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薇教授“鋼琴基礎教學的觀念與實踐”講座綜述（下）

文/武 寧

2.識譜視奏訓練

針對讀譜視奏的問題，以往的一些觀念存有不同程度的誤區：有的認為視奏可以在考前臨時準備；有的認為視奏能力是天生的，訓練不來。而實際上，視奏必須要在鋼琴基礎階段重點訓練，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

根據鈴木教學法，學習初期是不看譜子的，通過聽覺來“摸”音樂。但是，這其中就存在問題了，因為早期階段都是學生模仿老師彈奏，雖然對訓練耳朵有好處，但是卻忽視了讀譜的最佳年齡。經驗表明，通常背譜非常快的學生讀譜能力就會比較差，因為他們很容易就能背下譜子，相應地對譜面標記的關注就少，基本上彈熟、背過譜子后，就不怎么看譜子練琴，所以容易忽略譜子上諸如速度、力度和表情等重要的信息，對這一類孩子更要注意加強其讀譜能力。我們首先要明確，讀譜的意義不是為了背譜，而是為了讀懂音樂里的含義。鋼琴的樂譜是大譜表，兩只手共同彈奏多個聲部的樂譜，相對來說就比其他樂器復雜，因此，鋼琴教學需要從小培養識譜、讀譜與視奏的能力，還要教會學生做譜面分析，清楚譜面的各種記號。具體來說，識譜視奏訓練中又可細分出一個子圓的內容：

譜與音的關系。看到樂譜，首先內心聽覺要能聽到，并且視唱出來。

譜與鍵盤的關系。看到樂譜，內心聽到聲音，還要能視奏出來。即眼睛看到、耳朵聽到、手上彈出，形成三位一體。

盲彈的訓練。培養視奏能力，其中一項重要的內容就是盲彈。這時，要求眼睛只盯著譜子，不看手的彈奏。在盲彈中教會學生移位，諸如移高或移低八度、移動調性等；還要關注指法問題，對每一個音型、每一個把位上的指法進行合理安排。

不同層面的視奏。橫向的視奏，是對高音譜表、低音譜表進行分手練習；縱向的視奏尤為重要，是從和聲層面看譜，順序自下而上，也就是從和聲的根音開始看譜，而不是從旋律開始自上而下看譜。以和聲思維看譜，先看左手和聲因素，能夠提高背譜速度，有效避免左手和聲彈奏不清晰、只顧及旋律的弊端。最后是合手視奏，要努力提高兩手的協調性與流暢性。

讀譜的方法有很多種，可以從無線譜到有線譜，先認節奏，后認音高。

例2 無線譜識譜示例

不論是5C定位法、音程識音法，還是倒影識音法，都可以綜合運用，但關鍵是一開始就要排除“逐字逐音”讀譜的現象，不要一個音一個音地讀譜，要盡早學會以音群的形式讀譜，尋找音與音之間的關系，即音級關系。如果以單個音為單位來讀譜，根本讀不出樂句的感覺，彈奏速度也會很慢。周老師推薦一種地圖式讀譜法，即根據方向和距離來讀譜，辨明音與音之間在方向上是上行還是下行的改變、音程距離有多遠。例如，C—D—E—D—C是兩次上行二度、兩次下行二度的音程關系，C—E—G—E—C是兩次三度上行、兩次三度下行的音程關系，C—F是上行四度，G—D是下行四度，等等。

例3 地圖式讀譜練習

讀譜視奏中的盲彈也尤為重要。千萬不要看一個音彈一個音，尤其是不要看一眼譜子再看一眼手，以這種方式練琴將會形成巨大的障礙。所以，初期學琴，就要訓練盲彈。要訓練依靠手指距離的感覺，保持眼睛不看，在鍵盤上從一個音摸到下一個音，開始可從臨近距離的音程練習，后可逐漸擴大范圍，直到熟悉各種音程之間的距離，準確摸到要彈的音，進而形成一種“鍵盤地形”的感覺。在這個訓練過程中，要嚴格遵守盲彈的紀律，彈奏時眼睛不看手指，必要時可將學生的手遮住，通過人為創造的盲彈環境，幫助學生構建音符、手指與鍵盤的關聯性認知。另外，可以運用卡片擋譜培養學生眼睛提前看譜的能力，即將彈過去的音符用卡片遮住，讓學生再也沒有機會回頭看，只能往下看譜。這是視奏中很重要的一點，眼睛永遠朝前看，要提前看到下一個音或下一個小節。剛開始練習時，如果彈第1小節，就看一眼樂譜，在用手指在琴鍵上盲彈的同時，眼睛就要看向下一小節的樂譜，前面的這一小節樂譜可以遮住。通過這種練習方式，逐漸養成眼睛提前看譜的習慣，這對學生視奏能力的培養很有益處。尤其要注意的是，一定要用眼睛的余光看譜，逐漸形成以一個樂句或一個動機為單位看譜的能力，這也是在鋼琴教學的基礎階段需要教師加以關注的問題。

