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薪
秋紅在火車站廣場東側的海龍美食城賣兔頭。
秋紅的兔頭店是今年剛剛開起來的。專賣鹵好的兔頭,當然也賣鹵好的鴨頭、魚頭、鴨掌及炒菜,“三頭一掌”是這個縣城的特色美食,風靡一時。秋紅把鹵好的兔頭端給客人的時候,同時也把一份微笑遞了過去。這微笑就像她眼角漾出的魚尾紋一樣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她沒覺得自己付出了什么,但卻給客人一種親切和善的感覺。幾乎所有吃過秋紅兔頭的人都夸秋紅的兔頭做的好吃,都能輕而易舉地認定秋紅是一個恬靜迷人又善于營造氣氛的女人。
兔頭店的生意主要集中在晚上5點至12點。白天生意空閑時秋紅便在店里鹵兔頭、鴨頭、鴨掌以及做其它準備工作。但自從看到王世美后,秋紅臉上恬靜的成份就散去了許多,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和慌亂。
王世美是秋紅的初戀情人。
秋紅和王世美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面了。王世美現在的生活她是想象得出來的,也時常想。但想歸想,想象中的對比和面對面的對比顯然不是一回事。看到王世美后,王世美那風度那神態那白色的路虎轎車就會以各種形式來襲擾她。這個時候的秋紅神態有些憂郁,總能令她想起逝去的青春歲月。它時而像煙火在她眼前縈繞,時而又變成一根針,經它一扎,她一下子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幸。這個時候秋紅才知道人是需要對比的,人也很怕對比,尤其是對于女人,因為對比的結果往往令人傷感。
可有一點,秋紅雖然三十六歲了,卻風韻猶存。
來六個兔頭!有人朝秋紅喊道。
秋紅從發呆的狀態中回過神來,這才看清來人是王世美。
許多年前,王世美和秋紅一樣都是葦花鎮人。秋紅那時在鎮文化站做圖書管理員。王世美那時高中畢業,待業在家無所事事,因此常常往文化站跑。
王世美在看了鎮文化站幾乎一半藏書的時候,已經和秋紅好上了。王世美這樣熱衷于去文化站看書,實際原因是為了看秋紅,王世美被秋紅的美貌深深吸引。
秋紅那時二十出頭,長頭發,大眼睛,皮膚雪白,身體豐腴迷人,是葦花鎮上公認的美人。王世美在看完鎮文化站圖書室所有藏書后,在一個秋色撩人的夜晚。王世美把秋紅約到鎮旁的小河邊,鼓足勇氣對秋紅說,秋紅,我愛你!我要娶你。娶我?憑什么!秋紅說,我才不愿意一輩子呆在小鎮里,除非你能把我娶到城里去。王世美一時語塞。說實在的,王世美那時除了有一腔癡情和一股勇氣之外,實在是一無所有,他拿什么去娶秋紅呢?他想娶秋紅只是一種想象或著說是一個遙遠的夢想。
秋紅的夢想王世美是不清楚的。秋紅向往的是城里的生活,秋紅認為只有城里人的生活那才叫生活。
能夠嫁到城里去,是秋紅的夢想。
而秋紅想要得到的,王世美那時是無法給予的。
后來,文化站站長老饒把秋紅介紹給了縣劇團一個叫蘇朋的年輕人。兩人見了面,蘇朋被秋紅的美貌所吸引,秋紅也很滿意,很快兩人便結了婚。
許多年后,秋紅一次回娘家回到葦花鎮。她聽說王世美發了。王世美不但在縣城買了房子安了家,還在縣城開了公司,手下有五十多人。秋紅聽到這里,想起家鄉的一句老話,“料得死四只腳的豬,料不死兩條腿的人”。這話用在王世美身上一點也不過分。
王世美是在一次送外地客商上火車,準備開車回去的時候在火車站廣場上遇到秋紅的。
吳秋紅!王世美認了出來。
秋紅一驚。你?
