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李
70年砥礪奮進,中國走完了發達國家幾百年走過的工業化歷程,創造了奇跡。未來,中國經濟該如何發展,哪些地方可以釋放新動能?
8月15日,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劉世錦向支點財經記者表示,近年來,中國經濟正由高速增長階段逐步轉入高質量發展階段。2019年、2020年中國經濟有可能保持6%以上增速,但此后增速會有所下降。
未來,調動新的增長動能的門檻已顯著提高。建設高標準市場經濟、實行高水平對外開放是釋放這些潛力的關鍵。
“要充分調動地方、基層和企業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對湖北在內的中西部地區而言,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唯GDP掛帥,著眼點要放在質量與效率中去。”劉世錦說。
《支點》:未來中國經濟新動能的增長來源是什么?
劉世錦:第一是低效率部門的改進。
哈佛大學商學院教授邁克爾·波特分析日本競爭力時提出,日本存在一個面向全球市場競爭、效率很高的出口部門,以及一個面向國內市場、缺少競爭因而低效率的基礎部門,這種效率差異較大的二元結構是制約日本發展的不利因素。
就中國而言,這種情況同樣存在且更為突出。近年我們強調降成本,一個突出問題是基礎性成本過高。所以,下一步改革要對各類企業真正做到一視同仁。
國有資本要從過剩產業、低效領域、其他資本更適合發揮作用的地方退出,集中到社會保障、公共產品領域中“卡脖子”的技術和產品、國家安全、環境保護等領域。
第二是低收入階層的收入增長。
近年來中國收入分配差距有所減小。如果貧困人口能穩定脫貧、農村人口能順利轉入城市、城鄉低收入階層能逐步進入中等收入階層,將釋放出極大需求潛能。這是中國經濟下一步增長中空間最大,且易于獲取的增長潛能。
為此,要建立健全社會保障體系,以更大力度把國有資本轉入社保體系。此外還要促進機會公平,改變有些城市把低收入勞動者擋在城市外甚至加以驅離的做法,在再就業、升學、晉升等方面給低收入階層提供更多可能性。
第三是推動消費結構和產業結構升級。
這方面有兩個重點,一是服務性消費,包括醫療、教育、文化、娛樂、養老、旅游等;二是生產性服務業,包括研發、設計、金融、信息服務、商務服務等,它們和制造業轉型升級緊密相關。
這兩個部分共同構成了“知識密集型服務業”,正成為拉動消費結構和產業結構升級的主導性新產業。
第四是加快前沿性創新。
前沿性創新較多集中于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領域。中國的優勢體現在消費市場巨大、產業配套較完整,易于形成商業模式和實用技術,能以商業模式創新拉動技術創新。
在這些領域,中國總體上與國際先行者差距不大,部分領域還處在領先位置,但最大短板是基礎研究滯后。下一步,要形成有利于新技術、新思想脫穎而出的自由探索環境。能否補上這塊短板,是中國能否成為創新型國家的決定因素之一。
第五點是促進綠色發展。
在傳統認識中,通常把綠色發展等同于污染治理、環境保護,理解為對傳統工業化模式缺陷的修補或糾偏。必須從傳統認識中跳出,把綠色發展看成比傳統工業化模式更具優越性的一種新發展模式。
如果我們從綠色經濟體系角度看,綠色發展既要做減法,還要加法、乘法。做減法,就是我們講的治理污染,加法和乘法則是形成消費新動能、創新新動能和增長新動能。
《支點》:新動能與傳統動能最大不同之處是什么?
劉世錦:如果說過去三十多年的高速增長是“吃肥肉”,如今的高質量發展就是“啃硬骨頭”。這意味著,高質量發展也是高難度增長。
首先,新動能對制度質量要求相當高,“半拉子”市場經濟是無法適應的;其次,雖然也會有熱點,但像過去基建、房地產、汽車等大容量支柱產業將難以看到,增量更多以普惠方式呈現;再次,新動能大多為“慢變量”,立竿見影的情況很難出現。
整體而言,這些新動能對耐性、韌勁、戰略定力的要求明顯提高。

劉世錦
《支點》:要挖掘新的增長潛能,有個問題是不能回避的,即對市場經濟的態度。如何建設高標準市場經濟?
劉世錦:針對市場經濟建設,重點要厘清幾個問題。
第一,中國經濟取得的巨大成就靠的是什么?
是計劃經濟色彩較重的發展規劃和產業政策、政府補貼,還是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對外開放、積極發展多種所有制經濟、保護產權、在合法引進技術的同時加快推動創新?
湖北應確立“雙高”目標,即建設高標準的市場經濟、實行高水平的對外開放。
應該說,答案是很清楚的,但國內外也有些似是而非的說法,比如把發展規劃和產業政策當成中國過去或未來成功的核心要素。實際上,這類規劃往往是提供信息、引導預期。如果認為未來必須照此辦理,那是對中國發展的莫大曲解。
第二,是建設低標準、不完善的市場經濟,還是建設高標準、高水平、高質量的市場經濟?
總體來說,中國的市場經濟發展仍然不夠完善。我們必須也能夠朝建設高標準市場經濟的方向前行。
第三,面對諸多難點問題,是別人要我們改,還是我們自己主動改?
建設高標準市場經濟要涉及一些難點問題,如打破行政性壟斷、促進公平競爭、推動國企改革、保護產權、轉變政府職能、維護勞動者權益、保護生態環境和綠色發展等。
對這些問題,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五中全會和十九大都指出了改革方向和方法。由于更了解情況,知道改什么、如何改,我們從國情出發作出的主動選擇將更有成效。
第四,是把計劃經濟遺留下來的、過渡性的那些東西當成體制優勢,還是把中國特色和市場經濟相互融合,增強我國的競爭優勢?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歷史文化傳統,形成的市場經濟必定各有特色。中國有較強的政府能力、較大規模的國有資本、較高的社會共識、超大型經濟體的市場規模,如果我們能把這些要素和市場經濟規則有機融合,就會轉化為重要競爭優勢。
我國正處在增長階段轉換、發展方式轉型、體制轉軌過程中,有些東西是計劃經濟遺留的,有些是轉型期過渡性的,有些則是符合市場經濟規則且正在成長的。必須把真正的特色優勢與計劃經濟遺留下的、過渡性的東西區分開,不能把后者當成優勢加以固守。
第五,在全球市場經濟體系的競爭中,中國當一個后來者,還是要走到前邊當引領者?
全球經濟體之間的競爭,說到底是各自市場經濟體系的競爭。中國是市場經濟和全球化受益者,也是貢獻者。我們加入市場經濟體系較晚,但蓬勃發展的中國經濟已給全球市場經濟體系的發展創造了很多有價值的元素。
下一步,中國應該也完全能夠對全球市場經濟體系發展作出更大貢獻,我們完全有理由把發展高標準市場經濟、高水平對外開放的旗幟舉得比西方國家更高,走到全球市場經濟競爭的前列。
《支點》:在建設高標準市場經濟方面,中國應確立何種目標?湖北又該如何做?
劉世錦:應確立“雙高”目標,即建設高標準的市場經濟、實行高水平的對外開放。確立這一目標,無論是應對中美貿易摩擦和下一步國際經貿規則變局,還是在國內穩預期、提信心,都可以使局面豁然開朗、贏得主動。
此外,對湖北在內的中西部地區而言,一定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唯GDP掛帥,盲目地追求不切實際的高增長,著眼點要放在質量和效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