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群
(安徽中醫藥大學,安徽 合肥 230031)
《神農本草經》是中醫藥源頭之著作,共記載365味本草,分為上、中、下三經進行分述,前有藥性總論,名之“序錄”;每味本草,首列本草名稱,次列味、氣,及功效,后有一名、生態,少數還有加工方法、用法和久服等內容,如:
1)桑螵蛸
味咸,平。主傷中,疝瘕,陰痿,益精生子,女子血閉腰痛,通五淋,利小便水道,一名蝕朧,生桑枝上,采蒸之。
2)干地黃
味甘,寒。主折跌,絕筋,傷中,逐血痹,填骨髓,長肌肉,作湯除寒熱積聚,除痹,生者尤良,久服輕身不老,一名地髓,生川澤。
《神農本草經》原沒有標點符號,正確句讀才能幫助讀者正確理解。當翻閱不同版本的《神農本草經》,標點差異較大,如桑螵蛸、干地黃和大棗的句讀,選擇了四本書,分別是:①陳潤東主編的《神農本草經》大字誦讀版[1](P9,38,45);②陳德興等注《神農本草經》[2](P14,35,40);③楊鵬舉校注的顧觀光輯《神農本草經》[3](P36,106,126);④張登本主編的全注全譯《神農本草經》[4](P19,57,68)。
關于三味本草的功效經文句讀各有不同。
味咸,平。
主傷中1),2),3);4),疝瘕,,;,陰痿,,;。
益精4),生子,,;,女子血閉4),腰痛,,;,通五淋,,,,利小便水道。。。。
注:①②均是一逗到底,沒有變化。③則用分號到底不變,三者句讀本質相同。而④則在陰痿后用句號隔開,全句分為兩個部分,前部分為“主”所起的作用;后部分則有自己的動詞,如益、生、通、利等。這是《神農本草經》每味本草的功效特色描述也。前三位作者未能明白,故從頭到尾以逗號或分號貫之。
味甘,寒。
主折跌絕筋,,;,傷中,,,。
逐血痹,,;,填骨髓,,,,長肌肉,。,。作湯②,除寒熱④,積聚,,,。除痹,,;,生者尤良。。。。
久服輕身④,不老。。。。
注:①②在久服前,作為一或兩個完整句子,最后句號在生者尤良,其中②在“長肌肉”后也有一句號分開。③與①差不多,只是夾有分號而已。④在“主”后有句號;逐、填、長等之后又以句號斷開;作湯,積聚后,也以句號斷開,生者尤良后有句號;久服是另一層,共有五個句號。(除寒熱與積聚不宜分開,積聚后不宜用句號)
主心腹邪氣,,,。
安中養脾,,,,助十二經,,,,平胃氣,,,,通九竅,,,。補少氣④、少津液,,,、身中不足,,,,大驚,,,,四肢重,,;。和百藥。。。。
久服輕身④,長年。。。。
注:①②③幾乎一致,久服前成一整句,“和百藥”后用句號,③在“四肢重”后用分號。④“主”之后為句號,另在“通九竅”和“四肢重”后分別用句號,輕身長年用頓號斷開。
從以上三例可以看出,《神農本草經》中每一味本草的功效分為三個層次,一為“主”,“主”之后是病癥名,沒有動賓結構;第二是由動賓結構形成的短句,則是另一層結構;第三為久服內容。在句讀時,第一和第二層往往容易混淆,大多數作者在校注《神農本草經》時分不清層次,句讀往往很混亂,尤其是一些作者,誤認為“主”是“治”避諱而致,以致將經文中之“主”字均改為“治”字,就更增添了新亂了。
明白于此,將《神農本草經》經文推敲,經數十次閱讀,句讀。這是首探也。
首探,知《神農本草經》每味本草的經文結構嚴謹,層次分明,按其層次進行句讀,使《神農本草經》全書之標點煥然一新,所用標點皆有道理,再閱他書,也清楚誤在何處。經過從新標點的《神農本草經》,方便了閱讀,并容易明白神農描述藥性的層次。
經過一番努力,將從新句讀的《神農本草經》呈送一位朋友指正。他憑著深厚的國文功底和五十多年的中醫臨床功夫,仔細閱讀后,提醒我:“寒熱、積聚是疾病,句讀時要注意斷開。”