我是王世美?。⊥跏烂勒f,你不認識我了。沉默了一會兒,秋紅逐漸恢復了平靜。
真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都認不出來了,秋紅說。
你干嗎?王世美問。
我在海龍美食城賣兔頭。秋紅說。
自從知道秋紅在美食城賣兔頭,王世美就成了她的???。
開始王世美是帶外地和他做生意的朋友來,后來則是自己一個人來。王世美來吃兔頭顯然是別有用心的。
秋紅給王世美端上兔頭,又倒上一杯冰啤酒。王世美喝了一口,說,真爽?。?/p>
這時又進來幾個客人,叫了兔頭,又點了幾樣小菜。秋紅沒有接王世美的話,招呼客人后便動手開始炒菜。
秋紅炒菜的時候,王世美就坐在那里,一邊吃兔頭喝啤酒,一邊向秋紅這邊看。王世美的目光像一口井,很深很深的,但秋紅還是能夠從那口深邃的井中看到一些亮晶晶的東西。那東西令秋紅有些心動也有些心慌,她盡量低下頭去,不讓自己的目光碰到那些東西。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那么漂亮。王世美在秋紅再給他倒啤酒的時候說了這么一句話。秋紅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贊美她的話了。歲月掠走了她的青春,卻似乎還為她留下一些容顏。
你是個特別的女人。王世美說。
我怎么特別了?秋紅忍不住接了一句。
你弄的都是油膩腥味的東西,可你身上卻連一點油腥兒也沾不上,反而有一股香味。王世美說。
秋紅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的衣裙,果然干干凈凈沒沾一點油,秋紅自己都有些驚訝了,看來只要細心,常在河邊走也會不濕鞋的。
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了嗎?王世美說。
王世美上次跟秋紅說的事,其實是一種邀請,他請秋紅到他的公司去做事,他會給她很高的工資。這事對秋紅來說不是沒有一點吸引力,但一想到王世美眼里那些亮晶晶的東西,秋紅就覺得自己不能去了。
我是希望你去的,你不該做這個。王世美說。
可我喜歡做這個。秋紅說,如果可以,我給你介紹另一個人吧,他就是我家的蘇朋。
王世美的臉上露出一種很尷尬的神情,你還是那個脾氣,他咧了咧嘴,訕訕地說,蘇朋呀,他不是在劇團工作么。蘇朋下崗了,秋紅說。
那他現在做什么?
白天在家里睡覺,晚上到舞廳、酒吧轉場子。
轉場子?王世美問
就是賣唱!秋紅說。
他如果愿意來,當然可以到我那里做事。王世美說。
那我替蘇朋謝謝你。秋紅說。
王世美點點頭。
秋紅繼續去炒菜,王世美繼續喝著啤酒吃著兔頭。煙霧在秋紅身邊浮動著,她的神態恬靜,目光清澈,粉色的衣裙使她顯得十分年輕。很容易令王世美想起秋紅二十歲時的模樣,那時候的秋紅就喜歡穿一身粉色的衣裙。王世美清楚地記的,那時候秋紅像一個成熟的桃子,豐韻迷人,臉上的肌膚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子來,自己雖然追過她,可窮得連一套衣服也買不起,怎么能追得上如花似玉的秋紅呢?但現在不同了,王世美憑自己的經濟實力,想占有一個二十歲的漂亮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他之所以要在秋紅身上下功夫無非是想圓年輕時候的一種情結或者說是一個夢。只是一時感到無從下手,王世美吃好以后,不再說什么就走了。
看著王世美的背影鉆進那輛白色的路虎轎車,消失在街道的車流中,秋紅一臉的迷茫,平靜的心河起了一絲波瀾。
秋紅起初嫁給蘇朋的時候,似乎滿足了一時的虛榮心,二十多年前,一個鄉下女孩能嫁到縣城里的確令人羨慕。
那時時興旅游結婚。秋紅和蘇朋去了北京,一去就是半個月。白天去風景名勝游玩或者去逛商場,吃小吃,看電影。晚上回到旅館便一起做愛,床上床下肆無忌憚地瘋,他們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貪得無厭,好像要把一生的歡愛一鼓作氣做完似的。
簡單而又快樂的新婚結束后,便是庸常而瑣碎的生活了。
