再說什么就睡了過去。倒是我，再也睡不著，一看時間，四點二十一。

“我們都不善表露，可我們心里全都清楚，這就是血脈相傳的定數(shù)。我心里有滿滿的愛，可是說不出，只能望著你遠(yuǎn)去的腳步，給你我默默的祝福。我心里有滿滿的愛，可是說不出，你是世間唯一的男人，讓我牽腸掛肚……”這首《父子》突然從我腦中劃過，不禁潸然淚下。

靜下心來想，我能有今日，全拜父母所賜，是他們的辛勤養(yǎng)育、忠孝之德、惜福節(jié)儉，才讓我有今天的好生活。飲水思源，知恩報恩，父母是我的根。我唯有學(xué)習(xí)圣賢文化并在生活中力行，與父母一起完成積善傳家、重塑家風(fēng)家道的使命，才是對父母最好的孝敬，而不應(yīng)該是賭氣和叛逆。

龍應(yīng)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父母的一生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一場目送，送我去更遠(yuǎn)的地方，而看到那根根白發(fā)往外躥、漸漸老去的父親和那勞累了大半輩子的母親，我下定決心，從今以后，我試著忍讓父親，不跟他一般計較，試著做一個孝順的孩子，不讓母親為難。再說，用不了幾年，我也有做父親的那一天;我更不希望到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地步才追悔莫及！

輾轉(zhuǎn)反側(cè)，心情平復(fù)下來，天就亮了。2018年10月20日，我永遠(yuǎn)記憶深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