我接過他修改后的句讀,仔細推敲,發現有的地方是自己功底不夠而出現的錯誤,但大多數是對“寒熱、積聚”理解導致標點的分歧。我理解神農經文中“寒熱”和“積聚”往往需要與相關人體藏器聯系起來,才能組成疾病,單獨成句的地方并不多,在句讀中多與前后組合成句,這種認識是否有悖于神農經旨?再回到經文中尋找答案。
《神農本草經》開篇“序錄”中即云:“下藥一百二十五種為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本下經。”此處明言“寒熱邪氣,積聚”是所有疾病均可能出現的癥狀,并非獨立可分的疾病。在經文中找到了根據,對全書再進行新一輪的認真閱讀。
對365味本草的經文統計,發現有160味本草186句經文中出現寒熱、邪氣,積聚,有的本草,因句中出現寒熱邪氣,寒熱積聚,邪氣積聚,甚至寒熱邪氣積聚。160味本草,共出現寒熱98條,邪氣81條,積聚40條。
1.傷寒、中風、溫瘧寒熱
主傷寒寒熱(牡蠣、恒山、半夏、丹雄雞·屎白)
主傷寒寒熱出汗(蔥莖)
主傷寒溫瘧寒熱(巴豆)
主中風寒熱(石膏)
主寒熱中風(牡丹)
中風寒熱,如在車船上(云母)
主中風傷寒頭痛寒熱(厚樸)
主溫瘧、狂易寒熱(白頭翁)
2.皮膚寒熱
主皮膚寒熱(蠡實)
主皮膚往來寒熱(烏韭)
3.欬逆寒熱
除欬逆寒熱(黃環)
欬逆寒熱(吳茱萸)
主欬逆寒熱煩滿(禹余糧)
主瘧及欬逆寒熱(蜀漆)
4.藏府寒熱
主五藏六府寒熱(冬葵子)
主五藏身體寒熱(辛夷)
主五藏間寒熱(旋復花)
主胸中寒熱結氣(紫菀)
胸痛寒熱(海蛤)
主心痛,寒熱結氣(虎掌)
心腹寒熱羸瘦如瘧狀(茵芋)
主心腹膀胱寒熱(蒲黃)
心下結痛,寒熱煩滿(茯苓)
除脾胃寒熱(通草)
5.筋骨寒熱
主筋骨間寒熱(蔓荊實)
主骨間寒熱(龍膽)
寒熱酸疼(王瓜)
6.驚癇、癲病寒熱
主驚癇寒熱(牛黃)
寒熱驚癇(鹿茸)
癲病寒熱(蚱蟬)
癇痓寒熱(鼠婦)
小兒驚癇寒熱結氣(雀甕)
主小兒驚癇、瘛疭、腹脹寒熱(蜣蜋)
主小兒百二十種驚癇、瘛疭、癲疾寒熱(蛇蛻)
7.鼠瘺、惡瘡、蠱毒寒熱
主寒熱鼠瘺(礜石)
寒熱鼠瘺(地膽、殷孽)
主寒熱鼠瘺、瘰疬生瘡(假蘇)
主寒熱鼠瘺、瘰疬(連翹)
主寒熱瘰疬、鼠瘺頭瘡(夏枯草)
主寒熱鼠瘺、惡瘡、疽痔、死肌(雄黃)
主寒熱鬼疰蠱毒,鼠瘺惡瘡(斑貓)
主寒熱惡瘡大熱(石長生)
主鬼疰蠱毒寒熱(六畜毛蹄甲)
8.瘀血、癥瘕寒熱
下瘀血血閉寒熱(大黃)
除瘀血血閉寒熱(茅根)
瘀血血閉寒熱(木虻)
破下血積堅痞癥瘕寒熱(蜚虻)
主血瘀癥堅寒熱(蜚蠊)
寒熱癥瘕(烏賊魚骨)
主女子寒熱癥瘕(白堊)
主心腹癥瘕堅積寒熱(鱉甲)
9.百疾寒熱
飲食寒熱(葶藶,狼毒)
寒熱賁豚(豚卵)
寒熱風頭侵目淚出(白芷)
寒熱八疸(白英)
主寒熱泄利,白沃,陰蝕,惡瘡,目痛。(礬石)
石淋寒熱(石膽)
除莖中寒熱病(肉蓯蓉)
女子陰中寒熱病(卷柏)
陰陽寒熱無子(桑耳)
寒熱腹痛無子(陽起石)
寒熱百疾(女菀)
主心腹欬逆邪氣(紫石英)
主五藏邪氣(卷柏、青襄、苦菜、白蒿、王孫、龍眼、茵芋)
主五內邪氣(槐實、枸杞、蕪荑、梔子)
主心腹邪氣(大棗、石龍芻、石蜜、石龍芮、紫草、樗雞)
主心腹寒熱邪結氣聚(酸棗)
驚癇邪氣(龍膽)
主大風邪氣(旋復花)
主五藏心下邪氣(香蒲)
心下邪氣(白青)
殺精物惡鬼邪氣(雄黃)
身癢邪氣諸毒(雌黃)
主勞熱邪氣(石韋)
主腹中邪氣(彼子)
去邪熱氣(麻黃)
主邪氣腹痛(芍藥)
瘛疭、痙、驚癇邪氣(牡丹)
癥瘕邪氣(桃核仁)
主風邪氣(秦椒)
主邪氣腹脹心痛(百合)
除邪氣肢體浮腫(知母)
主五癃邪結氣(石龍子)
五癃邪氣(豚卵)
腹中毒邪氣(代赭石)
主瞋怒邪氣(松蘿)
主腹中邪熱氣(貫眾)
主邪氣諸痹疼酸(藥實根)
主邪氣皮膚中熱(青葙)
主邪氣熱氣(牙子)