在視奏中，最重要的是保持音樂連續進行，節奏不能停頓。在視奏中最大的問題不是彈錯一兩個音，而是節奏的停頓，在視奏能力的考核中，音樂的連續性也是考察的要點。鋼琴演奏不僅運用于獨奏，在室內樂合奏、聲樂藝術伴奏中也運用廣泛，這時便尤為強調步調一致的協作能力，在合奏中能保持音樂的流暢進行極為重要。倘若彈錯一點兒就停下來糾正，音樂時常中斷，就會極大地影響合奏的整體效果。因此，視奏訓練中，也要尤為關注對音樂連續性彈奏能力的培養。

針對雙手合奏時“節奏卡頓”問題，周老師舉例介紹了一種“站點練習法”。如例4，在右手與左手碰撞出和弦時，容易出現雙手合奏的節奏卡頓，這時可以將左右手相遇的地方（見例4中的紅點、綠點）想象成車輛交匯的站點，著重挑出來加以練習。首先，按照樂曲的節奏，只彈奏紅點和綠點的站點音，也就是左右手的交匯處；其次，可以唱著跑動的十六分音符旋律，手上彈奏紅點和綠點的站點音。通過這樣的練習鋪墊，在頭腦和動作中形成一種節奏框架，雙手再合奏時就會順暢許多。

例4 應對“節奏卡頓”的站點練習

上述類似的練習曲，在車爾尼“299”“740”中相當普遍，練習時都可以采用此種方法，先著重練熟雙手交匯的站點音，然后再進行合奏。視奏訓練的目的是提高對樂譜的快速反應能力，要充分調動眼、耳、手、腦的配合。

在基礎訓練階段，視奏訓練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功練習，必須作為每天的功課，也要作為每堂課必須檢查的內容。《鋼琴視奏與節奏訓練教程》（六冊）、英皇考級當中專門的視奏教程、巴斯蒂安每一級專門的視奏教本，都是訓練視奏很好的教材，堅持讓學生練習都能收到很好的效果。

3.內心節奏訓練

美國著名鋼琴教育家邁克斯·坎泊（Max Camp）在對有很多天才的音樂學校考察后發現，音樂天才通常都具有很好的內心聽覺能力，他們的內心節奏感特別強。周老師認為，雖然天才的能力具有先天性，但我們在教學中也可以從內心節奏的方面對學生進行重點訓練。相應地，內心節奏的訓練，也包括很多個細微的方面，如正確數拍子、強弱感與起落感、節奏脈動與行進、變化節奏（附點）、不規則節奏（切分、復合）、節奏的縱向層次、節奏單元大小與分句結構、自由節奏等。

周老師認為，如果說內心聽覺訓練是由內到外的過程，那么節奏脈動的訓練則是由外到內的過程，具體要經過如下三個步驟：

第一步，將正確數拍子作為節奏訓練的工具。在基礎階段的鋼琴教學中，首先要把握節奏中最穩定的因素，正確數拍子無疑是首要關注的方面。但是，正確數拍子是一個外部因素，還應該跟我們的身體律動與內心節奏感相結合。因此，正確數拍子僅僅是輔助手段，而不是唯一的教學手段，更不能成為節奏訓練的目的。要將數拍子這一無生命力的機械運動由外而內地轉化，就需要進行第二步的訓練。

第二步，建立節拍的強弱感。強弱與拍號和小節線的引入有關，有了小節線，才能確定語法重音，也就是俗稱的拍點。節拍中的強位和弱位是平時訓練時應當注意的重要內容。如例5中的旋律，如果不注意三拍子的強弱感，就很容易把第三拍的降E音彈成重音。在有休止符時把握節奏，就更難一些，尤其是在無聲中的拍點，這也是鋼琴教學中需要教師關注的。

