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叮當
那年暑假多雨,小伙伴們都因此滯留在家中,我的臥室旁自然也不再有熙熙攘攘的吵鬧聲。這是難得的清凈,父親便打算教我寫毛筆字。他喜歡書法,多年來一直保持著每天“擺弄”文房四寶的習慣,還時常念叨著:“中國書法重視藏,含蓄蘊藉,別看每個字的外表都平靜得猶如無風的水面,其深處全都暗藏機鋒。”
坦白說,那時候的我對父親的這番話似懂非懂。我不過是思酌著反正自己確實是閑來無事,倒不如嘗試著潑墨揮毫,以此解悶。于是,我便跟著父親學了一段時間的毛筆字??墒菍懼鴮懼揖褪チ藙蓬^,我完全體會不到那份興致,也壓根不懂什么叫作“醉來信手兩三行,醒來卻書書不得”。
父親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煩,但他沒有勉強我,而是開始教我寫鋼筆字。在他看來,寫鋼筆字也會收獲一種“筆筆藏、筆筆收”的中國式智慧,否則他也不會堅持那么多年。但他不主張臨摹字帖,反倒更喜歡讓我謄寫古詩詞。時不時地,他也會給我一些名家散文,讓我比對著,一筆一畫地照抄到筆記本上。
久而久之,寫鋼筆字竟成為我的習慣,若有一天不做摘抄,我就會覺得生活少了點滋味。而寫著寫著,我的字便在不經意間變美了,自己的滿腹也開始裝滿了經綸,不再浮夸。伴隨著性子的安穩,我越來越能挨得住寂寞。哪怕不是陰雨天,我也可以窩在書房里一整天,手捏著鋼筆去謄寫唐詩、宋詞、詩經。
偶爾興致來了,我也會刻意把一些優美的詞句寫在B5紙上,再在頁眉處畫一些花兒作為點綴。等到寫得多了,我便會用打孔器將它們一一打孔,再裝訂成線裝書的樣子。當然,這也是父親幫我養成的習慣,他一直認為線裝書是有著年代感的藝術,是清湛的華麗,所以他總喜歡收藏或是制作線裝書。
深受父親的影響,我愛上了這種有點“老式”的文化,甚至讓這種摘抄再裝訂成書的習慣,伴我走過了無數個四季——無論是春天的一樹花開、夏天的一湖漣漪,還是秋天的一片金黃、冬天的一地雪景……那些可眼見的美好,我都曾在書籍里找到了對應的詩句,并把它們一一摘抄到光滑的紙面上。隨即,我會再用一根粗麻線將無數張謄寫紙串聯起來,作為永久的珍藏。
而這種帶點趣味性的習慣,又何嘗不是審視自我的過程呢?畢竟人如其字。我向往怎樣的生活,才會愛上怎樣的詩書,從而摘下怎樣的語句。也唯有,我能夠心如止水,才會心甘情愿去做舊派的人,一直喜歡裝訂線裝書。
我很感謝父親,感謝他培養了我幾個特別的習慣。倘若不是他,我怎會在高科技時代已經到來時,還向往著“春宜澆花折柳、倚案賞文;夏宜竹下小立、臨摹宋體;秋宜對月折桂、烹茶煮酒;冬宜圍爐清談,線裝成書”的美學生活。同樣,若不是不離不棄的美學式習慣,我又怎么可能體味到生活別樣的情趣,擁有著許多寧靜的好時光。
若是你習慣把一天天的生活凍結在一個固定的模式里,那一定是因為你的習慣不夠美,或是因為無人陪你日復一日地做著相同卻很快樂的事情。
當然,有些時候,習慣的養成不過就是——我崇拜你、依戀你,對你愛得深沉,所以很想活成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