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前文我們說到秦觀在剛考中進士,踏進仕途時,還是過過一段風流快活的日子。值得一提的是,秦觀還是一個孝子,他在外出做官時,一直都是把母親帶在身邊的,以便早晚侍奉。為了更好地照顧母親,他還特地給母新買了一個名叫邊朝華的侍女,她把秦母照顧得很好。后來,母親就命他將邊朝華納為妾。秦觀開始不想,但架不起母親一再催促,終于在他45歲那年,納了年方19歲的邊朝華為妾。
再后來,秦觀因反對奸相章惇等人篡改新法,被從國史院編修貶為了杭州通判。他自知自己此去兇多吉少,就給邊朝華的父親寫了封信,讓他把女兒領回家。他把他們父女二人送到了江邊的小船上,還寫了首詩給朝華:
夜霧茫茫曉柝悲,玉人揮手斷腸時。
不須重向燈前泣,百歲終當一別離。
此詩不僅表達了他內心的悲切之情,更是充滿了無助與無力之感。
后來,秦觀到杭州以后,邊朝華又不顧一切地追隨而來,表示要和他同生共死??上]過多久,秦觀又再次被貶,這次的處分是“削秩”(也就是被徹底開除了公職,而且成為了一個罪犯),按照規定,“削秩”之人是不能帶家屬的。無奈之下,秦觀只得與邊朝華再一次離別。據說邊朝華后來就削發為尼了……
那秦觀為什么會被“削秩”呢,他犯了什么大錯?其實,他并沒有犯什么大錯,只能說他運氣不好。當時,以要求變法的王安石為代表的新黨和以反對變法的司馬光為代表的舊黨相互對抗。他的老師蘇軾是屬于舊黨的,那他自然也被貼上了舊黨的標簽。前面我們也講了秦觀于1085年考中進士后,初授定海主簿,旋改為蔡州教授,任職不到兩年,即被蘇軾引薦為太學博士,把他從蔡州(今河南新蔡)調到了京城(汴梁),任秘書省正字。1091年,蘇軾自揚州被召還,任端明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禮部尚書。秦觀亦隨后被蘇軾安排進國史院,任編修。
紹圣元年(公元1094年),宋哲宗親政后,又開始重用新黨,新黨人士章惇拜相,章一上臺就對舊黨人士展開了瘋狂的報復。舊黨人士大面積被貶宮。
六月,蘇軾被貶為了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今廣東惠陽)安置;四年,已經62歲的蘇軾,又被一葉孤舟送到了海南儋州。放逐海南,這在當時可是只比滿門抄斬罪輕一等的處罰了。而身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自然也是在劫難逃。先是被出為杭州通判。離京時,詞人的心情極為灰暗,他的名篇《江城子·西城楊柳弄春柔》,就是在這時寫的: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不過,讓詞人略感欣慰的是,杭州還是一個風景怡人的富貴之鄉,去那里當個通判,遠比被發到某個荒蠻之地當個知縣要好得多??梢恍┬曼h人士,就是看不得舊黨人士過得稍微舒服一點。于是,他們又重新搜羅罪證,狀告秦觀在修《神宗實錄》時,刻意詆毀。
哲宗大怒,很快又下了一道圣旨,將正趕去杭州的秦觀,改判到了處州(今浙江麗水),任監酒稅了。
秦觀只好又去了處州,他的《千秋歲·水邊沙外》,就是他到處州后寫的:
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ㄓ皝y,鶯聲碎。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表帶。人不見,碧云暮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鹓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里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為了排解心中的苦悶,秦觀開始念佛談禪,并為僧人抄寫佛經,以打發這無聊的日子。但是新黨仍舊不想就這樣放過他,于是,他們又以秦觀到任后,不好好干工作,反而經常裝病請假,到寺院里去抄寫佛經,這簡直就是在發泄不滿為由,又將他發配到了湖南郴州,并削去了他的所有官職和俸。
對此,秦觀可謂欲哭無淚,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他的名篇《踏莎行·霧失樓臺》即寫于他在被押送(請注意,是“押送”,這簡直就是把詞人當作是一個罪犯來處理了)郴州的路上: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襄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按理說,你們都把大家打擊報復到這種程度了,也該解氣了吧?但不!他們仍是對他不依不饒。1097年,秦觀再次受到進一步的懲處,從郴州移至更加偏遠的橫州(今廣西橫縣)編管。
宋代官員被貶到某地,通常有三種形式:一是“居住”,只是不能隨便離開屬地,行動還是自由的;二是“安置”,即指定居住地點,行動有一定自由,但要按時向屬地的長官匯報思想,聆聽訓示;三是“編管”,行動完全沒有自由,只比在監獄里好點,每天還要參加勞動。
秦觀在橫州,就屬是“編管”,可憐一個大才子,落到這般田地。但是,這還不算夠,新黨們的目的就是要把他折騰死。1099年,50歲的秦觀又被宣布“除名,永不收敘”,移送雷州(廣東海康)管制。秦觀這下算是已經徹底絕望了,他自忖此去雷州必是死路一條,甚至還為自己寫了一首《挽詞》:
嬰釁徙窮荒,茹哀與世辭。官來錄我橐,吏來驗我尸。藤束木皮棺,槁葬路傍陂。家鄉在萬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歸,惴惴猶在茲。昔忝柱下史,通籍黃金閨。奇禍一朝作,飄零至于斯。弱孤未堪事,返骨定何時。修途繚山海,豈免從闍維。荼毒復荼毒,彼蒼那得知。歲冕瘴江急,鳥獸鳴聲悲。空蒙寒雨零,慘淡陰風吹。殯宮生蒼蘚,紙錢掛空枝。無人設薄奠,誰與飯黃緇。亦無挽歌者,空有挽歌辭。
直到1100年,哲宗去世,徽宗繼位,大赦天下,泰觀也被放還橫州。但這對于屢遭磨難、身心俱疲的秦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據《宋史》,秦觀在北歸途中,途經廣西藤州,還饒有興致地游覽了華光寺。是夜,于夢中夢到自己填了首詞,醒來便講給人聽,講著講著,覺得口渴,便請人給他端碗水來,水至,他看著那碗水忽然笑了一下,就斷了氣,享年52歲。
據說蘇軾在得到秦觀的死信時,竟痛苦得兩天沒吃飯,還仰天長嘆:“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豈復有斯人乎?”并把秦觀在郴州寫的《踏莎行》中的兩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書于扇上,又題句說:“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如今,秦觀死了已經九百多年了,當你讀著他“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這些優美的詞句時,還會想起他坎坷的身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