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夢見一場雨（八首）

昨夜，夢見一場雨

昨夜，夢見雨打芭蕉

高胡領隊，笛子來了，碰鈴來了

叫不上名的西洋樂器也來了

不知是誰指揮

只覺音調清新，節奏頓挫

昨夜夢見的雨起自一次偶然對白

迷茫、清冷的萬米高空上

水絲彌漫，薄霧掩翳

熙熙攘攘中本應擦肩而過的過客

幻化成陽光在森林半島上閃爍

昨夜夢見的雨是從地面往天空而去的

箭一樣的速度、花一樣的怒放

散落成星星，星星又匯聚成星河

一個男孩以熱愛祖國的名義歌唱

——“星星點燈把我的家門照亮”

昨夜夢見的雨微縮到一雙眼眸里

輕輕地涓流，細微地泛波

點點滴滴把玻璃般透明的純真折射

昨夜夢見的雨以一段文字結束——

一切還好，只擔心你落寂，只擔心我違諾

描述一場雪

且用云的形狀描述一場雪

一場雪其實只有一片雪

一片雪其實就是一場雪

一片雪中有潺潺水流的聲音

還有鳥的啁啾、樹影的婆娑

一片雪花可以用來乘著漂移

母換兒歸的氛圍，鄉愁的感覺

且用游子的心情描述一場雪

一場雪其實只需要下一片雪

一片雪完全能夠代表一場雪

一片雪的使命是為了完成接續

一場雪的職責代表所有生命的職責

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只為了一句話

——“我來過，我也愛過”

醞釀一場雨

我以大海的形式儲存云

我以云的形式放牧大海

不經意的疏忽或故意

弄亂了云，趕散了海

頃刻間落下滔天的水

借勢導演一場生離死別

隨機推出一篇態意妄為

劃破天際的閃電里

真與善顯得有點惶恐

因為看到了原形畢露的偽

這不只是錯，更是我的罪

不用覆蓋或淹沒

芭蕉需要洗去身上的穢

白與黑的交替中

茂盛的綠只是道具

泥石流和形容詞次第登場

以跌宕起伏虛擬一種美

我以風的形式驅趕云

我以河流的形式歸攏海

一只鷗和一群鷗應情景需要

在云海之上，在靈魂深處

忽高忽低，隨心所欲地飛

我視冬天為春天

萬物清晰，但眼見的并不一定都是真

比如眼見的百艦爭流可能是幻影

比如被證明存在的可能恰恰是失去

蘇格拉底說“我知道我一無所知”

這話，有時讓我幸福有時讓我羞愧

有人在追問什么是時間，什么是空間

而我在忙于制造一堆生澀的詞藻中陶醉

赫青黎說“不可知論是唯一可靠的哲學”

我雖固執但敢于承認，在通向智慧之道上

自以為是是我最大的罪

我仍然愛著的，我允許你說我抑郁

我抑郁是因為我害怕會對一切無所謂

我現在視冬天為春天，冰封也是春天

從一片雪花中，我看到睡去的湖水波浪涌

從數片殘葉中，我看到拔節的蘆葦格外翠

一片柑葉的智慧

一片樹葉承載著歷史

一片樹葉呈現著現在

一片樹葉能洞悉未來

一片樹葉長成的時間比眨眼還快

一片樹葉回家的路比一個世紀還長

一片樹葉落到地上的聲音沉如巨石

一片樹葉說：“生存，既是遺忘死亡”

一片樹葉說：“死亡，既是遺忘生存”

一片樹葉還說：“死亡是永生、死亡也是生命”