邪氣風頭淚出(皂莢)
邪氣在藏中(黃環)
主大風邪氣(姑活)
逐邪惡氣(女青)
主蠱毒邪氣(鳶尾)
胃中邪氣(白及)
主胸中邪氣熱結痛(蟹)
逐不詳邪氣(燕屎)
除(主)邪氣(云母、榆皮、遠志、人參、木香、消石、太一余糧、礜石、溲疏、蝦蟆)
破癥堅積聚(曾青、麻黃、附子(血瘕)、甘遂)
血病癥瘕積聚(桑耳)
破癥結積聚(蒺藜子、大黃)
破積聚(理石、扁青、狼毒、蜚蠊)
癥瘕積聚(苦參、白頭翁(癭瘤)、葶藶(結氣)、鳶尾)
逐六府積聚(樸消)
主月閉積聚(白堊)
風水積聚(羊桃)
腫滿急痛積聚(大戟)
破癥瘕結聚堅積(巴豆)
破積聚大堅癥瘕(蕘華)
破血瘕積聚無子(水蛭)
破積聚息肉(馬陸)
1.寒熱與邪氣
主五藏六府寒熱邪氣(甘草)
主心腹寒熱邪結氣聚(酸棗)
主腹中寒熱邪氣(旋花根)
主風濕寒熱邪氣(茵陳蒿)
(主)除寒熱邪氣(薯蕷、秦艽、款冬花、樸消)
主心下邪氣寒熱(山茱萸)
邪氣寒熱酸疼(白薇)
主驚癇瘛疭寒熱邪氣(露蜂房)
主邪氣腸間寒熱(屈草)
主驚癇寒熱邪氣(蛇含)
蕩滌腸胃中留癖飲食寒熱邪氣(蕘華)
主痎瘧寒熱邪氣(腐婢)
2.寒熱與積聚
蕩胃中積聚寒熱(滑石)
(除)寒熱積聚(丹參、干地黃、天鼠屎)
五藏腹中積聚寒熱(熊脂)
下血瘕寒熱積聚(桃毛)
主腹中寒熱積聚(玄參)
主心腹癥瘕伏堅積聚寒熱(鮀魚甲)
破積聚寒熱(烏頭)
3.邪氣與積聚
腹中積聚邪氣(凝水石)
破積聚邪氣(天雄)
腹中癥堅痞結積聚邪氣(蜀漆)
4.寒熱、邪氣與積聚
主心腹積聚寒熱邪氣(紫參)
飲食積聚寒熱邪氣(柴胡)
通過整理,明白神農以“寒熱、邪氣、積聚”來總結人體各種疾病,在句讀時,大多數與人體各種疾病聯在一起,不宜分開。懂得這個道理,再對經文進行句讀時,心中就更有把握了。
自魏晉間皇甫謐《針灸甲乙經·序》云:“伊尹以元圣之才,撰用《神農本草》以為《湯液》”“仲景論廣《湯液》為十數卷,用之多驗。”之后,還有多位醫家均道出張仲景《傷寒論》與《神農本草經》的親緣關系。如:
元·王好古《湯液本草》序中曰:“世皆知《素問》為醫之祖,而不知軒岐之書,實出于神農本草也。殷·伊尹用本草為湯液,漢·仲景廣湯液為大法,此醫家之正學,雖后世之明哲有作,皆不越此。”“仲景方最為眾方之祖,是仲景本伊尹之法,伊尹本神農之方。”
清·徐大椿《神農本草經百種錄》序中云:“漢末張仲景《金匱要略》及《傷寒論》中諸方,大半皆三代以前遺法,其用藥之義與《本經》(《神農本草經》)吻合無間。”
清·陳修園《神農本草經讀》凡例中有:“明藥性者,始自神農,而伊尹配合而為湯液。仲景《傷寒》《金匱》之方,即其遺書也。闡陰陽之秘,泄天地之藏,所以效如桴鼓。”
根據林乾良,王貴淼《經方中藥研究集成》統計[5](P13-15),《傷寒論》用藥87種,《金匱要略》用藥147種,除去68種重復,兩種合計用藥166種。
166種藥物中,重要的本草均與《神農本草經》相同,但《神農本草經》傳到東漢末年,有一些名稱已有變化,或藥用部分又有增加,出現一批名稱不同者,如:

有經驗的醫生,除了藥房中藥物可用,身邊的食物,甚至廚房中的烹調用品也可隨手拈來調節疾病,所以鹽、酒、白酒、苦酒、香豉、曲、粳米、赤小豆、白粉、大麥、小麥、膠飴、羊肉、甚至灶中黃土,蜘蛛、燒裩均可拿來一用,但這些物品,也不一定非得記錄在本草之中。
通過此法整理,最后只有升麻、真朱、白前、訶黎勒、紅藍花5味藥物為后世增加的,《神農本草經》沒有記載。由此可知,張仲景的166味本草,5味為后世增加,僅3%乃后世所增。由此可知張仲景所用本草是遵《神農本草經》而成!
黃煌著有《張仲景50味藥證》[6](P5),并定義為:“藥證是中醫臨床用藥的指征和證據,也稱藥物主治。”“有是證,用是藥,是中醫幾千年相傳的醫學準則。”通過黃煌總結的藥證,我們也可發現張仲景用藥與《神農本草經》的密切關系,如:
