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滿天

今年是在麥田埂邊見到牽牛花的,我也不知道它居然會跑這么遠。遠離人家居處、籬笆墻下,跑來麥田邊守著什么呢?
牽牛花和牽牛星有關系嗎?不知道,反正見到牽牛花纏繞攀爬的梗子,就覺得亂糟糟的,不好打理。
大約在十幾年前,我一時興起,在陽臺上擺了一個花盆,花盆里種上了牽牛花的種子,再給它在陽臺上抻起了細鐵絲織成的網架子。牽牛花出土,開始繞絲攀藤,長枝呀,長葉呀,開花呀,忙得不亦樂乎。它的枝尖會伸得長長的,找攀援的扶手,找到了就一圈一圈地纏上去。我看了它一夏天的紅花、粉花、白花和心臟樣的綠葉子。
一到冬天,牽牛花便會枯死,變得干枯的黑枝子糾成一團,真心不好看,就像撩開花開如焚的帳幕,看見山寒水瘦的現實。
小時候,牽牛花就是實實在在地爬在人家的籬笆上。頭頂上高大的楊柳樹投下龐大的陰影,它就在陰影下悄悄地往籬笆上爬,再靜悄悄地開花。清晨花開,到了中午,太陽熱起來后,牽牛花便裹緊了它的喇叭口,就像宋人梅堯臣作詩說的:“楚女霧露中,籬上摘牽牛。花蔓相連延,星宿光未收。采之一何早,日出顏色休。”
當時,我不知道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朝顏。日本茶道宗師利休宅內的院子里種滿了牽牛花,一旦開放,花團錦簇,美不勝收。豐臣秀吉得知此事,就指示利休在宅內準備一次茶會,以欣賞滿目的花景。但當他興致勃勃地來到利休的宅院時,發現所有的花都被利休剪掉了。秀吉當下大怒,氣沖沖進茶室問罪,一進茶室,他呆住了:在暗淡的壁龕的花瓶里插著一朵潔白的牽牛花,露水欲滴,生機無限。剪掉一片只留一朵,花的內在生命力卻得到了充分展現,這是利休的禪心。
有朝顏,就有夕顏。所以又有一種牽牛花,是趁晚夕開放,清晨便委頓了。夕顏開的是白花,形似滿月,大而美麗。
這里有一個故事,說的是一位公子偶然于初秋之日,黃昏時分,見到一所宅院的籬笆上開著他不認識的白花,隨從告訴他這是夕顏。他命侍從摘一朵花過來,沒想到一個女童從一扇雅致的拉門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把香氣撲鼻的白紙扇,說道:“請放在這上面吧。因為這花的枝條很軟弱,不好用手拿的。”
公子拿到這把放著夕顏的白紙扇,發現扇子上寫著一首和歌:“夕顏凝露容光艷,料是伊人駐馬來。”公子也作了一首和歌作為答歌:“蒼茫暮色蓬山隔,遙望安知是夕顏?”
很久以前讀到一句話:“牽牛花為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先吻籬笆的腳,后摟籬笆的腰,再登上籬笆的眉。這是它的生存哲學。”沒錯,它也是為了能夠開花。沒有籬笆的時候,它也能夠挪到麥田邊的野草叢里開花,反正它就是要開花。
好吧,那就開吧。就像土耳其詩人塔朗吉的那首詩:
“去什么地方呢?這么晚了,
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
凄苦是你汽笛的聲音,
令人記起了許多事情。
為什么我不該揮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親。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橋都堅固,隧道都光明。”
無論朝顏還是夕顏,我給牽牛花的祝愿也是如此: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籬笆都堅固,黎明都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