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王 健
(作者系新華社對外部國內新聞采編室記者)
顧錦屏,85歲。大家或許對這位老人很陌生,但是這些書大家一定很熟悉:《共產黨宣言》《資本論》《列寧全集》,顧老的工作,就是把這些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翻譯成中文。從1951年進入中央編譯局工作開始,他已經在這個崗位上默默貢獻了67年。
我與顧老的緣分,源于2017年9月。我作為新華社英文記者,被抽調參與十九大報告翻譯工作。這是一個特殊的工作環境,沒有手機、不能上網,完全隔絕于外界。記得頭幾天,我感覺渾身不自在、坐立不安。
但是,對于像顧錦屏這樣的翻譯者,這樣的工作狀態是家常便飯。他們長期與無聲的書本打交道,經常在封閉狀態中埋頭翻譯。他們練就了一種特殊的品格:耐得住寂寞。
顧老告訴我,當年進入中央編譯局時,自己還是一名大二學生,因為新中國剛成立,緊缺外語人才,自己就從上海被抽調到北京。而這一抽調,就是一輩子。
他說:“那時候才18歲,還是個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馬克思主義?!币驗槟昙o小,同事們都叫他“小孩兒”。
60多年彈指一揮間,當年的“小孩兒”,早已成為我國馬克思主義原著翻譯工作的棟梁。長年的伏案譯著,讓這位85歲的老人越來越佝僂著背。
尤其這幾年,眼看著當年和自己一起開啟新中國編譯事業的老同事們,一個一個離世,顧老幾番感慨:“就剩我一個啦……”
不經意間,風燭殘年的老人,成了風中唯一還亮著的蠟燭。
現在,顧老仍然每天堅持去辦公室上班,最主要的工作是翻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這項浩大工程從上世紀80年代啟動,30多年過去了,還只完成一小半。
為什么進度這么慢?顧老說:“翻譯經典,是‘代圣人立言,筆重千鈞?!裕g者們必須有耐力,得學會坐冷板凳?!?/p>
他告訴我,目前自己最大的擔憂,就是現在的年輕人,還能不能耐得住這種寂寞,像他們那代人一樣幾十年如一日。
他望著窗外,感嘆說:“全集翻譯完成的那一天,我肯定是看不到了,多做一點是一點吧。”
如果說顧錦屏是把馬克思主義真理之火引入中國的人,那么,我的另外兩個采訪對象,就是奮不顧身跳進這團火焰,把自己燃燒成光和熱的人。
77歲的吳學芳是住在北京大興區的一名退休老黨員。這位活潑的老人,嗓門大,對人熱情,總是爽朗地笑。他說,平生就兩大愛好,一是幫人理發,二是出黑板報。
一個簡易的理發箱,跟了他半個世紀。小時候,他在學校里幫同學和老師理發,當兵時給戰友們義務理發,就連在出差的路上,也背著理發箱,在火車上為乘客理發。我問他:“有沒有人說你像雷鋒?”他興奮地說:“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一輩子以雷鋒為榜樣,響應毛主席的號召??!”
退休后,他依然熱心理發,在自家樓下的自行車棚下面搭起一個便民理發攤。光給人理發,他覺得太單調,于是又在自行車棚背面,拾掇來一些廢品,辦起了一個宣傳欄,既宣傳黨的思想,又宣傳健康小常識。
宣傳欄一辦就是16年,從一塊小黑板辦成了一個近40平方米的小長廊,還愣被他分出了十幾個欄目,里面的內容越來越緊跟國家大事、新聞時事,而且隨時更新。我問他:“累不累?”他樂呵呵地說:“我是個老黨員,宣傳黨的思想、服務群眾,是我應該做的。”一句“應該做的”,讓我看到了一個老黨員一生無悔的信仰和一生踐行的力量。他指著宣傳欄說:“這是我為黨和人民堅守的一塊陣地?!?/p>
如果說,這個不到40平米的宣傳欄是吳學芳的陣地,那么,廣闊無際的青藏高原,就是藏族女黨員姬秋梅的陣地。
我在海拔近5000米的地方采訪了她。過去30年,她一直在最艱苦的高原牧區奔走,研究牦牛的基因優化。她說,自己可能是中國唯一研究牦牛的女博士。牦牛研究很辛苦,姬秋梅必須挨家挨戶走訪做調查,有時還要深入高原無人區。
姬秋梅心臟不好,長年在高海拔地區奔波,更加重了心臟負擔。為此,她做過三次心臟手術。我問她:“是怎么堅持下來的?”她說:“就是想讓牧民們過得好一點,牦牛是牧民們的生命?!?/p>
采訪完,我寫了一篇人物特稿,發給她,請她確認一些信息。她看了之后很高興,打電話跟我探討了很久。但是這篇稿子最終沒有發出來。

▲ 圖為王健在采訪“馬克思的信使”中央編譯局老專家顧錦屏。

▲ 圖為由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的新版馬列著作─《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2版首批第1、11、30卷和《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中文第2版、《列寧選集》中文第3版。
為什么沒發?她對我說:“還是多關注牦牛吧,少關注我。”
一句“少關注我”,讓我銘記至今。
顧錦屏、吳學芳、姬秋梅,他們不正是這樣嗎?身在不同的崗位,卻都幾十年如一日,堅守著信仰、默默地奉獻,他們的身上,有著共產黨人共同的品質:堅持、奉獻、無悔。
采訪吳學芳的中英文人物特寫發出后,一位美國改稿專家寫了這樣的評語:“在這個人身上我看到了堅持的力量,我會以他為榜樣?!?/p>
采訪完顧錦屏,我發出了中英文人物特寫《卡爾·馬克思的信使》,一位英國改稿專家在看完稿件后,給我發來一條短信,他說:“這是我過去五年來看到的最好的故事?!?/p>
不久前,我去看望顧老,他說,意大利《共和報》的記者看到了新華社的報道,希望采訪他。85歲的老人,第一次受到外國媒體關注,有些不知所措。
我很欣慰,這些“中國故事”鉆進了外國人的內心。在我看來,像他們這樣一輩子初心不忘、堅守不移的人,配得上全世界的關注和尊敬。
作為黨的新聞輿論工作者,我想,在今天這個偉大的時代,我們應該更加堅守自己的使命,用心去發現、去傾聽、去記錄,去找準時代的脈動,去講述更多閃耀著思想光輝和人性光芒的中國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