1)芍藥,《神農本草經》[7](P265):“味苦,平。主邪氣腹痛。除血痹,破堅積寒熱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氣。”
張仲景用芍藥最簡方枳實芍藥散治“產后腹痛,煩滿不得臥”;
芍藥甘草湯治“腳攣急”;
最大量方(6兩)的小建中湯治“腹中急痛”;
桂枝加芍藥湯治“腹滿時痛”;
桂枝加大黃湯主治“大實痛者”。
張仲景的加味方中,小柴胡湯:“若腹中痛者,去黃芩,加芍藥三兩”;
通脈四逆湯中:“腹中痛者,去蔥,加芍藥二兩”;
白散方中:“假令汗出已,腹中痛,與芍藥三兩如上法”;
防己黃耆湯中“胃中不和者加芍藥三分”;
桂枝加芍藥湯中,為桂枝湯加芍藥,治“腹滿時痛。”
由張仲景使用芍藥的最簡方,最大量方,加味方中,使用芍藥幾乎均與《神農本草經》的“主邪氣腹痛”緊密相關。
2)桂枝,《神農本草經》[7](P54):牡桂:“味辛,溫。主上氣欬逆,結氣,喉痹,吐吸。利關節,補中益氣。久服通神,輕身不老。”
張仲景用桂枝最簡方(2味藥)桂枝甘草湯“發汗過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凡含桂枝、甘草的方,大多可用于治療心動悸等病癥,相當于神農所云之結氣。
仲景最大量方(5兩)的桂枝加桂湯治氣從少腹上沖心者。
仲景加味方防己黃耆湯有“氣上沖者加桂枝三分。”
由桂枝最簡方,最大量方和加味方均可加出,仲景用桂枝與氣上沖(上氣)、心下悸(結氣)等相關,由此說明仲景用桂枝遵神農之法。
3)甘草,《神農本草經》[7](P76):“味甘,平。主五藏六府寒熱邪氣。堅筋骨,長肌肉,倍力,金創尰,解毒。久服輕身延年。”
仲景用甘草,最簡方甘草湯,只用1味甘草,治咽痛。在仲景治咽痛8個方中,其中7方含甘草;
次簡方(2味)芍藥甘草湯治“傷寒脈浮,自汗出,小便頻,心煩,微惡寒,腳攣急”;
甘草干姜湯還治“咽中干,煩躁吐逆者”;
桂枝甘草湯治“發汗過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
桔梗湯治“咽痛”,并治“咳而胸滿”;
甘草麻黃湯治“一身面目黃腫,小便不利,脈沉”的里水;
大黃甘草湯治“食已即吐出”;
再簡方(3味)的四逆湯,通脈四逆湯皆治嚴重腹瀉、嘔吐、大量出汗后的脈沉微、四肢厥冷、拘急疼痛者”;
調胃承氣湯,主治“譫語”,“傷寒吐后,腹脹滿者”;
梔子甘草湯治“發汗吐下后,虛煩不得眠”;
甘麥大棗湯治“婦人藏躁”;
甘草粉蜜湯治“心痛發作有時”;
茯苓杏仁甘草湯治“胸痹,胸中氣塞,短氣”;
最大量方(5兩)的橘皮竹茹湯治“噦逆者”;
次大量方(4兩)的甘草瀉心湯治“其人下利,日數十行,谷不化,腹中雷鳴,心下痞硬而滿,干嘔,心煩不得安”;
桂枝人參湯治“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者”;
炙甘草湯治“傷寒脈結代,心動悸”;
生姜甘草湯治“肺痿咳唾,涎沫不止,咽燥而渴”。
從仲景使用甘草,似乎可治很多病,但若回到《神農本草經》的主治,就明白了!因神農早就告訴我們:甘草 “主五藏六府寒熱邪氣”,以上所有疾病全部囊括在內!所以甘草是仲景使用頻率最高的藥,共享124次。
4)大棗,《神農本草經》[7](P91):“味甘,平。主心腹邪氣。安中,養脾,助十二經,平胃氣,通九竅,補少氣少津液,身中不足,大驚,四肢重,和百藥。久服輕身長年。”
仲景用大棗83方次,其中與甘草同用71方,與生姜同用73次,即大棗最多組合是甘草與生姜。如:
炙甘草湯治“傷寒脈結代,心動悸”;
甘麥大棗湯治“婦人藏躁”;
橘皮竹茹湯治“噦逆者”;