例5 節拍中的強弱感示例

節奏是一種生理感受，去感覺它比描述它更容易，體會節奏的根本，是從身體里面感受節奏的脈動。這與奧爾夫、柯達伊、達爾克羅茲三大教育體系所強調的建立身體體內的節奏脈動是一致的。借鑒到鋼琴教學中，可以通過舞蹈的動作來感受節奏的起落感。節奏中有不同幅度的起落和律動，通過這樣的方式便能逐漸將節奏訓練由外向內引進。但節奏的強弱感、起落感通過身體的律動掌握后，如何在鋼琴上表現，還有一步要走。

第三步，將大動作化為鋼琴彈奏的小動作，這是教學中的重要環節。由于所有的舞蹈動作都是大動作，把大動作轉化為鋼琴彈奏的小動作，并不能自動切換，還需要老師在教學中做很多工作。因為手上的動作是特別精細的，如手腕的上下落起、指尖的松緊動作等都跟節奏的脈動有關系，這些細節都需要給予學生精準化的指導。

另外，周老師還談到節奏單元大小與樂句結構的關系問題。她認為節奏的脈動能夠以節拍、一小節、兩小節、四小節為單元，找到樂句的“入口”和“出口”，并以實例說明：

例6

以節拍為單元

以一小節為單元

以兩小節為單元

以四小節樂句為單元

隨著節奏單元的放大，樂句的輪廓越見明顯，如此便能找到樂句的入口。因此從節奏角度訓練樂句，很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從另一方面來說，節奏脈動訓練不僅是由外而內的過程，同時也是由小到大的過程。

有關節奏的縱向層次，周老師以《小步舞曲》為例略作述及。《小步舞曲》第一層次的節奏是三拍子的脈動；第二層次的節奏是以四分音符為一拍的脈動；第三個層次的節奏是八分音符的脈動。如果學生彈出的節奏晃動不穩，處在八分音符的層次中，就要打準八分音符的拍子，有針對性地練習。所以，在鋼琴教學中，教師要找準學生節奏問題的所屬層次，縱向看待并處理不同層次的節奏問題，才能更直接、有效地糾正錯誤，幫助學生更好地把握節奏的脈動。

4.基礎技術訓練

以往，鋼琴教師們通常的觀點認為，如果一個學生手指跑動能力很強、力度很大、聲音很扎實，就是技術好，并且喜歡教這樣的學生。但是，這便忽略了另外三個重要問題，即內心聽覺、內心節奏，以及讀譜視奏能力。因為，基礎技術僅是所有鋼琴基礎能力中的其中一個要素，而真正評判一個學生的能力，要以整體觀來看待。例如，基礎技術很好、手指跑動很快的學生，面對一首簡單的小曲子，卻不能很快地上手視奏；面對一部作品，學生沒有自己的聽覺感受力，鑒別不出樂曲的風格特征表現。諸如此類的問題恰恰反映出要對學生的鋼琴基礎能力有個全面的衡量，并在平日的教學中進行相應的綜合性訓練。

在鋼琴彈奏中，首先要明確所運用的身體部位及彈奏動作的方向。肩—肘（大臂+小臂）—手腕—掌關節（手掌）—手指（第一關節、第二關節、指尖+指墊），是主要運用的身體部位；而上下、左右、里外是彈奏動作的六個方向，這些都要有特別的明確認識。最突出的例子是，黑鍵區與白鍵區的彈奏需要手指位置的微調，彈奏黑鍵前要將手指先過渡到白鍵區的后半端，在音階的彈奏中，分清手指動作的里與外尤其重要。在訓練的具體分析中，身體各個部位是相互獨立的，但在實際運用時，應該結合起來，相互協調。

基本功訓練是整體的協調訓練，不單單是手指、手腕、手臂的動作，不是孤立的局部訓練，認識到這一點尤為關鍵，這對鋼琴基礎教學中的起步具有深遠的導向性意義。在鋼琴的啟蒙階段，通常教師都特別強調手形的正確與否，要求學生把手形的“小房子”搭建好。但是初學鋼琴的小孩，面對鋼琴這樣一件龐然大物，還要做到搭建一個漂亮的“小房子”，就很容易使手指、手腕、手臂繃緊，導致全身的僵化緊張。所以現在的鋼琴教學觀念，不再片面強調初期的手形，手形的美觀度不是最關鍵的，聲音通透的用力感覺及聲音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上述鋼琴彈奏的不同身體部位、不同的動作方向都要在基礎技術的訓練中協調運用，不宜先做手形，因為基本功訓練是整體協調訓練，而不僅僅是孤立的部位訓練。首先，基本手形不能光有外形，更重要的是用力的感覺和產生的聲音；其次，基本手形不能只顧手掌框架，更應該注意手指在鍵盤上的正確位置。

