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長征路”報道的歷史與展望

□ 文/涂鳴華 徐 博

內容提要 長征是中國人民對偉大革命的集體記憶，對長征的報道將一代代繼續下去，如何避免程式化的宣教，更好地在融合媒體語境下將“長征”這個命題作文給作好，是未來主流媒體從業者始終要面對的難題。

本欄目實行匿名評審制

涂鳴華

徐 博

2019年是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出發85周年紀念，也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中宣部于6月11日在江西、福建兩地舉行“壯麗70周年·奮斗新時代——記者再走長征路”主題采訪活動啟動儀式，此后陸續有不少報道出現在各類主流媒體，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1]。但如何推陳出新，這對前方采訪的記者是極大的考驗，“再走長征路”（本文也稱為重走長征路）作為紀念紅軍長征的一種形式，已經有很多年的歷史，誕生了不少膾炙人口的杰作，尤其是2016年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在大眾媒體上已經有過一輪非常有力的長征精神宣傳活動，3年后的報道如何再出新意，就成為迫在眉睫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長征作為中國人民偉大革命的集體記憶，對長征的報道將一代代繼續下去，如何避免程式化的宣教，更好地在融合媒體語境下將“長征”這個命題作文寫好，是未來主流媒體從業者始終要面對的課題。

一、“再走長征路”報道的歷史回顧

1936年6月，在紅軍長征還沒有取得完全勝利前，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來到陜西保安，采訪了毛澤東、彭德懷等中央領導人，寫出了震動世界的經典之作《紅星照耀中國》，這是外國記者第一次采訪紅軍和長征，更重要的是，斯諾對毛澤東進行了大量口述史訪談，以后再也沒有記者有機會如此深入地聽這位未來的國家領導人詳細講述個人歷史以及他本人的長征故事。

1936年8月，毛澤東倡議組織征集有關紅軍長征的文章，在他起草給有關負責同志和參加過長征的同志的電報中表示，為了在“全國和外國舉行擴大紅軍影響的宣傳，募捐抗日經費，必須出版關于長征記載”。毛澤東同志特別提出內容和文風上的要求：“就自己在長征中的戰斗、民情風俗、奇聞軼事，寫成許多片斷”“文字只求清通達意，不求鉆研深奧。”此次征集文章活動是黨內第一次紀念長征勝利活動，編輯出名為《長征記》的書籍，但因為統一戰線原因，直到抗戰勝利70周年時才公開出版。但毛澤東同志對長征宣傳的要求，是做好長征紀念報道的重要指導原則。

新中國成立以后到改革開放之前，我黨主要通過文藝作品紀念長征精神，如紀念紅軍長征勝利30周年，在北京公演了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長征勝利40周年在首都公演了話劇《萬水千山》。到長征勝利50周年的1986年，我黨召開紀念長征勝利50周年大會，開啟了“逢十”高規格紀念大會的傳統，并開始了多種形式紀念長征勝利的活動，其中就有“再走長征路”。最早采取這種形式報道長征的是位名叫索爾茲伯里的美國記者，他在退休前曾是《紐約時報》副總編輯，也是斯諾的好友。從1970年代開始，他不斷同中國政府聯系，想重走長征路，直到改革開放后的1984年，有關部門批準了他的要求。76歲高齡的索爾茲伯里帶著心臟起搏器，用70多天時間，主要是乘車走完了長征路，寫出了著名作品《長征：聞所未聞的故事》，他的妻子在陪同時也寫下了《長征日記：中國史詩》，記述這對夫妻在中國的經歷和見聞。索爾茲伯里去世后，根據其遺囑，將心臟起搏器捐給了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2]

