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字欣
能將被歷史塵封的書畫作品一幅幅慢慢鋪展開來,安靜地懷擁細致與耐心,這種超常的專注力散發著一位文物修復師的精神和品格。無需斑斕與絢爛,遠離浮躁與世俗,在書畫上點點滴滴的傾注,便足以撐得起這份穿越古今與千百年前進行對話的特殊職業。
趙莉,用她近40年的文物修復裝裱經歷,讓堅守和執著的意義變得真切、樸實,這是一種能夠進發出驚艷卻也始終沉淀于靜謐中的生命體驗。
感懷與激勵
時隔近3年,翻看照片與資料時,趙莉的眼前依舊會浮現出前往印度修復文物時那幾日特別的經歷。
12月的印度,天氣依舊濕熱潮濕。經過從蘭州到北京、孟買的一路轉機以及到達印度的十多個小時的驅車路程,此時坐在顛簸的吉普車上的趙莉,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激動,離目的地越近,心跳的躍動便愈加明顯。因為等待她的,是一份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受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委派,她此次專赴印度承擔修復工作。而修復的對象,正是當年毛澤東主席親筆為印度柯棣華大夫、這位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國際主義戰士題寫的挽聯。由于當地氣候條件和保存環境的影響,這件文物畫心通體折痕,并有多處污漬及殘缺、破損,急需搶救性修復。
在柯棣華大夫的家鄉索拉普爾市“柯棣華大夫紀念館”,當此幅怍品被打開后,她的第一感覺是震撼,因為這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毛澤東主席蒼勁有力的真跡,但憑借豐富的經驗,她很快判斷該文物存在折痕、殘缺、破洞、斷裂、墨漬、污漬、紅霉、蛀洞等病害問題。“由于當地設施及條件十分有限,沒有專業的修復工作室和修復材料,甚至連一張條案都沒有。因此我與另外一位來自上海的修復師只好‘就地取材,在入住的酒店籌備相應的修復設備,在兩張桌子上,搭了一塊90(厘米)×180(厘米)的木工板,當作簡易的修復畫案。”趙莉清晰地記著當時修復此件文物時的重重困難,“修復時不能遇風且要避免陽光的照射,所以即便天氣炎熱也不能開空調,每天趁著陽光沒有進屋時就抓緊修復,并借酒店的廚房制作修復用的糨糊。修復時需要將作品貼到墻面上,但酒店的墻面上有壁紙,所以我們只能貼在衛生間的玻璃上。”通過洗畫心、去污漬霉漬、揭覆背、平整絹材料、修補畫心、托畫心、下料、方裁、鑲畫、全色、鑲絹外框小邊、上板等一系列專業的技術手法,近一個月后,趙莉最終按時零失誤地圓滿完成任務,這幅毛澤東主席真跡在柯棣華大夫紀念館重現光彩。這次修復工作對趙莉來說,意義非凡,她說:“這是兩國友誼和文化交流的體現,能修復一次毛主席的真跡是一生的幸事。”這份感懷與激勵,同樣來源于她心中對修復事業的摯愛與堅守。
不斷超越,精益求精
1979年的故宮博物院,是青春芳華的趙莉進入一個嶄新人生的起始地。她在那里度過了難忘的兩年學習時光。那一年,她只有17歲。“故宮里的老師們都是一線字畫修復大師,跟隨他們一點一滴地學習,那種感覺是特殊而神奇的。他們一絲不茍、全神貫注的工作狀態讓我為之震撼。”
從那時起,她開始愛上了這份需要付出絕對的耐心與韌性的領域。“手中是歷史,心中是責任。”她說道。而這種性格和原則也得益于家庭文化氛圍的熏陶以及父親對她的教導:“凡事到靜心,需不斷努力。文物修復這條路比較適合你,不妨試一下。”父親曾經的一個建議,成為她真正認知使命與感受人生的一道大門,從此以后,她要做的便是不斷超越,精益求精。“1984年,我進入甘肅省博物館,從事文物保護工作至今。為了文物作品得以修復,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心里始終有一個概念,就是‘文物是無法再生的,30多道工序環環緊扣,每個細節的銜接上都不能出問題。文物修復工作就像一位醫生在看護一位病人一樣,需要耐心、認真地醫治它、照顧它。”趙莉說道。
守護著心中的摯愛
趙莉在修復巨幅影印版敦蝗壁畫——《天宮伎樂圖》的過程中,因作品碩大位居全省第一,所遇困難難以想象,只能以地為案,趴在地面上工作的狀態一直維持了3個多月。在修復過程中拓寬了對材料的選用范圍,在原有的裝裱材料上大膽創新。除此以外,《八千年書法源流展》《甘肅歷史文物展》《紅軍長征百將墨跡展》《甘肅出土文物展》《故宮博物院宮廷文物展》《古塞奇珍——甘肅古代簡牘及漢簡書法展》《北京藝術博物館館藏書畫修復項目》;明代絹本《青綠山水》、清代絹本《八駿圖》、清代紙本《山水花鳥》、清代紙本草書、清代徐世昌紙本行書、清代錦《藏醫圖》、張大千、黃胄、于佑任、徐悲鴻等近百個展覽的書畫作品和名家遺存的修復裝裱工作皆出于她之手。
而這份極度細心和嚴謹的工作,能夠堅持到今天,皆源于她自始至終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對于這個專業的熱愛。
“文物修復是一種美化書畫作品和搶救、保護古舊殘損的紙本或絹本字畫的特種技藝,它的原則是‘修舊如舊,盡可能地還原文物的原貌。當然,修復的過程也是一門學問。同樣一幅作品,多0.5厘米,換一種配色,可能就會有更好的效果。”談起自己的專業和修復工作時,趙莉總是會有條不紊地將其中的知識一點一點地講解出來,就像一頁頁地翻書一樣,這些都在她的腦海中深深地印刻著,需要哪一部分,便能迅速找到它然后進行使用和研究。在她看來,這個職業并不“單調”“枯燥”,她總說:“每一個步驟都是對傳統文化的傳承,你讓文物本身充滿價值,那么自己的價值也就同樣融于其中了。我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通過開設培訓學習和講座參觀等活動,讓社會和大眾更多地認識和了解文物修復這個‘冷門行業。通過這個行業,來傳承中國優秀傳統文化,認識古代中國人的高超技藝和聰明才干,從而增強文化自信。”
“干這一行,時間長了,心也更加安靜了,不浮躁,很踏實。”這是她最大的一種感受,辦公桌上的鐘表發出嘀嘀嗒嗒的聲音,時間繼續向前流淌,而趙莉也依舊守護著心中的這份摯愛,年復一年。
對于這一切,就像她一開始配的那句話一樣:“選擇這份職業,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