技術訓練包括很多方面，站、坐、走、跑、跳、飛、雙音、八度、觸鍵、踏板等環節，都要逐個攻破。例如，“跳”就是斷奏，其中又有手臂斷奏、手腕斷奏，以及手指斷奏，相應有不同的訓練方法。

這其中，單獨一個“走”的方面，就可細分為貼鍵走、抬指走、勾指走、單步走、連步走、碎步走、跨步走等。像巴洛克時期作品中常見的顆粒性觸鍵，就用到指尖勾起來的“勾指走”彈法，以獲得帶有顆粒感的聲音；而裝飾音與快跑音階的“碎步走”，長琶音、短琶音與分解和弦的“跨步走”等都是技術訓練中值得探討的細節，是可以解決學生具體問題的精準化突破點。

因此，在鋼琴基本功的訓練中要掌握幾個基本原則：

（1）建立放松和協調的演奏狀態

自然重量的落臂練習，現在普遍成為教師們對初期鋼琴教學的共識。但有一點往往被忽略，那就是：自然重量的落臂并非單純擺個樣子，而要強調落臂后的“落地生根”，手指第一關節要牢牢地勾住，這樣才能使肩、臂力量通往指尖。另外，手腕的擺放與高度、小指支撐力循序漸進的訓練等，每一項訓練中都有很多細節需要注意，并要通過相應的科學方法予以訓練。

（2）技術訓練中要有建立呼吸感的“有氧練習”

在基本功練習中，諸如音階、琶音等技術的訓練都要有呼吸感的建立，因為將來把這些技術運用到作曲家的作品中，都要有音樂性的表現。在鋼琴演奏中，手腕作為“呼吸器官”對音樂的表現極為重要。如在五指練習中，手腕在放松與回落中形成的起伏態勢，就構成了音樂中的呼吸，同時在手指橫向重量轉移過程中，手腕被動向上，也起到傳送力量的作用。

（3）建立并逐步豐富能表現各種聲音的“工具庫”

基本功的訓練中，千萬不能忽視聲音的質量，不是說手指跑得快和扎實就是目的，而是要訓練能夠表現各種聲音的技術，進而建立一個“工具庫”。譬如，彈奏音階時還要訓練手指輕盈快速地跑動，以及從弱到強或從強到弱的力度造型能力、各種八度與遠距離大跳等高難度技法。技術訓練的結果不能只是一堆噪音，還要用耳朵聽聲音是否好聽，形成對聲音質感的甄別力和鑒賞力。

（4）縱橫結合的弧形動作與音樂進行的方向感一致

在鋼琴演奏中，不論是和弦還是其他一些奏法，基本上還是縱向為主的動作，但是音樂的行進是流暢的。鋼琴上橫向進行的方向感不容易把握與體會，所以在基本功訓練的過程中，一定要加入縱橫結合的弧形動作，而不是一味地自上而下的縱向動作，這個問題牽扯到很多細節需要關注。講座中，由于時間的原因，周老師僅以分解和弦的練習簡單說明。如例7所示，此種分解和弦的練習在國外很常見，而國內則較少運用于日常的訓練。這一練習的奏法要領，必須加入手腕弧形的左右旋動。

例7 分解和弦的弧形動作練習

掌握這一技法，對于很多手較小的演奏者彈奏跨度大的琶音很有幫助，可以增進手指的靈活性。像肖邦《練習曲》第一首，歷來被認為是大手的專利，但倘若運用這一弧形動作技法，小手同樣也能勝任八度的彈奏。

綜上所述，鋼琴基礎教學的不同維度確實有很多內容值得深挖，周老師認為如果從各個細部精準入手，了解學生的“征候”所在，便能有效地解決演奏實際中存在的具體問題。筆者有幸全程聆聽本場講座，感觸很深。此次講座既有宏觀導向的先進理論，又有切實可行的實踐內容；既有提綱挈領的整體教學觀念，又有內心聽覺、內心節奏、識譜讀譜及技術基本功的細節層面，對當下高等院校及社會教育的鋼琴教學活動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毋庸贅言，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鋼琴教學法正強烈地呼喚學術意識。作為鋼琴教師，唯有不斷地研究與學習，才能應對當下對鋼琴教師不斷提升的更高要求，使我們的教學理念與國際前沿接軌，進而為中國的鋼琴教育事業做出貢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