秋紅由于是農村戶口,一時找不到正式工作。一年后又有了兒子,靠蘇朋一個人的工資,過著很緊巴的日子。好在婆婆常常接濟他們,好在秋紅后來在新華書店找到一份臨時工作。
然而世事多變,許多年后,企業改制。秋紅被新華書店辭退了。蘇朋的劇團也改制了,蘇朋下了崗。
審視自己的婚姻生活對秋紅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從最初嫁給蘇朋過著一段平靜而又艱辛的生活,秋紅還是認了。直到雙方下崗跌入生活的低谷,愛情對秋紅來說似乎是一個很陌生的東西。愛情這東西是很容易被物質所淹沒的,物質條件一低,這東西就會毫不猶豫地浮出水面。
蘇朋是個唱戲的,算是文化人。但作為城里人,他也有一些眼高手低、懶惰散漫吃不得苦的毛病。這些毛病直到蘇朋下崗了也沒有改掉。
秋紅的兔頭店,蘇朋也很少去,怕丟人。后來想到去舞廳、酒吧唱歌。一個唱戲的改唱通俗歌曲,這個蘇朋倒能勝任,但這事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舞廳、酒吧老是走馬燈似的換人。
對蘇朋秋紅已經習以為常了,她沒指望蘇朋改變什么也沒想過蘇朋會改變什么。
秋紅自從開起了兔頭店,每天總是早出晚歸的。秋紅回到家里洗漱完畢已經1點多了。秋紅上床發現蘇朋還沒有睡,蘇朋一把摟住她就要親熱。秋紅說,我累了,改天吧!自從開了兔頭店,秋紅已經很少去想這種事了。蘇朋執意想要,蘇朋說,我已經很長時間沒那個了,你不想,我還想呢。秋紅已經沒有力氣拒絕了,任蘇朋爬到身上折騰。
事情完了以后,秋紅對蘇朋說,蘇朋你就準備過一天算一天,你應該找份事做做。你說的輕松,上哪兒去找?蘇朋說。
我有個老鄉叫王世美你聽過吧!秋紅說,他的公司正需要人手,我問過人家了,人家已答應了。
做什么?蘇朋問。
倉庫送貨工,秋紅說。
我不做。蘇朋撇著嘴說。
收起你的派頭吧,秋紅發火了,你還想著過去,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F在大家都下崗了,給人打工不丟人。秋紅說完轉過身去。
王世美還是常常來秋紅兔頭店里吃兔頭喝啤酒。只是他看秋紅的目光更加曖昧。秋紅也不是一個遲鈍的女人,王世美的用意不言自明。但她畢竟是一個女人,女人是經不起撩撥的。能得到男人的欣賞,而且是一個事業有成曾經追求過自己的男人的欣賞,心里多少會產生一些快慰。秋紅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蹦出這樣的念頭。
今天晚上王世美再次來到秋紅的兔頭店里時,秋紅對他比以往多了一份熱情。這熱情與王世美無關,卻與丈夫蘇朋有關,蘇朋同意到王世美那里做事了。秋紅給王世美倒滿了一杯啤酒,臉上映著燦爛的笑容,這令王世美十分高興。
蘇朋今天去我那兒上班了。王世美說。
謝謝你了。秋紅說。
蘇朋負責給城里幾家客戶送送貨。王世美說。
多謝你照顧,秋紅說。
秋紅和王世美客氣了幾句便退回到她的位置,站在案板邊切菜。王世美的目光不時地往她身上瞟,秋紅似見非見,只是專注地切著菜。
王世美吃好后,覺得沒有理由再留下來時便走了。臨走時他給了秋紅一張名片,上面有他的手機號碼,有事給我打手機,王世美說。
秋紅回家后,蘇朋已睡在床上。秋紅上床時,蘇朋一把摟住她,一只手去摸秋紅的奶子,另一只手去扯秋紅的內褲。秋紅用力掙脫開了,去去去!你不累,我還累呢。秋紅一點興趣也沒有,身心疲憊已使秋紅沒有那方面的心情了。秋紅馬上就睡著了。
秋紅睡著之后,蘇朋卻反而睡不著了。蘇朋想起白天見到張愛蘭的情景。張愛蘭是蘇朋原來婺劇團的一枝花,唱花旦的,人長得白凈、豐腴、風騷、撩人。
張愛蘭在縣西街口拐彎處開了家叫“秋色撩人”的專賣店,專賣女人的胸罩和內褲。
蘇朋是從倉庫送貨出來在張愛蘭的店門口遇到她的。那時蘇朋蹬的三輪車突然掉了鏈子,蘇朋趴在三輪車下弄鏈子。這時張愛蘭端著一盆污水正往店門外的大街上倒。水潑出去后張愛蘭尖叫了一聲,因為她發現了門前的三輪車下趴著一個人。
蘇朋站起來,正想開口罵人。
蘇朋?怎么是你!張愛蘭笑了起來。
蘇朋愣了愣,張愛蘭?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