一片樹葉什么也不是

一片樹葉可能是一切

比如宇宙、比如神：比如你、比如我

一場風改變了什么

于是，青草在彼岸開始召喚

彼岸路途艱險而陡峻

腳下的河既是希望之河也是死亡之河

被河隔開的斑馬、角馬也是，我也是

沒有母愛的生活荊棘叢生

以戰爭或和平的名義都一樣

因為都會帶來福也會帶來災

風促成生命也毀了生命

時而急促，時而舒緩

擊碎夢魂的是它，擊碎

吹艷花園的是它，吹艷

它既是播種者也是修剪者

它的高度剛好是樹梢的高度

嫩綠繁枝接受著陽光的撫慰

擁抱還是順從，振顫中

落鳥羽翼的光澤如同閃閃的淚

風揉捏你使你柔軟

風碾壓你使你潔白

風剝打你使你赤裸

風篩分你使你脫殼

風采擷你如同捆束稻粟

風送來雨，更制造四季

風淡化恩怨，更吹拂愛

該來的都會來，來是為了去

包括舌上的美，甚至安詳的睡

萬物一歲一枯榮呀

風急也罷，風緩也罷

既然開始即結束，結束即開始

或遠或近就無所謂

是忠實還是背叛也無所謂

只需在高高的山坡上完成一段淺唱

只需把一段往事向某人傳遞明白

今夜的月光

今夜的月光，不用酌酒

因為你再邀它也不會來

這和云層無關，這和承諾無關

它不在你的床頭也不在千里之外的異鄉

今夜的月光，存在于水流聲中

風一樣的輕，雪一樣的白

似乎只為了拂過一個人的肩膀

似乎只為了映亮一個人的臉龐

今夜的月光，存在于我的想象中

比白更真實，比藍更透徹

三千年前曾出現過一次

溫暖如陽光甚至能把人灼傷

今夜的月光，捎了一段話來

說會打理你的前世來生

說會幫你卸下霜一樣的憂傷

說會替你陪野草在秋風里黃

今夜的月光，把自己藏起來

只為了托夢給一個人

只為了讓她暫且停下腳步來

好傾聽一段久違了的衷腸

向西，只是為了

只是為了，去目睹一大片白色的房子

我掠過一萬公里高空

向西，一直到達馬格里布最西

達爾貝達呈一條高高低低的白色輪廓線

數不清的沙丁魚、金槍魚在線上穿梭

烏德琴、耐笛、達拉布卡鼓混合而成的

時緩時急的安達魯西亞旋律中

捕魚的人們顯得格外愜意

只是為了，去領略一段磐石般的人間真愛

我從古絲路東部的某個節點上動身

向西，一直到達撒哈拉沙漠腹地

一段鐫心銘骨的愛情使我相信

只要是真愛或者真愛過

即使生活在風停風起的沙漠中

至于怎樣活，乃至怎樣死去都無所謂

故事中的女人叫三毛，男人叫荷西

只是為了，去緬懷一場曠世政治友誼

我從東經105度處出發

向西，直達《一千零一夜》的誕生地

兩個嗜好雪茄的人，一個叫羅斯福、一個叫丘吉爾

面對暴政和恐怖，曾在卡薩霸氣決斷

盟軍將把二戰進行到德日“無條件投降”為止

幸好有這兩位偉人同時掌權又并肩戰斗

才有了全新的20世紀甚至21世紀

只是為了，去目睹一場曠久的離奇占領

我從東方的一棵云杉樹下出發

向西，一直到達太平洋東岸一處富庶之地

在排列整齊的西班牙、葡萄牙下面

北非和西歐距離之近能感到彼此的呼吸

大英帝國統治直布羅陀海峽的久長事實表明

沒有硬實力，嘴邊的肥肉往往也是別人的

沒有硬實力，白森森的牙齒也只能咽到肚里

只是為了，為了證明我曾體驗過

摩洛哥陽光的硬度、海風的粒度

在《北非諜影》婉轉的音樂里

我會伸個意味深長的懶腰，僅此而已

因為根本來不及等一輛老式雪佛萊

也無暇邂逅《瘋沙》，很快我又要回去，

從零度徑線附近起程，至于是朝東還是朝西

我都能回到我遠在東方的故地

作者簡介：牛川，真名牛國元，中國作家協會寧夏分會會員，寧夏某機構發展戰略問題研究員，某學術期刊執行主編。