□ 2019年7月15日，參加再走長征路記者團的記者在位于重慶市綦江石壕鎮的當年中央紅軍走過的長征路上進行體驗式采訪。（新華社記者 唐奕/攝）

索爾茲伯里的事跡刺激了時任經濟日報社云南分社記者的羅開富，他在1984年，按照紅一方面軍出發時間，根據紅軍每天的活動路線，用368天時間，徒步走完了長征原路線，成為繼紅軍之后，第一次走完全程的記者。更為難能可貴的是，羅開富白天趕路，晚上寫稿，在《經濟日報》上刊登了300多篇《來自長征路上的報告》。時任國防部長張愛萍同志稱贊羅開富：“想當年，我長征時才23歲，年輕力壯，羅開富已42歲了，走這樣的長征路，很不簡單。”[3]

1986年9月，70歲老紅軍，原南京軍區炮兵顧問陳靖為了尋找“某些被淡忘了的東西”[4]，再次踏上長征路。他用21個月時間，乘車或徒步，走完紅軍一、二、四方面軍的全部路線，成為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重走長征路的老紅軍。在路上，他寫了《重走長征路書簡》發表在《解放軍報》上，其后陳老又兩次重走長征路。

1996年是紅軍長征勝利60周年，解放日報社組織了“長征路上訪紅軍”的活動，歷時100多天，采訪在沿線的老紅軍，這次活動聚焦紅軍中的“普通人”——馬夫、傳令兵、挑夫等。2002年，來自英國的兩個青年李愛德和馬普安從江西于都出發，沿著中央紅軍長征的路線徒步384天到達陜北，他們將日記和采訪記錄整理成書稿《兩個人的長征》。2005年，以色列前侍衛長、攝影家武大衛在張愛萍同志的小女兒陪同下，從江西瑞金出發，用4個多月時間到達陜西，沿途拍攝照片、采訪老紅軍等。

2006年是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中央電視臺組織了“我的長征——重走長征路”活動，時任央視主持人崔永元帶隊，251天徒步6100公里，從福建長汀走到甘肅會寧，報道在央視新聞頻道播出。進入新時代的2016年是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媒體都策劃了采訪活動，不少選擇重走長征路的方式。當年7月，長征沿線11家省級黨報記者聯合采訪團開展“重走長征路”采訪報道，而9月7日，中宣部也組織開展“重走長征路”主題采訪活動，當時有近30家媒體記者參加。

以上提到的僅是比較知名的“重走長征路”活動，各種零星的、個人的活動還未包括在內。可以說“重走長征路”已經成為紀念長征的重要活動方式，積累了大量優秀的報道，在這片報道的“高原地帶”再要推陳出新，難度會越來越大。

二、“再走長征路”的報道難度

以往要突破“長征路”這類主流媒體必選題的報道瓶頸，一般從新史料、新解讀和新技術三個方面著手，但目前而言，這三個方面的操作余地已經不大。

第一，新史料。斯諾于一方面軍長征剛結束不久就到達延安，可以采訪到黨的最高領導人，這樣的歷史機遇很難重現。進入上世紀80年代，長征勝利已經近50年，當初最高決策層已經陸續離世，索爾茲伯里只能采訪到領導人遺孀和少數高級領導，如楊尚昆同志，但從口述史角度，紅軍中基層領導還健在，依然有不少有價值的新聞點可以發掘，此時陳靖老紅軍還能重走長征路。進入90年代，當年紅軍中的中高級將領也陸續離世，能接受口述采訪的人就更少，因此新聞采訪對象層次一步步放低，逐步聚焦于參加過長征的普通紅軍。而進入新世紀這些人也相繼離世，存世的長征親歷者更加稀少。紀念長征勝利80周年，在媒體能看到的采訪對象絕大多數是長征參與者的后代以及黨史研究者，盡管可能還有可以發掘的新聞點，但不得不承認從新聞報道角度，營造歷史親歷者這樣的氣氛越來越難。

第二，新解讀。上世紀80年代重走長征路解讀包括幾個方向：老區人民的脫貧致富，搜集長征路上的新鮮故事，采訪沿線老紅軍，做一些撥亂反正的工作以及重溫長征精神。進入90年代則有將長征精神同改革開放相聯系的內容。2000年以后的長征的報道，則出現了西部大開發、紅色旅游以及發掘文化產業的解讀，而到了2016年則以“不忘初心再長征”等為主題。隨著時代的發展，“重走長征路”的內涵也在變化，但長征報道是“全國卷”，大量主流媒體蜂擁而至，大家都會聯系時政熱點來做，因此報道還是容易重復甚至冗余。