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姜湯,治“其人內有久寒者”;
生姜甘草湯治“肺痿咳唾,涎沫不止,咽躁而渴”;
吳茱萸湯治“嘔而胸滿者”“食谷欲嘔”;
葶藶大棗瀉肺湯治“肺癰喘不得臥”“支飲不得息”;
十棗湯治“其人汗出,發作有時,頭痛,心下痞硬滿,引肋下痛,干嘔,短氣,汗出不惡寒者”“病懸飲者”,這些均是神農的“主心腹邪氣”之中。
5)干姜,《神農本草經》[7](P364):“味辛,溫。主胸滿,欬逆上氣。溫中,止血,出汗,逐風濕痹,腸澼下利。生者尤良。久服去臭氣,通神明。”
仲景用干姜,最簡方(2味)的甘草干姜湯治“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半夏干姜散治“干嘔吐逆,吐涎沫”;最大量方(4兩)的大建中湯治“心胸中大寒痛,嘔不能飲食,腹中寒,上沖皮起,出見有頭足,上下痛而不可近”。
加味方的小柴胡湯有“若咳者,去人參、大棗、生姜,加五味子半升,干姜二兩”,真武湯有“若咳者,加五味子半升,細辛一兩,干姜一兩”。
上例符合干姜的“主胸滿,欬逆上氣”。
另外還有干姜附子湯(溫中),四逆湯,通脈四逆湯,桃花湯(腸澼下利),甘草干姜苓朮湯主治腎著病(逐風濕痹)等,這些均符《神農本草經》的干姜主治。
仲景用生姜的生姜半夏湯、小半夏湯,橘皮湯均用于嘔逆,真武湯加減法中有“若嘔者,去附子,加生姜,足前為半斤”,用于嘔吐,吳茱萸湯治“嘔而胸滿者”,大柴胡湯治“嘔不止”,梔子生姜豉治“虛煩不得眠”而見“嘔者”,理中丸有“吐多者,去朮,加生姜三兩”;通脈四逆湯有“嘔者,加生姜二兩”。
由上可見仲景用生姜多與嘔吐有關,這與干姜“主胸滿,欬逆上氣”有關。
以上試對張仲景用藥與《神農本草經》關系進行了闡述,選擇五種藥物,這五種是張仲景使用頻率最高的五種藥,也正好是《傷寒論》中第一方“桂枝湯”的五種藥!仲景使用的其他藥物,仔細探索,也一定能發現與《神農本草經》的淵源關系。
我的中醫啟蒙老師邊正方先生著有《傷寒掃塵論》[8](P441-444),在認真學習后,發現恩師于50年前已清楚指出:“人皆知中風與傷寒為太陽病之二目也矣,不知此二目乃統貫乎六經者也。”
“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
“陽明病中風,口苦,咽干,腹滿微喘,發熱惡寒,脈浮而緊,若下之則腹滿,小便難也”(其人本虛也)。“陽明病,若能食名中風,不能食,名中寒”(此處“中”與“傷”同)。
“少陽中風,兩耳無所聞,目赤,胸中滿而煩著,不可吐下,吐下則驚。”“傷寒脈弦細,頭痛發熱者,屬少陽,少陽不可發汗,發汗則譫語,此屬胃,胃和則愈,胃不和則煩而悸。”
“太陰中風,四肢煩痛,陽微陰澀而長者,為欲愈。”
“少陰病,脈緊至七八日,自下利,脈暴微,手足反溫,脈緊反去者,為欲解也。雖煩,下利必自愈。”
“厥陰中風,脈微浮為欲愈,不浮為未愈。”
“是知仲師之中風傷寒,一虛一實二目,非專為太陽設,而實為全論作標準也。明乎此,而釋其全論,如庖丁之解牛矣。”
受邊師啟發,回觀《神農本草經》,發現共有十六條談到“傷寒”與“中風”,其中麻黃、厚樸兩條“主中風傷寒”,牡蠣、貝母、蔥莖、丹雄雞屎白、恒山、巴豆、楝實、蕘華、半夏等九條專治傷寒,石膏、牡丹、芎藭、馬矢蒿、烏頭等五條專治中風。
原來張仲景《傷寒論》上使用的傷寒、中風源于《神農本草經》,而通過對仲景運用“傷寒、中風”作為二目,明白了神農傷寒、中風深層的含義。《神農本草經》與《傷寒論》合讀,是一好方法也。
牡蠣——主傷寒寒熱,溫瘧灑灑,驚恚怒氣。
石膏——主中風寒熱,心下逆氣,驚喘,口干舌焦,不能息,腹中堅痛。
麻黃——主中風傷寒頭痛,溫瘧。
厚樸——主中風傷寒頭痛寒熱,驚悸,氣血痹,死肌。
牡丹——主寒熱中風,瘛瘲、痙、驚癇邪氣。
芎藭——主中風入腦頭痛,寒痹筋攣緩急、金創、婦人血閉無子。
馬矢蒿——主寒熱鬼疰,中風,濕痹,女子帶下痛,無子。
貝母——主傷寒煩熱,淋瀝邪氣,疝瘕,喉痹,乳難,金創,風痙。
蔥莖——主傷寒寒熱出汗,中風面目腫。
丹雄雞屎白——主消渴,傷寒寒熱。
烏頭——主中風,惡風洗洗出汗。
恒山——主傷寒寒熱,熱發溫瘧,鬼毒,胸中痰結,吐逆。
巴豆——主傷寒溫瘧寒熱。
楝實——主溫瘧傷寒大熱煩狂。
蕘華——主傷寒,溫瘧。
半夏——主傷寒寒熱,心下堅。
《神農本草經》開篇的序錄(總論)中就談了上藥、中藥、下藥之分類,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種。各論又分上經、中經和下經,分述三品之藥。后世隨著藥物數目增加,不明三品之旨,逐漸放棄了三品理論。經過對《神農本草經》的探索,發現三品理論,不是一個簡單的分類,而是本草的最主要理論之一。
《神農本草經》序錄之中,關于三品闡述如下:
“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
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補虛羸者,本中經。
下藥一百二十五種為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本下經。
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種,法三百六十五度,一度應一日,以成一歲。倍其數合七百三十名也。”
各論的上、中、下三經分述了三品之藥,它們是否符合“序錄”中之規定?通過對三百六十五種藥逐一分析:
按神農所規定,無毒,可久服,能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始為上經之品。
另有13種可久服,但涉及輕身、益氣、不老、延年的有5種:太一余糧、水萍、莨菪子、飛廉(身輕)輕身,牡蠣延年。其他8種則與神農上經為君的藥無關。上經藥按神農所制定的標準基本吻合。
上品藥固定下來,尚有245種藥物再分中品和下品,若能先將下品125種確定,剩下的就是中品藥了。
根據神農所言,下藥多毒,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主治病以應地。對《神農本草經》各論中的藥物經文分析可知共有63種藥物經文非常簡單,只有“主”的內容,而沒有使用動詞如“除、殺、排、去、利、破……”內容者,這些均屬下品藥,包括凝水石、殷孽、白堊、鐵落、禹余糧、膚青、錫鏡鼻、桑耳、狗脊、石長生、淮木、萹蓄、蜀羊泉、羊蹄、王孫、鹿藿、青瑯玕、景天、恒山、蜀漆、澤漆、大戟、甘遂、白鮮、鼠李、芎藭、當歸、薇銜、羊躑躅、連翹、白兔藿、白薇、梔子、腐婢、女菀、積雪草、澤蘭、桐葉、馬矢蒿、爵床、別覉、陸英、敗醬、桔梗、飛廉、款冬花、貝母、茵芋、射干、白及、蛞蝓、海蛤、烏賊魚骨、衣魚、蚱蟬、雀甕、木虻、蜣蜋、露蜂房、蛇蛻、鮀魚甲、猬皮、六畜毛蹄甲。

神農的中品藥養性,遏病,補虛羸。既非久服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又非專以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在《神農本草經》的經文中往往缺少“久服”內容,并有動詞連接病名的遏病并間有補虛類條文,如:
1)陽起石:味咸,微溫。主崩中漏下。破子藏中血,癥瘕結氣,寒熱腹痛無子,陰痿不起,補不足。