第三，新方法。隨著技術的進步，在重走長征路的報道上，也不斷采用讓讀者眼前一亮的新技術。例如，從文字采訪、攝影，到多媒體技術的應用，再到航拍、VR等技術的使用。但各家媒體技術手段都差不多，一旦使用過也就讓受眾沒有了新鮮感。

專家評審意見：本文對有關長征的報道做了新的探討，既梳理了長征報道的歷史源流與演化脈絡，又分析了現實報道中的主要瓶頸，進而在此基礎上提出了突破瓶頸，創新長征報道的新見解，即如何在提升“四力”方面下功夫。文章內容實在，論述清晰，有現實針對性和創造性，尤其適合《中國記者》刊用。文中提及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稱之為“文藝組歌”，不確，需改。（文章中已做修改——編者注）

三、用“四力”破解難題

通過深入學習增強“四力”的重大意義，聯系“再走長征路”的報道難題，筆者提出如下的思考：

第一，增強腳力，真“走”長征路。

記者重走長征路，需要真走真下基層，但目前見到的不少報道，記者不是邁開大步下基層，而是坐著汽車，在眾多知名的線路、紀念點上隨大流地做“必選動作”，典型地點、典型人物、典型事件、典型材料很多是各地宣傳部門的同志提前準備好，在四個輪子上就把長征路給過了一遍，這樣的報道怎么可能深入人心。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基層跑遍，跑深，跑透了，我們的本領就會大起來。”[5]只有真正用腳量過長征的大地，記者才能明白這段歷史的厚重。從現有的報道來看，往往走得越多，記者的報道越生動越感人，越是深入到沿線去和基層碰撞，越有可能發現并寫出不帶浮塵的好作品，羅開富同志的報道正說明了這一點。

第二，增強眼力，擺正長征史的位置。

眼力是記者明辨是非的能力，這是宣傳工作的基本功。第一，面對雜音，記者要有是非觀和大局觀。例如，近年來一些歷史虛無主義的觀點在網絡上傳播，將工農紅軍的長征勝利說成是蔣介石圍剿的放水，[6]把紅軍長征比喻成黃巢起義時農民軍的轉移等，媒體要用有說服力的事實去批駁這些錯誤的觀點。第二，記者要用辯證唯物主義武裝頭腦，全面準確地思考長征的一些定性問題。例如，長征是不是工農紅軍的逃跑，一方面必須承認是中央蘇區和各個紅色根據地面臨著極大危險，紅軍不得不做戰略轉移，不承認這個事實是不客觀的；另一方面，紅軍北上抗日也不僅是宣傳，無論從黨中央當時的宣言和后面的八年抗戰的歷史都證明了這一點。第三，媒體工作者要有大局眼光，不要把長征局限于中國革命的故事，它也是20世紀共產主義革命和民族解放斗爭的重要組成部分，它還是全世界民族解放運動的寶貴思想資源和歷史財富，這樣記者就能站在“不畏浮云遮望眼”的位置，清楚長征在現代史中的意義。第四，新聞記者要做綠葉不要做紅花，一些媒體找不到新聞點，就在記者的報道過程中做文章，不斷報道新聞記者如何爬山吃苦之類，這些幕后工作作為簡單花絮偶爾提兩句也罷，但如果以此為重點，就是沒有眼力了，讀者關注的是新聞活動本身，不是看報道新聞的真人秀。

第三，增強腦力，真懂長征歷史。

當年范長江在中國的西北角采訪時，隨身帶著《讀史方輿紀要》，每到一個地方隨看隨查，有次旅途中看書看得太入迷，從駱駝上摔下來傷了腰[7]。為了解各地歷史文化，毛澤東同志出行，每到一個地方都要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腦子有貨，筆下才能有活。記者在做重走長征路報道時，也需要過基本歷史關，《西行漫記》《長征記》《長征——聞所未聞的故事》等必備書籍要仔細閱讀。在出發前，對長征的史實要做到心里有數，給張地圖要能夠畫出三大方面軍行軍路線圖，更認真一點則要理解為什么紅軍是如此走的，索爾茲伯里的書里光注解就幾百個。