2)芍藥:味苦,平。主邪氣腹痛。除血痹,破堅積寒熱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氣。
3)桑螵蛸:味咸,平。主傷中,疝瘕,陰痿。益精生子,女子血閉腰痛,通五淋,利小便水道。
當明白神農三品理論一貫到底,對全經的總論(序錄)與全書就能聯為一體,一氣貫之,并知三品理論是本草之根基,廢除三品,本草大廈則根基不穩。
神農本草,按三品標準選擇。本草有“品”,不僅有“才”,還必須保證安全!神農選擇有品的365種本草,使用幾千年,既有效,又安全。
后世隨藥物增加,不再遵從三品理論,在民間發現有一定治療疾病價值者就被收錄。醫師臨床也無法了解與控制安全性,以致醫療安全事故不斷發生。
最近何首烏、菊葉三七中毒病例傳得沸沸揚揚。
再前大量關木通、廣防己等含馬兜鈴酸藥物傷害了很多人。
還有黃藥子等導致肝壞死!
這種事故不斷發生,若遵三品理論,這些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神農定下三品藥的規則,將選擇的365種藥物分為三經,上經120種為君藥(上品),中經120種為臣藥(中品),下經125種為佐使藥(下品)。隨著日月流逝,現在的《神農本草經》365種藥物已非神農之序。
陶弘景初次整理《本草經集注》時,將《神農本草經》與《名醫別錄》內容朱墨分書,后世隨著藥物數目增加,不斷從新排列藥物之序,如《新修本草》(唐)和《證類本草》(宋),再后則是《本草綱目》(明)。后世輯《神農本草經》者,多從此類書中摘出,并各自把握尺度,以致數十種輯本,排序均不相同。
因為神農在《神農本草經》中開篇就定下三品藥物之準則。有此準則,三品藥物千萬年不亂。上藥:無毒,可以久服,并可輕身,益氣,不老(耐老),延年(長年),縱觀365種藥物,符合久服者僅130種左右,約有8種不具備輕身益氣,不老,延年之條件,不屬上藥。幾千年流傳,少數藥物分合已有不同,所以上藥120種大體可定。
下藥多毒,不可久服,主治病以應地。主治病以應地,下經之藥必以“主”字開頭,并與有關疾病在語法上無“動賓結構”,這是從文字上屬下藥的判斷標準,通過此法,可獲下藥63種,下藥半數已備。
再根據,下藥多毒,不可久服的提示,在全經藥物中毒烈之品宜歸下品,再選出62種即是下藥之數了。
通過對上藥的準確把握(約為95%以上準確率)和下藥較準確辨識(僅有“主”的藥物63味占50%,根據毒烈之性判斷的62味準確性可以再達40%以上。兩者相加,下藥的準確率可達90%以上)。上經、下經之藥確定,剩下的則為中經之藥,中經之藥,必須符合“遏病、補虛羸”,每味藥均有“動賓結構”的功效描述,如“除、去、殺”等。
三經藥物經此辨識,90%以上藥物是有根據的了。這為正確理解《神農本草經》奠定了基礎。
神農的排序已無法恢復,現代排序的目的既要符合有關常識,又要方便使用。本于此,在整理時將三經之藥按礦物、植物、動物順序排列,各部分再按現代分類系統排序。
本草雖然絕大多數是植物,但植物是扎根在土壤中,吸取地下礦物質和有關營養生存發展的。所以礦物藥列于前,中間是植物,動物排在植物之后,也說明生態及生物鏈的相互關系,動物多數是以食用植物生活的,即使是食肉動物,它食物來源的動物營養也來源于植物。在排序時,不再按古代將果蔬、谷類等列于篇末,而是列于植物藥之中。
三經之藥物,礦物藥按陽離子分類;植物藥則按藻類植物、菌類植物、地衣植物、蕨類植物、裸子植物、被子植物之序排列,每類群之內再按人們習慣使用的分類系統排序,以便查閱;動物藥,大類按照環節動物門、軟體動物門、節肢動物門、脊索動物門,每門之中再按人們習慣使用的分類系統排列。全書排序盡量達到不影響神農原意,但又更適合今人閱讀為目標。