除了過歷史關還要過資料關，以前別的媒體做的長征報道瀏覽一遍，分清楚自選動作和必選動作，不要鬧把剩飯當成現飯的笑話。可能的話，不僅長征時我黨方面的材料要看一下，國民黨方面的資料也可以閱讀一下，不了解對手和敵人怎么可能了解自己呢。現在的報道往往將紅軍最大的對手抽象化、漫畫化，無法還原長征中真實而復雜的圖景。各地的縣志也要讀一下，尤其每個地方近現代史部分，做到民情有數，比如為什么贛南能成為中央蘇區的大本營，這和贛南的民情有著重要的關系。

第四，增強筆力，講好長征故事。

腳力、腦力、眼力最終要體現在筆力上，筆力是記者各方面素質的綜合體現。講好長征故事，第一，要貼近群眾，用人民群眾的語言來講述長征故事，這方面又回到加強腳力的話題上，多深入基層，學習人民的話語，把老區人民生動活潑的語言活靈活現地傳播給全國各族人民。第二，制造陌生化效果，這里不是說故弄玄虛的噱頭，做大揭秘之類騙取點擊的把戲，而是守正出奇，突破大家思想上的誤區。比如以往長征，我們馬上想到老革命，但忘記了當年長征時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年輕人，有些人用今天的標準還是個孩子，從理解一群年輕人角度來寫長征，就是陌生化的效果。進一步再思考一下，我們作為中國人共通的情感，長征時的那些戰士是怎么體現的，他們懷不懷念母親，是否記掛家鄉，革命成功后有沒有近鄉情更怯，有沒有誰因為一起參軍的同伴都犧牲了而怕見到家鄉的親人，有沒有老紅軍一生掛念的戰友等，這些故事和當下的人們有情感共鳴點。第三，掌握十八般武器，這方面不僅是記者，也是新聞媒體機構要加強的。比如說長征的相關數據庫制作，如長征戰士的口述史數據庫，大數據分析長征相關數據，以及長征報道的整合等。

2018年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指出：“要不斷增強腳力、眼力、腦力、筆力，努力打造一支政治過硬、本領高強、求實創新、能打勝仗的宣傳思想工作隊伍。”[8]可以說做好“重走長征路”這樣起點高的重大報道，對媒體確實存在著材料不足、觀點雷同、方法手段類似的問題，但是只要以“四力”學習為抓手，懷著對先烈、對人民、對國家的情感，踏踏實實地沉下去，好選題好報道不會“找不到”，只會“寫不完”。

【注釋】

[1]朱超，馬云飛，張瑞杰.尋精神，守初心，強信心——“記者再走長征路”活動引發熱烈反響[ol].http：//politics.gmw.cn/2019-07/05/content_32977112.htm

[2]Interview：HarrisonSalisbury'ssonretellsuntoldstoriesonTheLongMarch，http：//www.chinadaily.com.cn/china/80thendoflongmarch/2016-10/27/content_27188113.htm

[3]羅開富.紅軍長征追蹤[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5年，353頁.

[4]陳靖.重走長征路[M].北京：長征出版社，1990年，1頁.

[5]習近平到人民日報社、新華社、中央電視臺調研[OL].https：//news.china.com/do mesticgd/10000159/20160221/21563913_1.html.

[6]盧毅.蔣介石“放水”長征說辯正[J]歷史研究，2016年04期.

[7]新華社編著.中國名記者傳略與名篇賞析[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1年，第88頁.

[8]習近平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強調.

舉旗幟聚民心育新人興文化展形象更好完成新形勢下宣傳思想工作使命任務[OL].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8/0823/c40606-3024518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