本草探索最終要落到臨床上。《神農本草經》不僅是一部最早的系統本草學,也是一部臨床中醫學,她一開始就將本草分為三品,告訴后人,三品之藥的區別及如何用于臨床,緊跟著就是本草的配伍理論。
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
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補虛羸者,本中經。
下藥一百二十五種為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本下經。
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種,法三百六十五度,一度應一日,以成一歲。倍其數合七百三十名也。
上、中、下三品之藥,分別為君、臣與佐使,功能各有不同。養命應天以達到輕身益氣,不老延年;養性應人以達到遏病補虛羸;治病應人以達到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之功。
藥有君臣佐使,以相宣攝合和。宜一君二臣三佐五使,又可一君三臣九佐使也。
藥有陰陽配合,子母兄弟,根莖花實,草石骨肉。
有單行者,有相須者,有相使者,有相畏者,有相惡者,有相反者,有相殺者。凡此七情,合和視之。當用相須相使者良,勿用相惡相反者。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殺者,不爾勿合用也。
首談君臣佐使,再論藥物配合,后有七情(單行、相須、相使、相畏、相惡、相反、相殺)。
神農配伍原則是上藥為君,君只有一味。
中藥為臣,臣可有二味或三味。
下藥為佐使,佐使可以多至三佐五使或九佐使。
按神農安排,每個處方藥味為十一味至十三味之間。
另外神農配伍還有陰陽、子母兄弟、根莖花實,草石骨肉互相配合,還有七情合和等。
后世處方配伍中,對七情較為重視,但對上、中、下三品藥物與君臣佐使關系似乎已不關注了。關注轉移為針對疾病選擇有效藥物,主藥為君,輔藥為臣,協助之藥為佐使。
1)試以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中方劑為例,如參赭鎮氣湯[9](P205):
野臺參 生赭石 生芡實 生山藥 萸肉 生龍骨 生牡蠣 生杭芍 蘇子
方中藥物選擇九味,與神農之制接近,上品藥選擇較多;野臺參、生芡實、生山藥、萸肉、生龍骨、生牡蠣均是,中品藥有杭芍、赭石、蘇子,下品藥幾乎未選擇。
2)再看張仲景《傷寒論》中的方劑(上藥,中藥,下藥)
小青龍湯:麻黃芍藥細辛干姜甘草桂枝五味子半夏
白虎湯:知母石膏甘草粳米
桂枝湯:桂枝芍藥甘草生姜大棗
真武湯:茯苓芍藥生姜白朮附子
大青龍湯:麻黃桂枝甘草杏仁生姜大棗石膏
大建中湯:蜀椒干姜人參

方中藥味少者二至三味,多則也只是十二、三味,最多的符合神農配伍的藥數。配伍理論有七情,七情中之單行,說明配伍藥之數目多少是不限的。

其實上、中、下三品藥物,它們除了功能有差別,安全程度不同外,能力范圍更有明顯區別。下藥只能作為佐使藥物使用,無法行使臣藥和君藥的功能,因為它不具備臣藥和君藥的能力。中藥既具臣藥能力,又具佐使藥能力,它可以作臣藥和佐使藥使用;而上藥可以同時具備君藥、臣藥和佐使藥的作用。這樣就能理解張仲景組方時是與神農的配伍理論一致的,君臣佐使自上古傳下來,一脈相承。
通過六探,使我們閱讀《神農本草經》減少了障礙,理解了《神農本草經》與《傷寒論》的傳承關系,包括藥物來源的一致性,藥物用法一致性(藥證),藥物配伍理論的延續性,醫學理論的統一性(傷寒中風作為二目的運用),兩者關系梳理為我國本草和醫學的緊密聯系提供了有價值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